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明的饮食文化繁荣看社会风气的变化
2013-04-12张谦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广东深圳518172
张谦(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广东 深圳 518172 )
从晚明的饮食文化繁荣看社会风气的变化
张谦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广东 深圳 518172 )
本文通过翔实的史料,描绘了明代饮食文化从最初的淳朴到晚明的奢靡、浮华之风,并从中分析了各种奢靡、堕落、虚浮的社会风气特点和形成原因及其对不同社会群体的影响,并揭示了由此引起的社会溃败的去向。
明代文化史; 饮食文化 ;制度性腐败
1 明代饮食文化的概说
晚明应该是中国专制历史上文化最繁华时期。无论是伦理哲学还是文学戏剧、书画工艺都迈向了高峰,现在故宫国画院保留的画技高超的山水画,民间流连的最知名的戏曲,以及最能家喻户晓的古典章回小说,大多还是来自晚明。而饮食文化同样在晚明达到了空前的繁荣。
我们知道,历史悠久的苏菜(又叫淮扬菜)、粤菜、川菜和鲁菜这最具盛名的四大菜系,真正形成规模并具有全国性影响的,是从明朝开始。明代艺人和文人通过对实践的总结和著述促成了在烹饪技艺的精致化和烹饪理论体系化的成熟。
奇怪的是历代文人、学者,从来对技术非常轻视,不论是秦儒汉经、还是宋明理学的研究者都把工艺技巧和商贾货殖视为奇技淫巧,羞于挂齿。唯有对饮食文化却情有独钟。从王公贵族,官宦大儒到民间骚人墨客不仅乐于实践,还精于此道地撰写笔记或食单,甚至颇有心得地著书立说。此种倾向在明代愈演愈烈。更不用说历代皇宫御膳房师徒间的口口相传,秘授经典。故中国不仅烹饪技艺精良扬名世界,美食专著更是悠久丰富,可以说,到明代中国饮食文化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是走向高峰的阶段,即使饮食理论史上公认的经典之作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也还是继承和发展了明代饮食文化的结果。
明代的饮食文化可以说是积中华几千年之大成,从汗牛充栋的饮食文献中,可以发现许多当时的文人留下的著述也说明了这一点。比较有知名度的有:著名散文家、明史专家张岱的《陶庵梦忆》,戏剧理论家何良俊的《四友斋丛说》、进士,翰林编修陆树生的《清暑笔谈》,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的《养生肤语》《晚香堂小品》、文学家冒襄的《影梅庵忆语》等有关篇章。另外,论述茶道酒政的就有剧作家、道教学者朱权的《茶谱》、文学家、戏曲家屠隆的《茶说》、进士陆树声的《茶寮记》、举人、隐士夏树芳的《茶董二卷》、诗人、民间学者许次纾的《茶疏》、地方官万邦宁的《茗史》,还有民间学者冯时化的《酒史》、文学家,进士袁宏道的《觞政》等等。而最能反映饮食专业水平的综合性著作有《易牙遗意》(韩奕撰著)、《宋氏养生部》(宋诩撰著)、《饮食绅言》(龙遵叙撰著) 、《遵生八笺. 饮馔服食笺》(高濂撰著)、《闲情偶寄.饮馔部》(李渔撰著)、以及《菽园杂记》(陆容撰著)、《升庵外集》(杨慎撰著)、《明宫史-火集-饮食好尚》(刘若愚)等。
在中国饮食史上,更有推波助澜承前启后意义的是,撰写饮食论著一向被视为文人的风雅,这种倾向特别在晚明达到空前的盛况,成了明代文人们闲情逸致的需要。
张汝霖的《饔史》、张岱的《老饔集》、袁宏道的《觞政》、屠隆的《茶说》、李渔的《闲情偶寄》等都成为经典之作,形成当时美食文学的特殊景观,大有“要想成为享誉文坛的真名士,美食专著不可或缺”之感。虽然在今天看来难免有炒作之嫌,但确实也是当时生活的写照,一些笔记小品中的零散之作也可看出,而凡记有百姓日用的笔记小说,又往往以美食和宴饮最为炫人耳目。
