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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的爱情世界
——《射雕三部曲》人物情感分析

2013-04-12

关键词:小昭屠龙记赵敏

李 天 昕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金庸先生用他的十五部小说为我们构建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武侠世界,除了刀光剑影还有许多令人向往的绮丽的爱情故事。那些侠之大义的英雄们的感情世界也是那样的丰富多彩,让人玩味。

1 笃定的爱情——郭靖

郭靖的形象在整个“金式”武侠体系当中都可称之完美。自幼丧父,随母亲流落大漠,虽然天性有些愚钝但在大是大非前却有着自己坚定的意志。他和华筝青梅竹马,是大汗铁木真眼中“金刀驸马”的不二人选,但郭靖对于华筝是真正的兄妹之情、亲友之意。郭靖返回蒙古西征之前答应大汗赐婚,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对于铁木真和华筝的承诺,重信守诺是郭靖与生俱来的性格,是水泊梁山的血脉传承,只能叫做真性情而非真感情。对于黄蓉的情感他从内心是非常笃定的,但在意识上又很模糊,只要蓉儿平安他也就平安,似乎其余一切都不重要。“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想来想去,定然是我错了。’当下将黄蓉与他之间的根由一事不隐的说了。待说到黄蓉被欧阳锋擒去、自己寻她大半年不见诸般经过,华筝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禁掉下泪来。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罢,我非去找她不可。’华筝道:‘你找到她之后,还来瞧我不瞧?’郭靖道:‘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跟你成亲,决无反悔。’华筝缓缓的道:‘你不用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永远想嫁给你的。你去找她罢,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着,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郭靖心情激动,说道:‘是的,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时时刻刻记得你在这草原上等我。’华筝跃起身来,投入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郭靖轻轻抱着她,眼圈儿也自红了。两人相偎相倚,更不说话,均知事已如此,若再多言,徒惹伤心。”(《射雕英雄传》第三十六回)郭靖孰不知他心中的这十年、二十年其实就是厮守的强烈愿望,这种愿望的意识觉醒来在于华山上两人历经生死之后的重逢。“黄蓉噗哧一笑,道:‘往后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气呢。’郭靖不解,搔头呆望着她。黄蓉道:‘若是你当真不再抛了我,咱俩以后在一起的日子才长呢。我真想不出你会有多少傻话要说。’郭靖大喜,握住她的双手,连说:‘我怎么会抛了你?我怎么会?’黄蓉道:‘人家公主不要你,你自然只好要我这穷丫头啦。’”(《射雕英雄传》第三十九回)几经磨难这对有情人算是终于修得了正果。郭、黄的感情基础是建立在共患难的基础之上的,黄蓉以一个小叫花的形象与郭靖建立最初的患难关系,其后两人同闯江湖在一次次的历练当中实际已经成为彼此的另一半,两个人的成长和蜕变始终离不开另一个人的存在。也许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黄蓉的机智诡辩对于郭靖的帮助,殊不知郭靖的存在对于黄蓉而言意义更大。黄蓉的母亲早年离世,而父亲黄药师的脾气又甚是古怪,对于女儿的爱往往表现得很极端,这些就使得黄蓉在情感方面有着强烈的依靠需求,而郭靖宽厚、憨直的性格恰逢其时地满足了黄蓉的情感需要。简而言之黄蓉构建了郭靖的外在基础,提升了其硬实力;郭靖完善了黄蓉的内心世界,增加了她的软实力。

郭靖的大侠形象用严格的情感标准来考量的话亦不算完美无瑕,毕竟在华筝问题上他总是难免有暧昧的嫌疑。这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对于侠之大者算是一个不了的遗憾,而这种遗憾必然要有人出来填补,他就是杨过。

