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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博空间与虚拟生存的两重性

2013-04-12

关键词:赛博狂欢节条纹

张 屹

(闽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系,福建363000)

技术乌托邦者认为,赛博空间将为人类创造一个美好的网络共和国,人的自由、平等、人权将在这里得到极大的体现,而反对者认为,赛博空间的扩张和对我们生活的殖民化,将给人类带来灾难,使人类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遗忘现实生活的本质。这两派的观点,各有偏颇。要辨析赛博空间对人类生活世界的影响,必须首先认清赛博空间的功能和特点。

一、赛博空间的双重功能

威廉·米切尔在《比特之城》中从空间与反空间、物质与非物质、集中与分裂、同步与异步、窄带与宽带、观看与参与、相邻与互联等多角度定义了赛博空间。这里我们借用德勒兹和加塔利的术语“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理解赛博空间的功能和特点。

德勒兹和加塔利在《千高原》中,以“光滑与条纹”为题,从技术、音乐、海事、数学、物理、美学及游牧艺术等不同的模式出发,多层面地对光滑空间与条纹空间进行了精妙的阐发。由于我们通常将赛博空间中用户的行为比喻为“信息高速公路巡航”、“网上冲浪”,“冲浪”、“巡航”与海有关,所以我们以德勒兹与加塔利分析的海事模式为例,来看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的特点。德勒兹和加塔利认为: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的区别首先在于点和线之间相反的关系(条纹空间中,线存在于两点之间,而光滑空间中,点位于两线之间);其次,线的性质不同(光滑空间打开间隔,条纹空间关闭间隔);第三个不同是关于表面或空间的。在条纹空间,空间是封闭的。要根据确定的间隔、给定的距离进行分配,在光滑空间,空间是开放的,根据频率和交叉口进行播撒。[1]481根据他们的说法,赛博空间之“高速公路”的隐喻,正如“条纹空间”,高速公路从一点到另一点,两点之间是线的存在,两点之间的间隔有一定的距离,并且是封闭的。“网上冲浪”活动,恰如“光滑空间”之游牧,活动的空间是开放的、流动的。

在德勒兹和加塔利对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更为一般的讨论中,他们认为:空间混杂着光滑与条纹的力量,涵盖政治、历史、文化、艺术、传媒诸多领域,可以根据光滑和条纹的程度加以测度。光滑空间意味着无中心化的组织结构,无高潮,无终点,处于变化和生成状态。块茎、火、中亚游牧族的大平原、沙漠、大海、极地冰雪、空气、风景、思想、音乐等,皆属光滑空间;传媒、娱乐工业、资本主义皆可创造新的光滑空间。光滑空间没有长期记忆,没有宏大理论和堂皇叙事,只有微观历史学、微观社会学。[2]与此相反,条纹空间则是静止的、等级制的、封闭的,有规则和中心的,象棋比赛、围棋比赛、政府的各项契约、法律等都属于条纹空间。

我们可以从“条纹化”和“光滑性”两种不同的功能来分析赛博空间。条纹化的赛博空间模仿了真实空间,但是在提供更便捷的交流方面胜于现实世界。在赛博空间中,“最好的学校、教师和课程都是可以利用的,这与地理位置、距离、资源、能力等无关……大量的艺术、文学和科学资源在每一个地方都是可以利用的。”[3]63最显著的条纹空间的例子,就是网络聊天室。用户必须首先注册,设置用户名和密码,才能登录、发表言论。所有用户的谈话都发生在封闭的“室”之内,室由管理员管理、控制,如果用户的言论不合室规,就会被踢出。

光滑性的赛博空间,万维网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其中每一个网页都处在其他网页链接中,一个个网站就是一个个分散的节点,它们之间没有中心与边缘的区别。有时,光滑化的赛博空间又用另一个德勒兹和加塔利的术语“块茎”表示。按照德勒兹和加塔利的说法,“一个块茎无始无终,它总是在中间,在事物之间,是间存在者,间奏曲。树是亲缘关系,但块茎是联盟,独一无二的联盟。树强烈执行动词‘to be’,而块茎的架构是连接,‘and… and…and…’你去哪里?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问题”,“与等级制交流模式和既定路线的中心(或多中心)系统相对比,块茎是无中心的、无等级的、无意指的系统,没有将军,没有组织记忆或中央自动控制系统,仅仅只是由流通状态所限定”。[1]21-25块茎与光滑空间的特点是相通的。