2 明代饮食文化由俭约到奢侈的演化过程
上述状况如何形成,并演绎成一种社会风气?其实,明初的社会秩序井然,民风淳朴。因受到《大明律》的严格约束,世态民风也就相应地循礼蹈规、淳朴俭约。明太祖朱元璋少时贫寒,并一生提倡节俭,登基称帝后,连宫室里的日常用具和器皿也一概朴素。“唯恐过奢,伤财害民”他经常告诫臣子们:奢侈是丧家之源,无论是治天下还是治家,“节俭”二字非常重要。并严惩贪污浪费,著名的“剥皮实草”就是朱元璋为遏制官员们贪腐的一个恐怖手段。可以说朱元璋是帝王中反腐倡廉的标兵,它甚至在灾荒之年与后妃同吃草蔬粝饭。明初宫中的太常寺厨役里里外外用工限制在400 名以内,不到晚明用厨役的十分之一。明成祖朱棣也同样相当节俭。
然而,此等节俭之风在接下的几代君王中就难以维持了。在立国之初励精图治时期,皇家尚能俭以养德,下面的大臣自然不敢公开铺张浪费,下层官吏和普通民众就更不敢造次。一旦商品经济发展,社会财富增加,刺激人们的享受欲望不断膨胀,就要突破礼制的限定,由俭而奢,改变生活方式。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物质文明进程超越了精神文明.豪门权贵穷奢极欲的行径,士大夫们放纵声色的影响,市井平民相互攀比追逐享受的欲望在社会上上下下渐渐掀起奢侈风。
尤其嘉靖至崇祯的末期,一改明初的简朴、守成、浑厚之风,表现出了穷奢极欲的讲究。整个社会随商品经济的发展,僭越违式,冲击礼法,似乎当初禁锢越深,此时反礼法越给力,而越礼逾制的不但有皇室贵戚、封疆大吏、富户豪民,还有庶人百姓,就连历来身份低贱的优伶奴仆,也敢藐视礼法。社会上的确出现了一股去朴存艳、好新慕异的风俗习尚。著名的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载了许多天南海北的美食和生活趣闻,其中列举的特产数目繁多,令人目不暇接。足见当时物流业,餐饮业多么发达,远至北京、山西的干货,近则江南沿海的时鲜,一个月甚至当天即能送到。如此富饶的产品为制作美味食品提供了丰富的原料。
那年代,不象今天的官员需要躲避媒体,藏富不露,或裸官移金域外,偶露一鳞半爪还被网络挖出个“表哥”“房叔”,当时的御史大夫王大参每次出郊外游猎,总是前呼后拥,服饰瑰丽,照耀数里,奢华无度。大学士张居正衣必鲜美耀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十分讲究。奸相严嵩一倒,其家产被籍没,抄出的餐具中仅筷子一项,计有金筷2 双、镶金牙筷1110双、镶银牙筷1009双、象牙筷2691双、玳瑁筷10双、乌木筷6891双、斑竹筷5931双、漆筷9510双,可见其人平日过的钟鸣鼎食生活,及其频繁的家宴之盛况。
在明代中晚期从上到下嗜好华丽,摆阔气,慕虚荣,好享受,成为人们攀比追逐的目标,包括中小城镇莫不如此。
繁荣的商业把这些城镇装点得万紫千红,除了今天能刷卡扫条码的大型超市没有,各种专卖店应有尽有,丰富的日用品让你目不暇接,华贵的奢侈品供你穿金戴银,活跃的游乐场所可提供从听小曲儿到百体通泰的一条龙服务,城镇的生活水平和消费方式刺激着人们各种生活享受的欲望喷薄而出,这在满足口腹之欲的饮食消费中表现尤为突出。富豪之家的穷奢极欲,文人雅士的讲究饮食形成社会风气。世家大族、豪门权贵的私邸,更是荟萃各种美食,《金瓶梅词话》中提到西门庆家宴中的菜肴珍馐不下三、四百种,大小酒宴名目甚多。许多美味食品均为世人所罕见。一些富宅豪门,往往三日一小席,五日一大宴。
3 晚明社会奢靡之风的特点
3.1 城市物质生活的讲排场、追求时尚、虚浮
