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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太湖口的出水环境与溇港圩田*

2013-04-12王建革

社会科学 2013年2期
关键词:长桥吴江太湖

王建革

东太湖溇港圩田主要分布于太湖东岸太湖出水口一带,宋代太湖出水口是吴江,就是吴淞江的开始区域,当时一片水域,无淤积也无湖田。吴江长堤和吴江长桥形成以后,陆淤部分逐步形成了湖田,一开始淤围在运河以东发展,溇港圩田是运河以西地带的淤积形成的,圩田中的河港称溇港。吴江长桥出水口最早开始淤积,淤积逐步扩散,太湖东岸的湖田与河港日益发达。吴江湖田出现于宋代,溇港河网体系与溇港圩田主要发展于元明,特别是明代。由于长桥一带淤塞比较严重,太湖出水口最后转移至北部的瓜泾口,其间的淤积、河网形成与湖田的发展过程非常复杂①缪启愉:《太湖塘浦圩田史研究》,农业出版社1985年版,第55-58页。。溇港圩田对应的河道主要是吴江十八港和南部一些水流时而出太湖、时而入太湖的河道②郑肇经主编:《太湖水利技术史》,农业出版社1987年版,第108-110页。。河港的水流与湖田积淤变化在明代格外显著,水流、作物与植被都相互交错地发生影响,地理、农业与人为的因素都在交织发生影响。由于江南环境变迁的重点集中于太湖出水口一带,明代湖田的研究也有相当重要的学术意义。

一、出水口变迁与湖田形成

吴江县建于太湖出水口地区的沙洲上,那是一片浩淼水域中的沙渚,太湖出水沿长桥和长堤向东北流去,这是松江,也是吴淞江。长桥与长堤就是太湖东岸的界线。以前湖岸不明显,唐代因漕运时太湖风浪之险,建吴江塘路,单堤运河,此单堤是运堤也是太湖堤。“震泽东受群川汪洋巨浸,至吴江尤广衍,地为南北冲,千帆竞发,驶风怒涛,舂激喷薄一失便利卒莫能制。唐刺史王仲舒筑石堤以顺牵挽,宋庆历八年邑宰李问始建长桥由是各舍舟以途来往。”宋时在吴江塘路的基础上修五六十里吴江长堤。“庆历二年,守臣以松江风涛,漕运多败,官筑长堤,界松江、太湖之间,横截五六十里。”太湖出水口处无法建堤,建长桥以出水,松江口以长桥为中心,沿吴江长堤所有的五六十里区域内的水域都是松江口水域。以后运河的堤外落淤,运河修双堤成渠系运河。庆历中期,“通判李禹卿堤太湖八十里,为渠益漕运,其口溉田千余顷”。这一漫长的松江出水区主要集中在长桥一带。长桥界吴淞江和太湖的缺口之间,水面浩瀚,垂虹桥成为一时的美景。长堤、长桥抵挡太湖风浪,运舟稳定,太湖东岸一片湖光水色①同治《苏州府志》卷三十四,津梁二,吴江县城外桥,“元袁桷记略”。。形成长堤与长桥后,运河以东地区的淤塞最先开始形成,吴江一带人口增多,经济繁荣。但宋代的湖岸西部湖田似乎集中在长桥一带,那里出水集中,泥沙也会集中,淤积成陆会形成浅滩,浅滩地区即早期的湖田区。塘路附近有大量的芦苇,也有一部分湖田,南宋时官方管辖塘路,禁止占垦水道。“乾道五年置撩湖军兵,专一管辖,不许人户佃种茭菱,因而包围堤岸。”②乾隆《吴江县志》卷四十一,治水一。早期有佃户在利用湖田种植茭菱。光绪《平望志》引明代陈克礼描述平望附近的景观:“相传隋唐以来,此地淼然一波,居民鲜少,自南而北,止有塘路鼎分于葭苇之间,天光水色,一望皆平,此平望之所以名也。自唐置驿亭于堤之旁,民居稍集,往来有憩足之所。”③道光《平望志》卷首,凡例;卷一,沿革。宋时水环境丰富,湖西水势甚大,难以形成淤塞所要求的缓慢水流。“夫吴江岸界于吴松江震泽之间,岸东则江,岸西则震泽,江之东则大海百川,莫不趋海。自西伍堰之上众川由荆溪入震泽,注于江由江归于海。地倾东南,其势然也。庆历二年欲便粮运遂筑此堤,横截江流五六十里。致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浸灌三州之田。”④(宋)单锷:《吴中水利书》,清嘉庆墨海金壶本。长桥成后风平浪静。大量文人停留后写诗吟咏,形成垂虹桥文化。杨万里言:“东是吴江西太湖,长桥横截万寻余。”⑤(宋)杨万里著,王琦珍整理:《杨万里诗文集》上,卷八,舟泊吴江,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39页。在岸东,由于水流缓慢,形成许多淤塞与圩田。吴江塘路的其它地区也有类似的情况,既然湖东水流变缓,肯定发生淤陆。

每至五六月间,湍流峻急之时视之,吴江岸之东,水常低岸西之水不下一二尺,此堤岸阻水之迹自可览也。又睹岸东江尾与海相接处污淀茭芦丛生,沙泥涨塞,而江岸之东,自筑岸以来沙涨成一村,昔为湍流奔涌之地,今为民居民田,桑枣场圃。吴江县由是岁增旧赋不少。⑥(宋)单锷:《吴中水利书》,清嘉庆墨海金壶本。