2 坚守的爱情——杨过

杨过幼年失去双亲,流落江湖,虽为郭靖夫妇收留却受到诸多不公待遇,这些经历使得他在爱恨的决断上异常决绝,绝不会有中间地带存在。故而投身古墓派之后便将一颗心同小龙女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诚然,为了小说情节的丰富性金庸先生也在杨过的身边安排了其他的女性角色,但这些女性形象起到的作用也只能用“绿叶”去看待。不管是陆无双、程瑛还是完颜萍她们之所以能够在杨过的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都是因为她们在某个瞬间所呈现出的某种状态同小龙女有所相似所致。这种相似只能停留在外观的层面,而无法去影响杨过内心当中那个“姑姑”的形象。

小龙女在古墓之中和杨过独处多年早已是情愫暗生,只是多年的清心寡欲生活让她的情感始终处于一种潜藏的状态,但只要时机合适它便会如火山喷发一般喷涌而出。李莫愁偷袭致其受伤,在生死的最后时刻这种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小龙女自婴儿之时即在古墓之中长大,向来心如止水,师父与孙婆婆从来不跟她说外界之事,她自然无从想像,此时给杨过一提,不由心事如潮,但觉胸口热血一阵阵的上涌,待欲运气克制,总是不能平静,不禁暗暗惊异,自觉生平从未经历此境,想必是重伤之后,功力难复。她却不知以静功压抑七情六欲,原是逆天行事,并非情欲就此消除,只是严加克制而已。她此时已年过二十,突遭危难,却有一个少年男子甘心为她而死,自不免激动真情,有如堤防溃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

“她坐在床上运了一会功,但觉浮躁无已,当下在室中走来走去,却越走越是郁闷,当下脚步加快,奔跑起来。杨过见她双颊潮红,神情激动,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不禁大是骇异。小龙女奔了一阵,重又坐到床上,向杨过望去,但见他脸上满是关切之情,心中忽然一动:‘反正我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咱们还分甚么师徒姑侄?若是他来抱我,我决不会推开,便让他紧紧的抱着我。’”

“杨过见她眼波流动,胸口不住起伏喘气,只道她伤势又发,急道:‘姑姑,你怎么啦?’小龙女柔声道:‘过儿,你过来。’杨过依言走到床边,小龙女握住他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摸,低声道:‘过儿,你喜不喜欢我?’杨过只怠她脸上烫热如火,心中大急,颤声道:‘你胸口好痛么?’小龙女微笑道:‘不,我心里舒服得很。过儿,我快死啦,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杨过道:‘当然啦,这世上就只你是我的亲人。’小龙女道:‘要是另外有个女子,也像我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待她好。’杨过道:‘谁待我好,我也待她好。’他此言一出,突觉小龙女握着他的手颤了几颤,登时变得冰冷,抬起头来,见她本来晕红娇羞的俏脸忽又回复了一向的苍白。”

“杨过惊道:‘我说错了么?’小龙女道:‘你若要再去喜欢世上别的女子,那还是别喜欢我的好。’杨过笑道:‘咱们没几天就要死啦,我还去喜欢甚么别的女子?难道我会去待李莫愁和她那个徒儿很好吗?’”

“小龙女嫣然一笑,道:‘我当真胡涂啦。不过我还是爱听你亲口发一个誓。’杨过道:‘发甚么誓?’小龙女道:‘我要你说,你今后心中就只有我一个儿,若是有了别个女子,就得给我杀死。’”(《神雕侠侣》第七回)