明代中等人家的筵席不仅讲排场,上菜的顺序也很讲究,先上的是整禽为主的“五割三汤”,即交替着上五道盛馔和三道汤。通常第一道是鹅或水晶鹅,禽类必须是整只,吃的时候有厨师当场为客人割开,“五割三汤”的“割”即缘于此。然后依次上花猪肉、炖烂胯蹄儿、烧鹿肉、锦缠羊……等,一席之间水陆珍馐多至数十品。饮食器皿一定要华美,果品必用木漆盘形如宝塔,蔬品用小瓷碟添案,等等,筵席的酒器以金玉为主,筷子以象牙和银质为多。而特殊的讲究排场,还有更加怪诞的手法,明人田芝蘅《留青日札》记载:京师有个蒋揽头②邀请八人赴家宴,席中端给每位一盘鸡首,每盘鸡首八枚,用了六十多只鸡。恰巧席上一个御使喜食鸡头,蒋揽头又命仆人再宰杀一批鸡,俄顷,又端上八盘鸡首,依然是每盘八枚。仅这道菜就杀了一百三十多只鸡,其整桌筵席奢侈可想而知!权贵与富豪已不在乎吃的内容,他们吃的是排场、档次、新奇和服务。明人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有记载:立夏之日,人家各烹新茶,配以诸色细果,馈送亲戚比邻,谓之七家茶。富室竟侈,果皆雕刻饰以金泊,而香汤名目,若茉莉、林檎、蔷薇、桂蕊、丁橝、苏杏、盛以哥、汝瓷欧,仅供一啜而已。
晚明的城镇生活,还形成了一股时尚之风,大多在衣帽、字语、器物等领域,通常“唱自一人”然后群起而随之,其样式无不更改古制。比如一种浅面矮跟鞋,自晚明开始流行至今。当年所谓的“苏州样”“苏意”乃是一种江南服装样式,新鲜、离奇,并为天下效仿。“杭州风”是晚明的新名词。晚明的杭州俗尚浮诞、轻誉而苟毁,对古怪之事、稀奇之物、丑闻、恶行不管是否亲眼目睹总是信誓旦旦地传播,好炒作。晚明的杭州人喜欢掺假:酒参水,鸡塞沙,鹅、羊吹气,鱼肉注水,织品刷油粉,等等。此等风气必影响其他城镇。有谚语云:杭州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这反映了晚明社会城镇的民风虚浮、伪作、追风。
3.2 精神空虚,物欲横流、标新立异
明代商业制造业发达,物品丰富,品类繁多。天然物产和手工业产品的产出都达到高峰,人们贪念物欲的方法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出现了“物带人号”现象。其意指某物某器由某一时尚人物倡导并借助某人的名头成为一种时尚物品。如著名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字眉公,喜欢标新立异,眉公所做之椅称“眉公椅”,所制之衣称“眉公布”,所喜之饼称“眉公饼”,所交之娼妓称“眉公女客”。这与今天人们追捧穿戴明星所用之物,并无二致。另外,晚明的士大夫们在建造园亭,观舞听曲儿之隙,还不惜重金收购古玩古董。这正应了郑板桥①诗中的描绘“末世好骨董,甘愿人所欺。——到老近痴狂,家中起诉讼”。此风一长,民间浮慕之人也纷纷收藏。而且还出现了“时玩”现象,例如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器,成化之瓷器这些明代时玩,竟然价格可与前朝的古玩相匹敌,故晚明的古董改为骨董。这种好时玩之风,滥觞于江南的好事缙绅,经徽商大贾们推波助澜牵线搭桥,成了人们的抢手货。这反映了当时人们对物质的追求,对时髦之物的崇尚无所不用其极。
3.3 社会有失公正,导致人们不以勤劳为荣,片面追求闲情逸致,游手好闲
明代中晚期,商业兴盛,城市中一些因经商生活富足者和士大夫们追求安逸,“偷闲”观念开始在社会上风行,并影响到下层,一些人将偷闲演化成偷懒,好逸恶劳。富足者追求安逸,就需要解闷找乐子,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活动可供其享乐:①谈禅说佛,②赌博之风,③狎妓听曲,④旅游消闲。喜禅悦是少数晚明士大夫们的风尚,但免不了使有些人不务正业,附庸风雅。糟糕的是赌风大盛,甚至成了市民闲情逸致的主要内容。一些官员回乡开赌坊,成了赌徒们躲避朝廷禁令的避风港。万历末年还出现了“进士以不工赌为耻”的怪现象。另外士大夫狎妓饮宴也甚为流行,还为此评榜,选妓征歌。所谓“金陵十二钗”“秦淮八艳”就是狎妓饮宴,评榜的结果。