太湖水的水位与岸东相比有一二尺的落差,太湖出水口以西形成急流,不容易停水淤积,湖东水位较低,水流减缓,则会产生大量的落淤。运东淤塞抬高水位,太湖与运河以东的水位落差就会减少,湖西水流也会缓慢,缓慢造成落淤,落淤形成湖田。清代以后,岸西淤陆愈加稳固,并大规模地在西部发展。宋时刚刚开始淤塞长桥东部与长堤东部,东部淤塞,吴江大片水域逐步分割,最后形成一些渠系河道,运河也成为渠系河道。宋代岸东落淤与圩田的发展使吴淞江下游不畅,苏轼建议将余处的塘路再修长桥以通水流。“江水艰噎,虽暂通快,不过岁余,泥沙复积,水患如故。今欲治其本,长桥、挽路固不可去,惟有凿挽路于旧桥外,别为千桥,桥谼各二丈,千桥之积为二千丈水道,松江宜加迅驶,然后官私出力以浚海口。”苏轼建议在旧桥处别为千桥,旧桥不是原千桥,只能是塘路上的桥,这是一种加大过水面宽度以加强清流的方法。“今欲泄三州之水,先开江尾去其泥沙茭芦,迁沙上之民;次疏吴江岸为千桥,次置常州运河一十四处之斗门、石碶、堤防,管水入江。次开导临江湖海诸县一切港渎,及开通茜泾,水既泄矣,方诱民以筑田围。”⑦(宋)苏轼:《苏文忠公全集》东坡奏议,卷九,录进单锷吴中水利书,明成化本。他又提到了单锷的观点:

锷以谓古无吴江岸,众水不积,运河高于荆溪,是以塞桥置堰,以防泄运河之水也。今因吴江岸之阻,众水积而常溢倒注运河之内,是以创桥废堰,见利而不见害也。今若治吴江岸泄众水,则运河之水再防走泄,当于北门之外创一堰可也,其利害盖如此也。或又曰:切观诸县高原、陆野之乡,皆有塘圩,或三百亩或五百亩为一圩,盖古之人停畜水以灌溉民田,以今视之其塘之外皆水,塘之中未尝畜水,又未尝植苗,徒牧养牛羊、畜放鸟雁而已。①(宋)苏轼:《苏文忠公全集》东坡奏议,卷九,录进单锷吴中水利书,明成化本。

随着长桥与长堤不断修筑、固定,淤塞在出水口的湖岸西部发展成滩涂,进一步发展成圩田。北宋中期孙觉曾将松江堤加固,当时他“出知广德军,徙湖州,松江堤没,水为民患。觉易以石,高丈余,长百里,堤下化为良田”②(元)脱脱:《宋史》卷三百四十四,列传第一百三,清乾隆武英殿刻本。。堤下化为良田,明显是太湖泥沙形成的过水口外落淤与圩田。孙觉修堤塘岸加固的材料先是竹筱,后用石料。“孙觉,字莘老,高邮人,举进士。熙宁中知湖州,以吴江水患命治之江桥,延袤二百余丈,觉募民修筑,势愈雄壮。又湖塘两岸,尝责民以竹筱捍御,率数年一修,易败或致溃决。觉复市石增筑,遂得支久,岸旁皆为良田。”③(清)潘柽章:《松陵文献》卷十三,官师志一,清康熙三十二年潘耒刻本。可以看出,当时吴江长堤是土堤,堤防崩坏重修时也更换出水口,堤西也难以形成滩涂或湖田。由于工程质量的原因,土塘常在风涛之中。

吴江居具区上游,昔吴郡也,其地滨太湖,故筑堤塘以为保障。唐穆宗朝,刺史王仲舒为桥以达其道路。宋绍定间提刑吴渊命知县李椿重修之,自版图入国朝,以民众升州,又五十余年矣。州长诺海公至州,之明年乃谋诸僚友曰:“为政莫大于安民,安民莫急扵水患,由长桥而南至于平望延袤四五十里,风涛冲激日夜无休。时置邮,虑危官具,修以数,则民多蒙其害。予甚欿然,将筑以厚完之,必镇之巨石,然后可。”对曰:“斯塘之为民害也久矣,或巨浸飓风,小石皆为之漂荡。官日修治因循塞责,朝垒夕倾皆虚其费,自省郡及州之官属,往往有志于斯卒无成议。”④(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四记,张天英至正石塘记至正七年,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906页。