这一段对话既是小龙女面对死亡时的最后愿望,也是内心对杨过真实情感的表达,没有一丝娇柔做作,“你今后心中就只有我一个儿”成了两人一生情感的判词。为了实现这一情感命题两人可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杨过失一臂,小龙女失节,同时又因为二人的师徒关系受到礼教所不容。但一个天生叛逆倔强,一个未谙世事,在他们的心中只有彼此,在他们的眼中爱情可以超越一切。终南山上的婚礼就是他们对于一切不利影响最好的回击。杨过大声说道:“甚么师徒名分,甚么名节清白,咱们通通当是放屁!通通滚他妈的蛋!死也罢,活也罢,咱俩谁也没命苦,谁也不会孤苦伶仃。从今而后,你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妻子!”(《神雕侠侣》第二十八回)但这个奇特婚礼却无法让人高兴起来,它没有凤冠霞帔,没有摇曳红烛,没有喧嚣祝福;有的是悲怆,是无奈,是苦苦挣扎后的一丝安慰。整个婚礼都处于强敌环绕之下,处于世俗不容之中,见证这场婚礼的每个人送来的不是衷心祝福而是深深的敌意。但身处漩涡最中心的两个人内心却始终充满了幸福感,他们不仅完成了自己心中的愿望,同时也完成了前辈(王重阳、林朝英)终极一生也未能完成的心愿。因为他们的感情世界是清澈的,没有名利的诉求,没有礼法的羁绊,没有虚伪的纠结,真实情感所碰撞出的火花在此刻耀出了最为绚烂的色彩。

但这些似乎还不足以去证明这份情感,金庸先生为了让磨难进一步升级,也让两人的情感进一步升华,安排了一个十六年的等待。 “‘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另一行较小的字写道:‘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神雕侠侣》第三十二回)如果说之前的考验主要来自于肉体,那么这次的考验则在于心灵。在时间的涤荡当中两人的情感并未如流沙一般飞逝,而是像冬天里的老竹一般愈加弥坚。杨过在十六年当中叱咤江湖,但却始终无法排遣心中的郁结,自创的黯然销魂掌每一招一式的名字都透着一种萧索、失落的味道,平生最爱一句“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伤心落寞之情跃然纸上。比起杨过这些有形有声的伤怀表现,小龙女寒潭十六年的生活似乎算不得什么,但十六年与世隔绝,静寂独处,恰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何处话凄凉”的无声感伤却更能刺痛人心。十六年的生死离别,当两人重逢之时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但情感的涅槃也得以在此时完成。

杨、龙的爱情是中国传统情爱观的最好体现,坚贞不渝、海枯石烂,它也许是最标准的爱情模式但不一定是人们(特别是男性)最为向往的模式。在经历了郭、杨二人专一的爱情之后金先生在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中开始构建全新的爱情模式,也使得自己的武侠情感内容有了更为丰富的内容。

3 犹豫的爱情——张无忌

张无忌在性格上同郭、杨二人相比要显得柔弱一些。他的少年时期可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也是父母早亡但在他的背后还有张三丰这样一位大宗师和整个武当派,甚至还有算上实力不俗的明教可以依靠。身世的不幸让他获得了更多的关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也就不可能像郭靖那样笃定地相信一份爱情,更不可能像杨过在情感纠葛中那般决断。在张无忌身边先后出现了多位女性形象。在他落魄之时在西域偶遇美丽漂亮的朱九贞算是第一个,此时逐渐成熟的心智和生理都使得张无忌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甚至从内心他就从没生出与之抵抗的念头,异性相吸的自然力量使他不能自拔。对于这个朱九真他毫无认识,但就因为性别上的原始驱动力,他就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张无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惊心动魄的魔力,这时朱九真便叫他跳入火坑之中,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听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当即毕恭毕敬的坐下”(《倚天屠龙记》第十五章)。这份冲动更多的来源于人类的原始属性,是对于异性的一种强烈需求感,简单、炽烈,存在的时间短暂,它和我们今天所说的情感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当张无忌看到朱九真为了卫壁同武青婴争风吃醋,亲耳听到朱、卫二人耳鬓厮磨时,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热烈也就随之降到了冰点。“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点我穴道,哪里是跟我闹着玩?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哪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倚天屠龙记》第十五章)雪上加霜的是自己的第一次情感付出竟然还成为了朱长龄利用自己的棋子。这样的打击就使得张无忌对于“一见钟情”“以貌取人”式的爱情彻底失去了信心,这也就为殷离的出现做好了准备。殷离的长相不仅丑陋而且多少有些怪异,她能够走进张无忌的爱情世界凭的是与殷素素神情举止间的那些相似。张无忌对于她的情感源自三个方面:一是身世相仿生出的同情,二是血脉相连生出的亲情,三是念及童年往事生出的感激之情。情感虽然复杂但却很少有男欢女爱的爱情因素,即便是答应娶她为妻,也是为情势所迫,出于怜悯之意。