在这样的风气影响下,民间生活中追求相应的闲适,也是为迎合士大夫和富豪们闲情逸致的逗闷需要,江南出现了一种职业闲人群体,就是清客和帮闲。并逐渐遍及全国,有专门清客店,以苏州、松江二府最为集中。明代的帮闲还分男帮闲和女帮闲。根据《豆棚闲话》记载,苏州唱曲之人,分为“小唱”和“清客”两类,凡出名挂牌的称“小唱”,不出名的到处混,跑场子的为“清客”。小说《浮生闲》里描绘的“十清诳”就是这种人,他们:“圆头扇骨楷得光亮亮,荡口汗巾折子挡,回青碟子无肉放,宜兴茶壶腾扎当,不出夜钱沿门跄,见了小官递帖望,剥鸡古董会摊浪,锦绸直裰盖在脚面上,不知腔板再学魏良辅唱,老兄小弟乱口降。”他们尽管穿着打扮,社交名头刻意追求时尚,但无真本领,仍然属于游手好闲之人,如同今天社会中那种并无艺术天赋,又不愿意辛苦劳累打工,宁可在艺人队伍里打杂,混点残羹剩饭吃的“文艺青年”。至于男帮闲,女帮闲,他们的职业就是“帮闲钻懒为活计,脱空说谎作营生”自古有之,到了晚明泛滥成灾,成了当时城镇生活必有的附属品,与今天的“三陪”不相上下。
3.4 社会诚信败坏,见利忘义,尔诈我虞,不择手段,诈骗案丛生。
明中晚期,土地兼并严重,农民不堪重负,流离失所,到异地寻求生存机会,流民问题严重。流入城市的无业者越来越多,一方面他们为城市手工业商业服务业提供了劳动力,另一方面给城市带来了复杂、紧张的人际关系,成了一系列社会问题的不良土壤。据明史记载:松江、苏州二府的逸夫逸民寄食公门,或阿附役吏、衙差,夤缘害民,或在市闾巷间游逛,为非乱法,为害一方。晚明时,此类人数大增,横行市肆,或打架斗殴,或强取货物,或做奸弄巧,充当揽头,兜揽钱粮,有时在粮中掺杂糠土,牟取暴利,或买通官府,包打官司,拨弄是非,从中渔利,或是涉足妓院娼门,经营不良产业。其中特别有能量者拉帮结派,划定地盘,打家窃舍,哄赫诈骗,无恶不作。因此,晚明时期,社会诚信极低,恶人奸人如杂草蔓延,诈骗案丛生,且骗术花样翻新,防不胜防。万历末年,出版了一本专门教人防骗的书《江湖奇闻杜骗新书》,该书共四卷,将骗术分为24类,此书《叙(序)》中之语有“---巧胜拙,智胜愚。人含舌锋腹剑之阴:此狹诈,彼怀猜,世无披心吐胆之交”“相倾相轧,人人斗机锋之捷;以变以诈,在在起酣战之场。”可见晚明时的风俗败坏,作伪之滥,人心之不古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3.5 礼义廉耻丧失殆尽,私欲当头,情欲泛滥,及时行乐。
晚明的个人情感生活是个率真的世界,率真得毫无遮拦。不顾廉耻地追求私欲,追求情欲。有权势者滥用权势,或为发泄私愤,或为贪图钱财,《警世通言》卷24,山西洪同县知县收了一个监生一千两银子,既贪财又嫉妒地将玉堂春屈打成招定死罪。这种例子不计其数。另一方面,因不再受封建礼教的禁锢,在男欢女爱的故事中,赤裸裸地只讲享乐,不顾其他。为了享乐,可以抛弃一切,不计后果,甚至不惜名声。不像以往朝代的爱情故事,以相互爱慕敬佩,以及看重才貌为前提。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范蠡与西施,张生与崔莺莺等以及唐人传奇的许多爱情故事,男女之间的情欲建立在以相互爱慕为基础,互相之间或爱才,或爱貌。这种模式的爱情,到了晚明起了变化,虽然才貌仍然为基础,情欲已变得比才貌重要,小说③“三言二拍”④上许多男女人物之间的情感、先产生于情欲的追求,而不是对才貌的爱慕。他们似乎等不及对方展示才华,更不需要时间心灵冲撞,一有好感就会“不暇致详,凭他轻薄”或私奔、或上床,经常出现一些尊卑不符或身份不明的主仆之间,甚至邻居之间,或女主人和外来的长工或修理工之间经过一番暴风骤雨之后,才问对方:你是谁?接着抛弃一切,跟随汉子逃走。小姐与粗汉,书生与尼姑,卖油郎与歌妓常因情欲不能自制,不顾尊严,不计名声的走到一起。这就像现代社会的“一夜情”,传统的耻感文化 到晚明越来越淡漠。叔嫂通奸,欺男霸女,公公养媳妇,官员频取妾,已成了社会“喜闻乐见”的常事。晚明社会的谋财害命和情杀案也极多。社会上无论是否有身份的人 ,一旦有条件,就会及时行乐,毫无廉耻之心,不顾身份与地位。