在这种丰水环境下,地方豪强在吴江南部占田围垦,由于浅水地带众多,修湖田时要挡住太湖水流侵浸圩田,故形成坝田。

右谏议大夫史才言:“浙西民田最广,而平时无甚害之忧者,太湖之利也。数年以来,濒湖之地多为军下兵卒侵据为田,擅利妨农,其害甚大。隧伍既众,易于施工,累土增高,长堤弥望,名曰‘坝田’。旱则据之以溉,而民田不沾其利;水则远近泛滥,不得入于湖,而民田尽没矣。欲望委本路监司躬行究治,尽复太湖旧迹,使军民各安其职,田畴尽蒙其利。”从之。⑤(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録》卷一百六十五,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坝田之区就是湖田之区,这时浅水区甚多,坝田是围田的外岸,外岸也有堤水的作用,故称坝田。在南部,太湖水流入水与出水转换比较快,旱时用坝挡住太湖水流东出,涝时用坝抵挡外水排入太湖,坝田正此意义。大部分塘路是土塘,部分石堤南宋就已经出现,石堤塘路的落淤非常快速,而土堤难以形成固定的落淤区。绍兴年间,范成大在《思贤堂记》中记载吴郡太守洪遵“五月来临吾州,由州南鄙望洞庭、略具区,观三江五湖之吐吞,涛波刮天,旁无边垠,而石堤截然浮于巨浸之上”⑥(宋)范成大撰,陆振岳点校:《吴郡志》卷六,官宇,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59-61页。。巨浸之中和石堤浮于水面,堤东西一片水域,落淤不会大面积发生。杨万里有诗曰:“才转船头特地寒,初无风色自生湍。堤横湖面平分白,水拓天围分外宽。”这是对水面很大的描述,他在垂虹桥南部行驶时被风阻,“阻风只怕松江渡,过了松江却阻风”⑦(宋)杨万里著,王琦珍整理:《杨万里诗文集》上,八十三,已过吴江,阻风上湖口;卷二十八,过太湖石塘三首,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3、496页。。随着元代石堤的全面修建,石堤使周边地区形成落淤。没有石塘,随处坍塌,被水冲刷,淤积难成。至正石塘成于至正七年,“总其费为钞八千余锭,石之工五万四千,佐其役者倍之。塘基崇丈,其广丈四尺有奇,其修一千八十丈。相其地势,辄墄水窦,以疏横流,凡为窦一百三十有六”①(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四记,张天英至正石塘记至正七年,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906页。。疏水孔道众多,水流中的淤泥物质自然在出水口处集中沉淀,石塘修建后泥沙淤淀量大增,陆淤过程也必然加速。尽管成陆加速,宋元时期官方的政策一直是以清理水道为主,不让人种植滩湖之地,“乾道五年,置撩河军兵专一管辖,不许人户佃种茭菱,因而包围堤岸。按:始而佃种茭菱,旋即包围圩岸,故曰因而也”②乾隆《震泽县志》卷二十八,经略一,治水。。这时权豪侵占较多,“权豪侵占,植以菰蒲、芦苇。又于吴江之南,筑为石塘,以障太湖东流之势。又于江之中流,多置罾簖,以遏水势,是致吴江不能吞来源之瀚漫,日淤月淀,下流浅狭”③(宋)范成大撰,陆振岳点校:《吴郡志》卷十九,水利下,第281页。。江之中流置罾簖处应在太湖岸以东,湖西滩地应在至正石塘修建以后,石堤使太湖水流开始在堤西出现淤塞,水流要通过一些孔道与闸窦,就形成孔道外的淤塞与圩田发展的条件。

二、湖面、河港与湖田

至正石塘为明代湖田大发展奠定了基础,人们也知道种茭以固堤岸,留淤成滩。弘治年间已经有湖水浑与茭草合一可以促成湖田发展的概念,史鉴言:

吴江之地,当太湖东南。其在南者,分众流以入湖,吴溇港、东宋家港、朱家港、蠡思港、直渎港、黄沙港、韭溪是也。居其东者,引湖水以入江,瓜泾港、七里桥、桞胥港、虹桥、长桥、三江桥、三山桥、定海桥、万顷桥、仙槎桥、甘泉桥、白龙桥是也,又自县治至平望四十里间亦系分泄湖水之所,今为石塘,虽便往来,前辈尝言其有害水道,故凿窦以通水流。近年倾圮,俗吏鄙夫不知大计,辄因而筑之。又湖水之浑滓,易为停积,沿湖之人多种茭蒲,岁久成田,咸登粮额,遂致水道日微。又瓜泾港、长桥正当太湖东流入江要道,至为深阔。而瓜泾港居民虑贼所侵,辄夤缘巡捕官为之筑堰。长桥又为豪家湮塞,规为田宅,为患极大。今则入湖者泛滥不流矣,入江者洄流而西浸矣,日滋月长,其害将尤甚于今日也。④(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史鑑吴江水利说”,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731页。

可见看出,明人已经发现太湖水变浑了,这是周边山区农业开发引起水土流失的结果,湖水浑更易淤留成滩。明代修石塘四次。“明永乐九年赵通政居仁,重修;正统五年,周文襄忱,再修;嘉靖三十五年,倭平后曹令一麟,议开胜墩塘河坝,重修三塘;万历二十九年,刘侯时俊躬勘崩坏,力倡修筑,自吴江至王江泾砥如周道,称为刘公塘。”⑤(清)徐崧:《百城烟水》卷四,清康熙二十九年刻本。石头的塘岸稳定的出水口使湖田稳定地增加。万历三十三年,知县刘时俊又修石塘八十八里,从秀水县一直修到长洲县,用巨石修筑。淤积进一步加速,塘西淤涨也使湖田在一些地区远离湖岸,这种地方已经不需要再修石塘了,但许多地方仍在修石塘,这样的塘岸仍是太湖岸。石堤以西的湖田足够多,石塘不临水,无坍塌危险,也就无需修塘了。出水口地区淤积很盛,也出现湖田,但官方仍在开长桥,说明那些淤积距离也不甚远。弘治四年吴中大水,“吴江万六千人开浚长桥水窦,疏太湖之水以及吴淞江。盖江口被民田之,及丛生苇荻蔓延数千亩,到是垦除之”⑥乾隆《吴江县志》卷四十一,治水一;卷四十三,修塘。。水道淤积处多有野生植被的生长,植被加速泥沙淤积,湖田向远离长桥的湖西发展。弘治年间,太湖“在 (吴江)县治西南二里许”⑦弘治《吴江志》卷二,山川。;嘉靖年间,《吴江水考》载太湖已“西去县城三里许”,这是长桥一带淤积距离的变化。至于东南部地区,许多离太湖岸较近的湖面已淤塞成陆,吴江县治西南三十余里处形成一处平沙滩。“平沙滩,去县治西南三十里,湖心浮涨,周可三十里许。”在这种新形成的地段上,芦苇是先锋植物,“蒲荻苇芦,年产其一,民颇利之”。这一沙滩还在扩展之中,“彼滩此地涨,变徒不居,科则有定,盖利而不能常有也”①(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一,水道考,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1册,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629、634页。。长期以来,其生态环境到明末仍处于野生植被状态。万历年间,吴江县令霍华欲丈量平沙滩圩田,以定赋额,有人做“平沙谣”规劝官方取消赋税,诗文首先讲平沙滩的植被,“平沙滩头千亩蓼,萑苇绵芊寡麦菽”,芦荻蓼等先锋植物众多;再讲农民生活的贫困,“泥涂胼胝斫为薪,踰时伛偻才盈掬”,已成的圩田不稳定,经营困难。“渐有良农辟作田,三时风雨供栉沐。具区涛浪拍天浮,咫尺堤防不须筑。几番赤地涌鲸支,几度靑苗实鱼腹。间值骄阳雨露稀,桔槔无计施轮軗。尧木汤干两不宣,三耕一稔犹云福。”②乾隆《震泽县志》卷三十三,撰述三,诗集三,赵鸣阳“平沙谣”。明中叶以后湖田快速发展,水流环境非常微妙。黄浦江成为吴淞江主干河道后,吴江塘路的许多水口亦可以直接出水入东部湖泊,由湖泊群直接进入黄浦江,长桥以南的许多水流方向不一,河道也因此分化。吴江县城东部的庞山湖一带开始称吴淞江。长桥一带的水流已经不称松江了,过长桥后通过水道进入庞山湖,也就是进入吴淞江河道区③弘治《吴江志》卷二,山川。。随着吴江东部高地的形成,吴淞江不再纳长桥一带的来水,只纳瓜泾口的太湖出水。“吴淞上流,南渐涨为田,去水惟瓜泾为速,故夹浦最险,今夹浦以下沙亦渐淤矣。”④(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一,水道考,沈氏家藏本。在这种环境下,长桥一带已经彻底脱离原来的水环境。从垂虹桥南看吴淞江堤,以前一片水,明时一片滩。