其实,条纹化的赛博空间和光滑性的赛博空间只是相对而言的,没有绝对的“条纹空间”和“光滑空间”。如:相对于现实世界中个人受现实身份束缚,不敢或不愿吐露心意而言,网络聊天室为用户提供了“光滑空间”,而聊天室本质上属“条纹空间”。但是,如果聊天室规则过多、管理苛刻,则又会激起用户的抵抗,用户就会朝着“光滑空间”转移。万维网的超文本结构,属于光滑空间,但是,如马丁·罗森伯格说的:“即使是最明显的光滑的、多路径的、非线性的超文本链接也不能逃脱支撑它显示块茎外观的条纹化集合意识形态的建构。”[4]斯通(Allucquere Stone)也指出,“赛博空间”即使是在文学来源之书《神经浪游者》中,也是一种混合物,包含着笛卡尔空间中的信息栅格和黑客牛仔漫游这一空间的光滑化的游牧效应。[5]赛博空间具有的双重功能,与德勒兹和加塔利对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的论述是一致的,“一旦简单地指出了两者的分别,就必须讲清楚它们更复杂的差异。我们必须提醒自己,这两个空间实际上是混合共存的:光滑空间不断地转化为条纹空间,条纹空间不断地修正、返回光滑空间”[1]474。

明确了赛博空间具有的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的功能,我们就能正确认识赛博空间对人类生活世界的影响,那些技术乌托邦者和反对者的言论合理与否的问题,也就不证自明了。

二、虚拟生存的两重性

赛博空间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空间。实在的物理空间可以凭借实际存在事物的前后、左右、上下的方位来度量和把握,明确某点所处的空间位置,但赛博空间只是计算机、电磁通讯和娱乐技术形成的数字虚拟空间,虽然网站、文件有明确的结构和传输路径,但是“在根本上它是反空间的。它一点也不像那沃那广场或是考普利广场。你说不清它在哪里,它也没有令人难忘的形态和面积可供描述,你更无法告诉陌生人怎样到达那里。但你可以在其中找到东西,即便你不清楚这些东西的具体位置。网络是四下弥漫的——并不存在于任何特定的地方,但却同时出现在每一个地方”[6]。赛博空间的“空间”只是隐喻意义,定名为“空间”,只是为用户的实际体验创造一个虚拟的位置,其目的是帮助我们理解数字化虚拟空间的新颖性和奇异性,帮助我们理解虚拟生存的特点。

赛博空间为人类提供了另类生存空间,是对现实世界生存方式的补充和替代。由于赛博空间把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符号化了,因而,人在其中的生存也成为现实的人进行了符号化处理后的生存,即虚拟生存。虚拟生存有三个方面的特点:

其一,消解现实世界的时空距离。赛博空间是巨大的、无边界的虚拟生存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传统的物理时空观被彻底消解。空间的物理属性也被完全消解。物理时空距离相属性的不复存在,意味着物理世界中现实社区的许多难以逾越的界限也在这个虚拟社区中消失了。如国家的界限(上互联网会一位外国网友不必使用护照、签证)、真实身份的限制(在虚拟社区可以自由地选择和虚拟身份),等等。[7]

其二,突破现实社会对个体身份的限制和束缚,虚拟身份和角色能够释放用户现实生活中的压力,满足潜意识的心理需求。由于赛博空间的虚拟社区具有匿名性的特点,网络用户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身份,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性别互换的角色扮演游戏,这方面比较著名的一个事例是电子情人琼/阿克莱斯(Joan/Alex Chimera)。阿克莱斯是纽约著名的心理治疗师,他在CompuServe上以Shrink.Ink出现,与他聊天的女性还以为他是女的。由于他很容易取得女人的信任,他又设计了Joan这个名字——“她”是个残疾人,却有着坚强的性格,与残疾进行抗争。女性聊天者为琼的人格魅力吸引,当她们纷纷要求与Joan见面时,Alex不得不中断了这个游戏。[8]