4 晚明社会的奢靡之风的原因分析
根据上述明代中后期的饮食文化繁荣过程的描述,我们看到晚明的社会风气,与明初迥然不同,奢靡风气弥漫社会,享乐主义盛行,贫富差距日益加大,人们不愿恪守传统的礼仪规范,更不可能安于既定的社会次序,日常生活,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各行其道,伦理道德崩溃,社会走向了失序和混乱。原因种种,分析如下:
4.1 意识形态的转向
从明代中期开始,逐步打破了明初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独于一尊的地位,理学与心学长期争鸣,王阳明心学到晚明已广泛流行,激发起一股崇尚个性的自由精神,还造就出李贽这样敢于“颠倒万世之是非”的异端思想家。而王阳明会通儒佛道三家的心性论提出良知说,认为天理在人心,自我即是天理,极度推崇自我的功能,这对长期受理学禁锢的人心是一种释放。打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也打破了尊卑贤愚不可逾越的界限,并肯定了人欲的正当,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思想的解放,但在当时的政治制度下并未也不可能形成一套有助于维持社会次序和道德规范的新价值观的思想体系,对个性和欲望的过分重视,非常容易导致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士大夫普遍不再重视应有的社会责任。
4.2 社会贫富分化严重
上述从饮食行业反映的社会风气,说明晚明时代既有社会经济发展商业兴旺,又能观察到社会贫富分化的日益加剧。
明中晚期,新权贵恶性发展,下层民众难以生存,《重修昆山县志》记载:“秖第从御之美,服饰珍馐之盛,古或无之,甚至储隶买佣,亦泰然以侈靡相雄长......”。正德,嘉靖年间人们开始舍本逐末,出现了“东家已富,西家自贫”的社会分化,人心日坏,风俗日靡,锱铢共竟,互相凌夺。及至万历年间,社会完全被金钱主宰,人心道德彻底沦落,“金令司天,钱神卓地,贪婪罔极,骨肉相残,富者百人而一,贫者十人而九。”各种畸形社会丑恶现象也有膨胀和发展,已由表层的物质文化渗透到深层的精神文化。明初朱元璋打造的重农轻商,扁平化的稳定社会结构到了晚明已面目全非。过度追逐商业利益,寻求生存机会,逃避赋税等多种原因使人口流动越来越大,人们的生存压力也越来越大,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宣泄,和追求身份感交织一起。使许多人乐于聚集,乐于好面子讲排场。原有的里甲组织制度难以维持空间的稳定性和户数的完整性,使得民间组织广泛兴起,有为生存抱团取暖的,有为行恶依附权势的,有为活得精彩拉帮结社的,除了半官方的乡约,还有纯民间的宗族以及文人社团遍地开花,连光棍流民也成立了“访行”组织,黑社会土壤也逐步形成,从乡村到城镇到处弥漫着失序、奢靡之风。
4.3 制度性腐败
晚明官场黑暗出现制度性腐败,造成“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许多地方官员“为民父母虎狼心,不思兴利除害,专务刻薄聚敛”为了贪利,吏部卖文官,兵部卖武官的事是层出不穷。朝廷自景泰年间开纳粟生入监,到嘉靖、万历时,纳粟生在国子监中已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花银子买国子生的身份,不仅可免家中二丁差役,更有了结识权贵的资格,为经商牟利,科举入仕,转补官缺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这使晚明不仅成了金钱万能的社会,还对苦读寒窗的莘莘学子是极大的不公平。