接下来登场的是神秘的小昭。她是杨不悔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因为诡异的行为手足被加上了锁链。她和张无忌从明教禁地开始相交相识,从此这个小丫头便一直在他身边侍奉。百依百顺、体贴入微,风尘江湖的张无忌恰恰需要这样一个贴心人的存在来给予自己一些江湖之外的慰藉。“张无忌听着她手上的铁链偶尔发出轻微的铮铮之声,只觉心中平安喜乐,过不多时,便合上眼睡着了。”(《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七章)小昭微光之下缝补衣衫的画面似乎让张无忌忘记了江湖纷争、忘记了夷夏大任,真实地体验了一下平常人的生活。小昭和其他的女孩是截然不同的,朱九真狠辣,殷离痴迷,周芷若深沉,赵敏狡黠,唯有小昭的无欲无求才可能给予张无忌片刻的平静。但这种平静的时间注定不能长久,小昭为了母亲也为了张无忌无奈地登上了波斯总教的教主之位,从此天各一方,这份如水般的感情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只听得小昭所乘的大舰上号角声呜呜响起,两船一齐扬帆,渐离渐远。但见小昭悄立船头,怔怔向张无忌的座船望着。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帆,犹带呜咽之声。”(《倚天屠龙记》第三十章)

许多人看到小昭与张无忌的分离时都会生出诸多感慨,感叹世间真情的难得,但我们应该认识到这种平平淡淡的爱情其实并不适合张无忌,更为准确地说是不适合这个年龄段的张无忌。少年对于爱情的追求除了情感因素外还有心理因素,在诸多的心理因素当中就包括“刺激”这一重要因素。小昭式的爱情可以从情感上给予张无忌最大的满足,但因其平淡,缺少“刺激”因素所以无法从心理上占据主动地位,这也就注定了这种模式的爱情在张无忌身上失败的主要原因。

在经历了几次感情打击之后,张无忌的爱情观也有了更为成熟的发展,而“青梅竹马”的儿时伴侣周芷若的出现也恰是在张无忌情感的空档期。两人分离多年,在光明顶下相遇,虽身处险难之中但在二人心中却只有当年舟中相处的美好回忆。张无忌同周芷若本来应该算是天生一对,金童玉女,一个是武当派第三代中杰出人物,另一是峨眉派青年一代中的翘楚,两人间言语虽不多,相聚时间亦是有限,但心中早已是情愫暗生。“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被张无忌搂在胸前,碰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又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去。……周芷若从未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何况这男子又是他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欢喜,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倚天屠龙记》第二十六章)正所谓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次的感情之路看似平坦,却不料想枝节横生。灭绝师太临终时将一个重重的担子放在了周芷若的肩上,之所以选择周芷若不仅仅因为她是诸多弟子当中最为优秀的一个,更因为她和灭绝是最相似的,都有着无穷的野心,对于整个武林的野心,只有她才能完成自己无法完成的心愿,实现峨眉一派“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宏伟目标。当然灭绝师太也意识到儿女之情可能会成为这一计划的重要阻碍,但她更相信周芷若内心对于名利的欲望,当然还要加上一个诅咒:“周芷若依言跪下,不知怎样说才好。灭绝师太道:‘你这样说:小女子周芷若对天盟誓,日后我若对魔教教主张无忌这淫徒心存爱慕,倘若和他结成夫妇,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周芷若大吃一惊,她天性柔和温顺,从没想到所发的誓言竟会如此毒辣,不但诅咒死去的父母,诅咒恩师,也诅咒到没出世的儿女,但见师父两眼神光闪烁,狠狠盯在自己脸上,不由得目眩头晕,便依着师父所说,照样念了一遍。”(《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七章)这些都让她在临终之时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当然也就在张无忌和周芷若的情感之间筑起了不可翻越的藩篱。