其三,展现自我的需求。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说:“后信息时代的根本特征是真正的个人化”,“个人不再被淹没在普遍性中,或作为人口统计学中的一个子集,赛博空间的发展所寻求的是给普通人以表达自己需要和希望的声音”[9]。由于赛博空间的包容性、开放性以及出版门槛的降低,给网络用户提供了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欲望,倾诉自己心底的私密。

以上三个方面的特点,建立在赛博空间的光滑空间和条纹空间的混合空间基础之上,也就是说虚拟生存不是只有自由,还存在潜在的规则和束缚。以马克·波斯特论及的电脑交谈发烧友为例:虽然网络用户有书写的自由,但是他也要受到种种的限制,“首先他们被约束在符号交换中,被约束在对主体进行定位的新的电脑化系统中;再者,他们被已有的自我构成约束,最典型的情况是被这一自我的经验所约束,即作为限制并激发着越轨意识的这种自我在隐匿或悬置起来时的经验;最后他们被约束在交谈所使用的语言中,这语言具有语义的、意识形态的及文化的特性,这种特性并不会因转换成美国信息交换标准代码而减弱”[10]。虚拟生存是自由和限制的矛盾统一,这是虚拟生存的两重性。

三、赛博空间的心灵图景

与虚拟生存紧密联系的是赛博空间中用户的心理状态,我们可以简括为:狂欢性与虚空性。赛博空间中的用户心灵,与尼采所描绘的酒神狂欢状态“醉”之特征颇为相通,“在酒神的魔力之下,不但人与人重新团结了,而且疏远、敌对、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庆祝她同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此刻,奴隶就是自由人;此刻,大家一起来摧毁在人与人之间造成贫穷、专断或‘无耻时尚’的僵化、敌对的界限;此刻,在世界大同的福音中,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不仅同他人团结、和解、融合,而且已经成为一体,好像摩耶之幕已被撕破,只有碎片在神秘的太一面前四处飘零”[11]。苏联文论家巴赫金研究狂欢节时也追溯到酒神文化,他描绘了狂欢节的情景:“在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就在其中生活,而且大家一起生活,因为从观念上说,它是全民的。在狂欢节进行当中,除了狂欢节的生活,谁也没有另一种生活。人们无从躲避它,因为狂欢节没有空间界限。在狂欢节期间人们只能按照它的法律生活,亦即按照狂欢节自由的法律生活。狂欢节具有宇宙的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加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12]

无论是在尼采还是在巴赫金那里,狂欢性都意味着等级制的消除、个体本性的宣泄、既存世界的颠覆。根据巴赫金的考察,狂欢节在中世纪人们生活中尚占有重要比例,一年中有1/4的时间是狂欢生活,但是这种生活方式在文艺复兴之后逐渐衰微。随着赛博空间的出现,狂欢节的特性再次凸现。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指出:“依靠电子技术,我们似乎正在不仅同天使,而且同上帝变得平等起来。”[13]在论述赛博空间中的自我时有相似的表述:自我成为了一艘船,能够跨越不同的时间和地点自由地航行,总是不断地移动和变化,以适应每个港口的召唤但是从不停泊在任何港口。这种流动性的文化和政治上的内涵远非能设定。人机之间、自我和他者、这里与那里之间的边界不再存在,产生了一种空间迷失的文化。[14]