吾尝登垂虹亭而望之,其浩淼无涯,牛马莫辨。长桥河西南以上皆纳数郡之水,以备旱潦。而今淤塞有如此河者,已过其半,大则瀼为圩田,小则散为草梗,居民比屋,沃墅连畴,此治农者之所当患也。⑤(明)伍余福:《三吴水利论》七论长桥百洞,明金声玉振集本。

这种淤积而成的圩田有丰水的环境。“吴江惟二十八都为水窟,东抵周庄,西抵囤村,南抵牛场泾,北抵白蚬港,闻胜国时,大姓堤湖为田者故,小水即淹云。”运河东西河港互通。以翁泾漾为例,“翁泾漾,去县治南二十三里,为桥一,为窦十九。其受太湖来水凡三,曰钱家港,曰牛尾港,曰巴泾,与八斥、大浦港水同出运河”。翁泾漾在太湖西岸,与此小湖泊相联的有三条港溇。未出运河时仍属于太湖的一部分,出运河后,运河东部为一系列的小湖泊和小水荡,“合而东播为谢家漾、车輄漾,为泥潭荡,又东为六百亩荡 (一名三百亩荡),为女儿荡,为廊庙荡 (一名蛾蜂庙荡),为槐婆潭,为李婆荡,为桂枝荡,为南戴荡,为戾开荡,为东长荡,为蚌壳荡 (一名蛎壳),俱合为长白荡 (沈志云:此为东长白荡),与元鹤荡水会为杨坟荡 (一名王坟),为孙家荡为江泽荡,为杨卢荡,东经义家路亦出元荡,其北为杨家荡为白蚬江东,为急水港出松江淀山湖”。这些小湖荡与圩田、河道组成的景观实际上就是碟形洼地景观。吴江南部的运河区由于湖田开垦,水流渐涸,运河常常改道。“今运船遇旱为震泽、梅堰、积瓦阻浅,改从乌镇白米荡由烂溪出平望,平望、市中前溪复浅,多从后溪行。”⑥(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一,水道考,沈氏家藏本。在垂虹桥一带,昔日的风景不再,河网纵横,形成几条主干河道。

按史志:附近运河自三江桥分而为二,其一曰:从南关前北流入吴淞江,折而西流至三里桥,沈志云此指塘河之路。其二曰:从南津口过江南,至垂虹入龎山湖为站船路。沈志云:此指学宫前至长桥河之路也。按《运河志》云:从南津口西行,其地曰江南,经大明桥过雪滩而西至长桥河,至桥下播而为三:一自垂虹前北流入吴淞江,俗呼为站船路;余二支即后所载之二河也。其三曰从垂虹西流至县城东,循城址北行三里桥。沈志云:此指东门外泰安桥,沿城从南仓河岀三里桥之路;其四曰:从福民桥入东门,逾北门而出。沈志云此指城中之河也。此四河之志可谓详矣,而今止存其一,以下三者皆塞而不通。夫史之志此也在弘治间不六十年而陵谷之变若此。沈志云今四河虽浅狭,而舟楫皆通,乃当时反云塞者,意其后复开浚也。①(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辑》卷一,水道考,沈氏家藏本。

从宋时的一片汪洋到明代的多条运河,这是一个水网形成过程。黄浦江成为主干后太湖出水加速,吴淞江又北移瓜泾口,吴江水流难排的形势稍有改变,形成一定的落干,淤涨与圩田开垦加速。太湖水流长桥以东受阻,部分水流扩展到南部河港出水,南部一些原流入太湖的河港变成出太湖水流的河港。“有直港、乌桥、杨家、黄沙、上横、新泾、后浜、孙田八港”,这八港,“昔为来水,今为去水,故附后唐家湖下”。这种变化是中部地区淤塞淤高引起的,“吴中之水皆北流,惟此八港之水皆南流,盖太湖下流,甘泉等处壅塞,则水漫波溢,惟隙是求,唐湖之东诸荡骈集,宜其舍彼而就此也”。出太湖后水流以南流为主,这种已经变化了的水流也常被人为地坝塞,“八港条分,警于盐盗,或坝或开,有通有塞矣”②(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一,水道考,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1册,第631、637页。。这些河港到清代有六条已经被淤塞。八港入太湖时,水流为天目山水流,沿荻塘而来,“荻塘以北之水,为漾为荡,支派纷错;及归于横草路,又合诸水而为一。欲确指某水从某港下太湖,条分而缕析之,虽土著亦不能辨”③(清)金友理撰,薛正兴校点:《太湖备考》卷二,沿湖水口,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1-82、85页。。附近地区的莺湖,这时期由于容纳众水,其水势与水位都比较高,“北接吴淞南霅苕,西连震泽东滔滔。五溪容纳无穷水,水势从来此倍高”④乾隆《震泽县志》卷三十四,撰述四,诗集四。。