几经波折张无忌的感情之路似乎还在原地踏步,究竟情归何处似乎也成了问题,还好绿柳庄中还有一个赵敏在等待真爱的到来。赵敏本不应该是张无忌的最佳选择,因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太多,分歧也最大。张敏的身份不能用“江湖”来描述,她出生于王府,身体中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液,身份同江湖人物的张无忌可谓天差地别,这种门第之间的距离成了两人需要逾越的第一个台阶。克服这个问题也许并不困难,如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便是成功的案例。而最大的问题在于两人的政治分歧,一个要助父亲扫荡群雄,平定天下;一个要号令各方,驱逐鞑虏,这是截然相悖的两种政治观念,正所谓水火不相容,情感的追求同理想的求索之间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这第二个台阶显然要比第一个更加难以逾越。可喜的是赵敏对于张无忌的情感在一次次“摩擦”当中不仅没有丝毫的减退,反而是擦出了令人炫目的火花。为了这份感情不惜同父兄决裂。“赵敏道:‘我既决意跟着你吃苦,这位兄长嘛,迟早总是要得罪的。我只怕你不许我跟着你,别的我甚么都不在乎。’……没料到她竟是粪土富贵,弃尊荣犹如敝屣,一往情深若此。”(《倚天屠龙记》第三十四章)“赵敏第一次听他叫自己为‘敏妹’,心中说不出的甜蜜,但一转念间,想到父母之恩,兄妹之情,从此尽付东流,又不禁神伤。”(《倚天屠龙记》第三十五章)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情感恰在微妙之处动人心扉。张无忌对这份真挚情感的消化则显得要迟缓一些,直到彻底放下对周芷若的牵挂之后(尽管这种放下近乎于无奈)才真正对赵敏的感情有了一个确定。“张无忌道:‘芷若,这件事我在心中已想了很久。我似乎一直难决,但到今天,我才知道真正爱的是谁。’周芷若问道:‘是谁?是……是赵姑娘么?’张无忌道:‘不错。我今日寻她不见,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要是从此不能见她,我性命也是活不久长。小昭离我而去,我自是十分伤心。我表妹逝世,我更是难过。你……你后来这样, 我既痛心, 又深感惋惜。然而,芷若,我不能瞒你,要是我这一生再不能见到赵姑娘,我是宁可死了的好。这样的心意,我以前对旁人从未有过。’他初时对殷离、周芷若、小昭、赵敏四女似是不分轩轾,但今日赵敏这一走,他才突然发觉,原来赵敏在他心中所占位置,毕竟与其余三女不同。”(《倚天屠龙记》第四十章)

此时,在张无忌的内心终于将自己同四位女子的情感理清排顺了,他对于这四个女孩的情感各不相同但能称之为爱情的只有一种。张无忌的情感世界显然要比郭靖、杨过丰富得多,曾经孤舟海上的一刹那间甚至有过四女共侍一夫的幻想。“张无忌惕然心惊,只吓得面青唇白。原来他适才间刚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娶了赵敏,又娶了周芷若。殷离浮肿的相貌也变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从来不敢转的念头,在睡梦中忽然都成为事实,只觉得四个姑娘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们分离。……他向赵敏瞧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又向周芷若瞧了一眼,想起适才的绮梦,深感羞惭。”(《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九章)多样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我们看到的张无忌已经褪掉了“大侠”的光环,更加平易近人,人物形象也就更加丰满了。

《射雕三部曲》是金庸小说的成熟之作,也是人物情感的基础构建阶段。从郭靖的笃定,到杨过的坚守,再到张无忌的犹豫,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物的情感世界一步步地丰满起来。这种丰富不仅带来了小说情节的丰富增加了可读性,同时也让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作者自身的情感变化,拉近了文本和读者之间的距离,使得武侠小说在刀光剑影之外拥有了更为广泛的审美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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