赛博空间的心灵图景之狂欢化的背后,隐藏着虚空性。美国学者斯劳卡说过:“我一直相信,正是我们与物质世界的联系给力量、信心、甚至爱赋予了意义。可是,在赛博空间里,这些都显得不合时宜了。在一个没有风险的世界里,力量、勇气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一句话,我所面对的是一个道德真空,一种对我们生存的世界与它存在的问题漠不关心的态度。”[15]同样,一位网友的一段话也很具有代表性,“网络自由来自我们的虚空……然而,网络的自由名存实亡,因为其充其量仍然属于自言自语(我认为自由应是集体中个人位置所得到的尊重,而非自我独立的自在;也就是说,我所要的是自由主义,而非自在主义),它不能带给我们任何物质的帮助和精神的抚慰;它的最大贡献就是拓展了我们的虚空与空虚——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人生虚无主义”[16]。这段话确实符合不少网络用户的心态。

以网络写手为例,他们热衷的不是经典艺术追求的“铁肩担道义”、“文以载道”的崇高,而是“我手写我心”的痛快。因此,网上充斥的是“本我”人格的展演,没有了统一的价值规范的制约。网络更像是众声喧哗的广场。网络上的作品也很少能够成为经典作品,具有发人深思、耐人寻味的魅力。这固然有合理的一面,因为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自我包含着三重人格:自我、本我和超我。通过网络书写,本我人格得到一定程度的释放,有利于他们完整人格的发展。但是,如果一味地追求个体本我的欲望,放逐一切道德、法律,不仅会导致个体人格的失衡,还会使个体失去对自我的定位和方向感,进而产生虚空感,不利于自我的发展。

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自由从来就不是无规则的自由,自由和道德、法律是辩证统一的关系。网络写手所追求的网络的自由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幻想。在利用赛博空间抵制现有的社会规范时,我们切记还要建设,建设网络的规范,推进既有社会规范的合理化。弗洛姆的一句话可以作为网络写手的警语:“唯有当我们有能力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时,表达我们思想的权力才有意义;唯有当内在的心理状况能使我们确立自己的个体性时,摆脱外在权威性控制的自由才能成为一项永恒的收获。”[17]也只有如此,网络写手、网络用户才能摆脱狂欢化背后的虚空感,共建和谐的网络家园。

由此可见,赛博空间为人类提供了另类生存空间,这一空间并不是无拘无束、任由驰骋的天堂,它具有条纹性和光滑化的双重功能,在展演、释放个体多重人格的同时,我们要积极推进虚拟生存的合理化和规范化,防止虚空感的蔓延。

[1] Gilles Deleuze,Félix Guattari.A Thousand Plateaus[M].translation by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7.

[2] 麦永雄.光滑空间与块茎思维:德勒兹的数字媒介诗学[J].文艺研究,2007(12):75-86.

[3] Mark Nunes.Virtual Topgraphies:Smooth and Striated Cyberspace[M]//Marie-Laure Ryan ed.Cyberspace Textuality:Computer Technology and Literary Theory.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9.

[4] Martin E.Rosenberg.Physics and Hypertext:Liberation and Complicity in Art and Pedagogy[M] //George PLandow ed.Hyper/Text/Theory.Baltimore:Johns HopkinsUP,1994:268-298.

[5] Michael Benedikt.Cyberspace:First Step[M].Cambridge:MIT Press,1991.

[6] [美]威廉·J·米切尔.比特之城[M].范海燕,胡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9.

[7] 巫汉祥.寻找另类空间[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0:57-58.

[8] [美]华莱士.互联网心理学[M].谢影,苟建新,译.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1:52.

[9] [美]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191.

[10] [美]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M].范静哗,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159.

[11]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杨恒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19-20.

[12] [俄]巴赫金文论选[M].佟景韩,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102.

[13] [德]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235.

[14] Celeste Olalquiaga.Megalopolis:Contemporary Cultural Sensibilities[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2:32-35.

[15] [美]马克·斯劳卡.大冲突——赛博空间和高科技对现实的威胁[M].黄锫坚,译.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29.

[16] 曹寇.网络自由和无聊主义[EB/OL].(2001-01-09)[2013-03-20].http://www.rongshuxia.com/Reader/103821.aspx.

[17] [美]弗洛姆.对自由的恐惧[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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