正是湖岸东部地区的淤高与干田化,湖岸以西的东太湖地区的落淤也非常快。吴江的淤塞使得吴江长桥正东地区变高,南北低,部分出水北移,部分南移,而吴江中部相对应的西部湖面开始形成大量的滩涨并被开垦成湖田,在坍塌与淤积交替过程中将水面分割成小湖泊,然后形成河道景观,稳定地形成了“湖中十八港”,“诸港枢纽湖心,朝夕吞吐,利害最大。其西之田日蚀于湖者,谓之坍湖;其东之沙曰涨为田者,谓之新涨。各以万计,东南二湖俱成原隰,则壤为科亦以万计,城南高壤俱成民居”⑤(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辑》卷一,水道考,沈氏家藏本。。坍塌部分基本上接近湖面。淤涨是在一点点的凸起的基础上联合而成,淤积点的联合使湖面被分割成数个小内湖,小内湖最后变成河港。十八港中“城西七港非湖涨所成”,其他十一条都由淤陆而成,又在淤陆中消失或萎缩。淤涨之前,垂虹桥西一片水域,淤涨中先形成“东南二湖”,就是东湖与南湖,二湖淤,河港成。南仁与吴家港在二湖淤塞后形成。“向时东、南二湖,未曾淤涨之前并无港形,太湖之水直至长桥石塘,由诸桥泄入运河。自湖涨成陆,始有南仁、吴家港等港西接湖水。”⑥(清)金友理撰,薛正兴校点:《太湖备考》卷二,沿湖水口,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1-82、85页。东湖靠近吴江长桥的西南部,在淤积下形成封闭的内湖,以后淤成湖田。嘉靖年间,“湖水东北流由庙泾、甘泉、三江等塘二十里直达庞山湖入吴淞江,今东湖尽淤成田,止存三大河泄水。其由南仁河入者为西水路,由十家簖入者为江漕路”。东湖又叫牛茅墩,一开始河道广阔,南仁河最早是一片水域,弘治九年定的泄水规模是一百二十丈,淤塞发展得很快,正德十三年,标准降为二十三丈。水路北折后形成阔七丈,长十八里的河道进入吴江长桥。东湖另一条淤出的河港是江漕路,一开始也阔一百二十丈,泄水方向与西水路不同⑦(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二,水治考下,第676-677页。。在淤积的影响下,湖田发展的一般模式为湖面——小湖泊——宽河道+不稳定的湖田——窄河道+稳定的湖田。

东坍西涨也是风浪所致,太湖湖田发展与太湖波浪有关,湖面在6-7级的风力作用下,湖心波高达1米,近岸地区波可达0.7-0.9米,由风浪掀起的泥沙流构成对湖岸的塑造⑧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所湖泊室编:《江苏湖泊志》,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2年版,第135页。。唐宋时太湖东岸更为广阔,运粮之船长期受太湖风浪的危胁。太湖岸形成后,运舟安稳,但湖田承受风浪,东坍西涨。坍田发生时往往形成积荒田,这种圩田灌水后就像小湖泊,需要重新戽水。有的淹一半,有的全部淹没。弘治年间,吴江县派员查勘湖田情况。沈岱言:“看得各都田,今昔坍入湖中者,有全圩俱坍,有一圩半坍不等,俱在水中。年坍年告,有前勘已完而粮未豁,有前勘已明而未报,有前勘未明而尚勘,浑乱其中,所据各役指某处水中,原无疆界为准,难以为据。”①(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十五,公移,沈经勘报吴江水利呈弘治十一年,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517页。官方为了出水,往往拆毁一些圩田就地使圩田成湖,治水者曾试图恢复南湖的湖面景观。

长桥,阔一百三十丈,其南即湖,今淤为田,上有牛茅墩东西江漕等路并吴家港等港数涨数浚。弘治四年浚还为湖,嘉靖元年浚南至十字港,即三汊港,长一百九十九丈,阔如旧。北至顾公庙阔五十六丈,嘉靖二十三年浚南滩上段,东长三百九十二丈,西长二百四十九丈,南阔一百三十四丈,北阔一百丈。下段垂虹桥基之东西各长八十四丈,各阔七十八丈。②(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二,水治考下,第678页。