商品经济发展,使一些官员“弃儒就贾”和专制皇权恶化造成了政治僵局,加之国本之争使国君权力更集中,权威反下降,难以促进政治制度改革,反而影响和降低了朝廷解决社会问题的效力。 正如《为可堂集.谢友人招入社书》所描述:崇祯朝的社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一二大君子研讲道术,标立崖畔,爰别异同。其后同同相扶,异异相击,有好恶而无是非,急友朋而忘君父,事多娇激,人用偏私,……道术流而意气,意气流而情面,情面流而货赂,狐城鼠社,蔓引茹莲,罔上行私,万端一例。遂致事体蛊坏,国势凌夷,局改时移,垣垒石破。”
4.4 经济制度原因
如果从经济学观点看,原因就更加明显。晚明商业虽发达,但很难发挥的建设性作用,农业手工业资本远远落后于商业资本,可以说是外强中干,虚假繁荣。皇室、权贵与民争利,疯狂敛财,皇帝开皇店,勋戚开私店,并依仗权势,拦截商贾,横征暴敛。他们控制盐业专卖,插手手工业经营,鲸吞小商家。这样的官商积累了巨额利润,大多转入生活性或奢侈性消费,或是购买田地,不能转入手工业和制造业的生产领域。而民营商人也并非短视而是没形成稳定的投资渠道,官家的重税专门扼杀民营工商业,为增加内务府岁银收入,皇帝甚至派太监专门暴力收取矿业税,最终即使有经济头脑,有投资眼光的民营商人也不敢大量投资于工商业和制造业,这完全和当时的制度环境有关。正如黄仁宇在《从‘三言’看晚明商人》一文中所描述:“——全国最发达之金融机关则为典当业,其所放贷为消费而非生产,无润泽工商业之可能性。”如果大量金钱游离于非生产领域,必然滋养了穷奢极欲的消费氛围,只能今日有酒今日醉。甚至普通人家也追慕效仿,普通的城市居民竟然时而到酒楼买醉,“即舆夫仆隶,奔劳终日,夜则归市淆酒,夫妇团醉而后已,明日又别为计。”《乌青镇志》记载市井之家的宴席:“万历年间,牙人以招商为业。初至,牙主人丰其款待,割鹅开宴,招妓演戏,以为常。”
4.5 知识分子、士大夫表现恶劣
明中后期,嘉靖接位后,朝廷已现出政治暮气,而商业发达促成了人们追逐利益不择手段,知识精英们却如鱼得水,唯利是图。自大学士张居正之后的首辅大臣可以说一蟹不如一蟹,之前的严嵩不用多说,即使他本人,一个有作为的改革家,就私德而言,也是乏善可陈,为了扳倒前任首辅高拱,竟以文人不齿的手段,勾结太监冯保进行栽赃,以取而代之。且心胸狭窄容不下正直的海瑞,好色贪财也是人所共知。到了熹宗年间,朝廷更黑暗,为了利益谁有权利就依附谁,一些科举出身,身居高位的士大夫甘愿做一个太监的儿孙或爪牙,做出了许多趋炎附势的无耻行径:浙江巡抚潘汝桢在西湖边首先给魏忠贤建生祠以祭祀,各地官员争相效仿。监生陆万龄竟然上疏请求在最高学府国子监里,为魏公公建生祠,将魏忠贤和孔子一同祭祀。顾秉谦以首辅之尊,对魏忠贤执门生之礼,并甘愿认魏为亲爹,让天下斯文扫地。刑部尚书周应秋为巴结魏忠贤侄子魏良卿,常邀请他去家里喝酒啃猪蹄,后调任左都御史,人称“煨蹄总宪”。魏忠贤虽无文化,而手下党羽大多是两榜进士出生的高级知识分子,内阁大学士魏广微千方百计怂恿魏忠贤对东林人士大开杀戒,使处于弱势的江南知识分子的救世精神遭到毁灭性打击,加速了社会的全面滑坡。进士阮大钺开始首鼠两端,最终为外敌卖命而亡,尤其是位高权重的洪承畴变节求荣,为满清灭明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事成了大明王朝永久的伤痛。李贽⑤愤怒地形容这些人“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形若狗彘然也。”(《李贽文集初谭集》)至于一些中下层知识分子的丑恶嘴脸,我们从“三言二拍”等许多晚明小说中可以看到他们淋漓尽致的表现。尤其以描写晚明为主的《儒林外史》告诉我们:读书人总是要统领世风,体制内的文人越是在黑暗社会里,越是会率先烂掉!