治水者使南湖区重新扩展为湖面,当时河道阔百丈左右,极易恢复成湖。随着湖田的发展,河港变小,无法恢复湖面,官方也只好“多开河渠以泄湖势”③(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二,水治考下,第678页。。从宋元到明中叶,太湖出水以吴江长桥为中心,明中叶后形成十八港散漫出水的状态。随着圩田与湖中河港的扩展,出水的咽喉拉长、变细,湖水的宣泄由集中变为分散。出水口增加,出水湖岸增多,总体上却散而无统。狭小而曲折的河港使太湖出水形势更加困难。随着淤塞的发展,长桥和长桥以南地段以吴家港、南仁港和浪打穿为主要出水口。吴家港——吴江长桥是在原出水口缩小情况下发展的一条主水路,称西水路;南仁港穿运河达庞山湖,为东水路;经浪打穿达淀山湖的一条为江漕路。明代中叶时吴家港为主要泄水通道。到明末,十八港淤塞严重,吴家港——吴江长桥一路淤塞,一分三。吴江长桥水路淤塞后,北部瓜泾口一带成为出水主流,湖水绕道东山进入瓜泾口,下泄更加迂回④郑肇经主编:《太湖水利技术史》,农业出版社1987年版,第108页。。出水口日益堵塞,大水时需要进行疏通。“宏治四年、五年、七年,吴中大水,给事中邑人叶绅疏请疏导,朝廷从之。八月敕工部侍郎徐贯,与从行主事祝萃会同巡抚都御史何鉴,知府史简寻访水道通塞之由,以吴江万六千人开浚长桥水窦,疏太湖之水以及吴淞江。盖江口被民田之及丛生苇荻蔓延数千亩,至是垦除之。”嘉靖二十三年又浚一次,“巡按御史吕光洵,以地方被灾,疏开三吴水利,浚长桥、三江、八斥、平望四处”⑤乾隆《震泽县志》卷二十八,经略一,治水一。。这种办法也无力阻挡太湖出口的日益堵塞。

三、水则碑

吴江长桥处的水则碑立于宋代,以刻度记载周边水面的淹水情况。在水面丰富的宋元时期,太湖东、西部,各湖泊与河道之间的水流大多联为一体,垂虹桥附近古代测水位的水则碑很有功效,水则碑以局部的水位可以探知吴江整个地区各处的水位。

左右一碑,面横七道,道为一则以下一则,为平水之衡,水在一则则高低田俱无恙,过二则极低田淹,过三则稍低田淹,过四则下中田淹,过五则上中田淹,过六则稍高田淹,过七则极高田俱淹。如某年水至某则为灾,即于本则刻曰:某年水至此。凡各乡都年报水灾,虽官司未及远临踏勘,而某等之田被灾不被灾者,已豫知于曰报水则之中矣。⑥(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二,水则考,沈氏家藏本。

水则石碑在元代仍有这种功能,当时水环境丰富,垂虹桥处的水则碑的水位变化与其他地区有一致化表达。随着丰水环境的消失,来水与去水通道可能完全被堵塞,水体不能一体化。长桥周围除了吴家港外没有大规模的出水洪流,垂虹桥附近与其他各处的水面联系大大减少,水面分割,水位变化难以反应在水则碑上,此碑开始失效。

按二碑,石刻甚明。正德五年犹及见之其横第六道中刻“大宋绍熙五年水到此”,第七道中刻“大元至元二十三年水到此”,正德五年大水城中,街路皆断,稽其碑刻,水到六则,与宋绍熙中同,则元之水犹过也。今石尚在,而宋元字迹与横刻之道尽凿无存,止有减水则例四字,亦非其旧,乃于大直刻“正德五年水到此”,“六年水到此”,既无横道,何以为则,且增六年而遗四年,缪矣哉。失古建置之意,不知伊谁之过也。①(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二,水则考,沈氏家藏本。

南宋和元代一直有刻石字迹,说明刻石有效。明代抹去原字,说明测量可能出现了问题,有关人员欲修正水则与吴江高低田的关系,测了一次就放弃了。说明这时水流不相联,水则碑无效了。乾隆年间,官方欲重建水则碑,却根本不能正确地测量水位。各地淤浅与开垦已经经过了很长时间,地形差异加大,水则碑完全不能体现各地水位,客观上失去了测量意义。

冯志云:吴江垂虹亭水涯有国朝乾隆十二年立水则石碑,高七尺有奇,面横七道,分七则为合邑被淹高下田准。注:诚善矣,然即一邑上则田,稽之其高下有难。一例视者,八斥以北田俱高,至同里严扇等处则又高,至小厢薛塔田最高,通邑全淹,彼处平岸而已,皆上上则田也,平望以南田低,震泽西路其低弥甚,然亦皆上上则田也。水则每则仅得尺许,今统计合邑上上则田高下或四五尺,六七尺不等,何以为准。大抵两邑地势北高而南下,立水则时或第就近而舍远歟,抑今昔地势变迁欤,低田亦同则,办赋以视涨湖田粮仍荡则者,高下相反。②(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二,水则考,沈氏家藏本。

清人考证当时高低田差达六七尺,而水则碑也只有七尺。终明一代,吴江湖田处于不断地扩张中。湖田西部尽管有坍的现象发生,东部的湖田却不断地淤涨,水面少,河道窄,淤塞严重。伍余福言:“为今之计,去其泥沙以伐其苇草,仍令佃之者,经野分守,以时荡涤而后水有余利,久无滔天壅积之患矣。”③(明)伍余福:《三吴水利论》七论长桥百洞,明金声玉振集本。水灾时湖岸东西的水面才处于一体化状态。“吴江据江湖之会,屹然中流,每遇霖雨积旬,潦水涨溢,渺然无际。或风涛大作吞啮冲激,其害又甚于雨。东风则江水西浸,西风则湖水东泛,俄顷数尺,人力莫施。故濒湖之人谓之贼水者,此也。议者徒欲开一渠,浚一泾,置一闸以为治之之方,是皆徇偏一之见而无救患之益也。何则?吴江水多田少,溪渠与江湖相连,水皆周流无不通者。”④(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二议,史鑑“吴江水利议”,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799页。此外,水则碑也会因社会机制失效而失效。水则碑有效可以指示水位,官府看到水位大涨时便动员官员下乡。明后期民间水利共同体失效,水则碑即使准确也已无济于事。

四、岸制与水利体制

广阔的东太湖水面使湖田暴露在风浪冲蚀之下,官方的水利在于加强圩岸建设,规划河港宽度,并在合适时机兴众疏通。弘治八年,湖田与植被的发展使吴江长桥一带已经出现了淤塞不通的现象,官方发动了一万六千人“开浚长桥水窦,疏太湖之水以入吴淞江,盖江口被民田之丛生芦苇蔓延数十亩,至是垦除之”⑤(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四,水议考中,第707页。。这种人为的社会干涉只能暂时缓解压力,宽大水道的变窄在传统的技术时代是不可避免的。官方制定了许多湖田圩岸制度,湖田区的官员动员乡村社会建立维护圩岸的机制。史鉴这样分析明初治水者的堤岸制度:“吴江之田尽居江湖滨,支流旁出皆荡漾,不可以名计,苟不致力于堤防以御捍之,则未见其可也。本朝永乐中治水东南,尚书夏忠靖公创于前,通政使赵君继任于后,无不注意于堤防,皆妙选官属,分任诸县,而二公则周爰相度而考课焉。其法常于春初编集民夫,每圩先筑样墩一为式,高广各若干尺,然后筑堤如之。其取土皆于附近之田,又必督民以杵坚筑,务令牢固,堤既讫,工令民罱泥填灌,取土之田必使充满复于堤之内,外增广其基,名为抵水。盖堤既高峻,无基以培之则岁久必颓矣。又课民于抵水之上,许其种蓝而不许种豆,盖种蓝必增土,久而日高;种豆则土随根去,久而日低矣。此虽为繁碎难行,然亦可使民繇之而不知也。厥后二公去任,二三十年间岂无水患,而不至于大害者,良由堤防犹存之力也。”①(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二议,史鑑“吴江水利议”,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800页。

夏原吉修湖田时,设计的制度规则需要对乡村共同体进行充分动员。标准极为具体,甚至包括种蓝靛固岸这种细节,外围圩岸成了“抵水”。随着湖田的发展,湖岸植被人为地演变成各种树木。有的用柳,沈周有诗:“百亩良田湖水阴,门前杨柳路沈沈。”后期桑树更多,“吴江长桥如长虹,西来太湖桥下通。我家落日水如镜,炤见人影在水中;苏州南来是太硝,少见杨柳多桑株。谁家女子在楼上,手揭红簾看打鱼”②(明)沈周:《石田先生诗抄》卷五,太湖竹枝歌二首;卷六,耕隐,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7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95、111页。。这一带的居民仍在一片水沼中生活,兼事渔业,圩岸种杨柳或桑树。圩田稳定时,一般为小圩。《吴江水考》中记载一次坍湖后圩田报废数达589个,合165顷77亩,以后又续勘出19顷91亩和28顷89亩,共计21457亩③(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一,水道考;卷之二,水蚀考。第629、668-669页。。平均每个圩田36亩,这样的圩是小圩。单独圩田的规模也有记载:

十都前副扇凉角圩,滨临太湖,不必开溇,止筑围岸,长十丈,面阔四尺,底阔六尺,加高四尺,每丈该用木椿土石工料银五钱五分,东至庄荡,西至月字圩界,南至付字圩界,北至角字圩。

十都前副扇带字圩,滨临太湖,不用开溇,止筑围岸,共长三十一丈二尺,面阔四尺,底阔六尺,加高四尺,每丈该椿石料银五钱五分,东至郎字圩,西至束字圩,南至束字圩,北至徐家漾。

十都前副扇仰字圩,滨临太湖,不用开溇,止筑围岸,共长六十八丈,面阔四尺,底阔六尺,加高四尺,每丈该椿石料五钱五分。④(明)五圻:《东吴水利考》卷之五,吴江县水利图说,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2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133-134、132页。

临水立岸,要有固基的木椿,每个圩岸要加木椿。周长在一百丈以下的圩很小,十丈圩田面积不足一亩。稍离湖水的圩,已经成为较为稳定的圩田,要开十字河才能排水。那些圩往往都一二百丈长。“二十八都副扇七图北气字圩,开十字河,长一百九十二丈,面阔一丈五尺,底七尺,深七尺。”⑤(明)五圻:《东吴水利考》卷之五,吴江县水利图说,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2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133-134、132页。十字河达到一百九十二丈,圩岸长度大约是这个数的二倍,为三百八十四丈,按正方形估算,这种圩田的规模当有153亩,规模稍大。但湖田形成初期的大圩应达千亩左右,沈岱认为积荒田的前身往往是大圩。“按积荒者,皆洼下之田,其端肇于圩岸之不修,以非开辟时阪隰也。观其深,洼田身恒与河底相等,中心潭田深倍于河。审形度势,盖昔人占江湖水面,乘时旱涸,破波筑土,崇围设堤为此亩,顷动以万计,非所谓圩田、坝田者。舆是非大集人力以胜于天不能也。是以今当欲蒔之先,已耕之后,一遇淫雨潦涨,必多集桔橰以戽之,一名曰‘大輣車’。动以百数,盖计田派人,计人派车,计车料水,建标立限,时验刻量,更番戽踏,日夜无休。聚散有时,催督有法,此又非大集人力以胜天亦不能也。是故塘老圩长,沿堤分岸,纠察巡警。岸之漏者塞,疎者实,冲者捍,坍者缮,低者崇,隘者培,亦日夜无休,些毫失慎,水走岸崩,百力皆废,民无为生。谓:非民以岸为命舆。弘治以前,能举此政,县无荒田,正德五年一遭水沴,土荒民流,千家无十存者;百家无一存者。则岸既罔修,车安复集,逃者不归,官不为理,无怪其为抛而为积也。”①(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二,水蚀考,第669-670、665-666、668页。