5 结论
1)从繁荣、浮华时代的饮食文化现象中,我们看到明代的社会风气从明初的淳朴、有序到晚明的奢靡、无序、浮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极度追求私利,物欲、情欲、享乐 ,社会对德行、人格、尊严、廉耻等文明要素渐行渐远,世道人心几乎丧失殆尽,致使国家处于末世,即使还未败亡,社会精神已垮。
2)维系世道人心的国家意识形态---儒教,及其制度、法礼在晚明几近形同虚设,通常起着社会正面引导作用的知识分子、士大夫精英们,在社会溃败逐步滑向深渊时应该出面阻止或想办法缓解危机。而不应该在社会风气整体堕落时起着推波助澜的负面作用。加之制度扭曲,政治生态的堕落,皇家的胡作非为,最后危急灾难来时,最需要有话语权的精英们出手相救,出主意时候,个个只图自保,纷纷选择背弃。如此江山社稷的垮塌,知识精英、士大夫们的不作为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3)奢靡、堕落、颓废从来都是瓦解社会,瓦解政权的病灶。人无上进心,国无凝聚力,官员贪腐如蛀虫,国家的方方面面将会处于崩溃状态,一遇突发事件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自成挥师围京城时,崇祯皇帝最后连一支真正能勤王救驾的军队也调不来。⑥绝望之余,末代皇帝只有上煤山自缢。
注释:
①郑板桥,字克柔,号理庵,人称板桥先生,书画家和文学,以三绝“诗、书、画”闻名清代“扬州八怪”之一。
②揽头:相当于现在的项目承包商。
③明代的文艺政审仅限于戏剧、词曲,根据《大明律》剧本中不得出现,舞台上也不许扮演皇帝、后妃、历代忠烈、圣贤形象,“违者,轻则三十杖,重者,满门抄斩”。而小说非公开演出,只是私下传看,可躲过审核。因此明代小说能反映许多当时的真实状况。
④是指明代五本著名传奇短篇小说集及拟话本集的合称。“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称。作者为明代冯梦龙。“二拍”则是中国拟话本小说集《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的合称。作者凌蒙初。
⑤李贽(1527-1602),明代福建泉州人,16世纪最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他被道学家目为“异端”,自己也以“异端”自居,公然倡导“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他肯定人的欲望,提出了“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和“人必有私”的论断;他重视自我,提出了著名的“童心说”。
⑥此事指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部队逼近京师时,崇祯急调镇守关宁的铁骑入关勤王,被临时加封为平西伯的吴三桂有意拖延,搞战前动员、整理装备数日后才出发,走到河北的丰润县时,北京已陷落。而离北京更近的蓟镇总兵唐通带八千兵马被调来守北京的居庸关,李自成大军一到,他干脆阵前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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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al decay of Ming Dynasty connected with change in food culture
ZHANG Qian
(Library, Shenzhen Institute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Shenzhen 518172, P. R. China)
According to accurate historical data , this paper is designed to describe the Ming Dynasty’s food culture, which changed from its simple style at the beginning to the extravagant one towards the late part of the dynasty., and analyze features of the social fashion and extravagant degenerating and vanity as a cause. Also, this fashion had impacts on social groups and helped reveal the tendency of the social decay.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Ming Dynasty; food culture; institutional corruption
TS971
A< class="emphasis_bold">文章编号:1672-6332(2013)02-0071-07
1672-6332(2013)02-0071-07
【责任编辑:毛蔚】
2013-01-15
张谦 (1956-),男(汉),江苏南京人,研究馆员。主要研究方向:文献数字化。E-mail:itts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