最初的围田“顷动以万计”,这是很大的圩,为地方豪强所圈占。这种圩田必然要求一定规模的戽水人员,一旦戽水制度不行,水利崩溃,圩田很快便会进水荒废。大水漫淹以后,外人不容易分出围田与太湖的水面。嘉靖三十七年大水,水淹至中下之田,“吴江二十八都最低,知县曹一麟勘至淹处,圩大而水深,曹怒曰:‘湖也’!责引路者。三十民泣曰:‘此田,从春莳苗可证。’命隶人沉水底取出烂苗,视之不信,复行复取数处,皆然”。圩岸失修,积水不排,即成抛弃之田。正德四年夏天大雨成灾,正德五年“旧水未消,春雨连注,至夏四月横涨滔天,水及树杪,陆沉连海。官塘、市路弥漫不辨,舟筏交渡。吴江长桥之不浸者尺余耳,浮尸积骸塞途蔽川。凡船户悉流淮扬通泰之间,吴江田有抛荒自此始”②(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二,水蚀考,第669-670、665-666、668页。。总之,当时许多圩田大而深。宋元豪强围垦时大圩盛行,明初亦以这种大圩制度为主。此种田制在明中后期改变,在小农经济的压力下分成一百多亩的中等圩。无论在什么时候,临水区都是十几亩或几十亩的小圩,这种圩突于深水前缘,人们要通过各种水利技术,特别是立椿技术才能保住小圩岸,大圩成本大,无法围筑。淤塞到一定程度后,豪强往往才能整合成大圩,以后豪强势力受削,水利制度不行,自然又分成小圩。并圩可以形成千亩以上的圩,稳定圩田区的圩田规模大都百亩左右。儒林六都的圩田宋元时期已经围出,类型很多。 “宋元定制,七则起科,上分三等,中、下各二等。下则有围田、滩田之目。围田者,围筑浅滩,便于耕种。今里圩有‘照圩’、‘中腾下围’、‘焯围’、‘巨围’、‘箕围’之名昉此。滩田者全无围岸,叵四都之平沙滩,故里有‘炜滩圩’。明制,九则起科,上三则为田,下三则为荡。”③乾隆《儒林六都志》赋役。

圩田起于河滩地上,四周起土成圩岸,圩田内部的土壤逐步发展成良性水稻土,成为上等田。滩地随时会因水淹而无收成,圩田却有稳定的收入。儒林六都的上等田,“租额米二石或一石九斗,以其土高而肥。若遇丰年,每亩可收三石余。年之次者,亩可收二石五六斗。年之下者,亦可收二石一二斗。从无淹没之患,且种菜、麦亦必丰收,故其租独重”④乾隆《儒林六都志》土田。。新形成的湖田挡在河道处,官方对此往往无可奈何。

江湖非丈尺可计,计丈尺于江湖之间,非得已也,何也?昔水而今淤为田也,浚则夺其田以为江湖,不有章程,人焉遵信。若吴江之牛茅墩,以及甘泉之上下,吴家港以及垂虹桥之上下,皆嘉靖二十三年察院吕公所勘应浚之丈尺而未浚者也,是固可征也。然今亦可执以为的乎?曰:观元之水道不同于宋,今之水道又不同于元,其可泥乎?⑤(明)沈岱,(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辑》卷二,水治考下,沈氏家藏本。

成田要报税,坍田要免税,终明一代,湖田的涨坍造成了赋税问题。“通量新涨以摊其粮,照得坍湖告勘,年积岁繁。以田日摊而粮愈少,粮日倍而愈多也。虚粮非经奏请,焉得除免。切思本县西有坍湖,东有新涨,东涨之土即西坍之田,是坍湖者,新涨之原额,新涨者坍湖之后身,非有二也。今坍湖之民,日苦赔粮,贫困愈甚,新涨之民,日享其利,国课不输,利害不均。”⑥(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二,水蚀考,第669-670、665-666、668页。坍湖区新涨与坍湖在不断进行,此涨彼坍。为了圩田防坍,有人提出一种斜坡岸式:

照得太湖风浪,势如排山,岸遇輒崩,日就成浸,非人所能御也。又查有等低滩形如鳖裙,风赶浪冲,反不坍损,因求其故。站岸壁立,与浪相抗,必倾斜,坡不深,随浪相迎,不鬬。为今之计,不若令各有田之家各于其站立之处,或石塊或瓦屑或煤铁等灰填满其处,一如斜坡之式,加之泥沙或植茭芦杨柳等树,以杀其奔突之势,则其围塍未必如往年崩塌之易矣。况有水利专官督其工程,不甚为难,果得举行万民幸甚。⑦(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十五,公移,沈经勘报吴江水利呈弘治十一年,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518-519页。

沈岱所记的筑式也很详细。“昔人谓:有一尺之堤障一尺之水,是已无此。而田蚀于水,谓之坍湖。水积于田,谓之抛荒。”岸式有多种:“岸高六尺,以平水为定高下增减。基阔八尺,面阔四尺,谓之羊坡岸。其内有丈许深者,于大岸稍低处植以桑苎,谓之抵水。”岸式有土名。“俗名马蹄环圩,植以茭芦谓之护岸,其遇边湖边荡,甃以石块,谓之挡浪。又于圩外一二丈许列栅作埂,植茭树杨谓之外护,今尽废无遗焉。此周文襄公定制,尤详于二十八、九都,盖此最低也,每年县官于农隙时诣看坍损,督塘长圩甲修之,后官不出,民亦不举,乃遂废焉。”①(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二,水则考,沈氏家藏本。挡浪之法为明初周忱之法,当时水多田少,圩岸多临风浪,筑岸防坍,首要在于挡浪,因为圩岸多因风浪而坍。“前明周文襄公筑圩之法,所谓挡浪者也。”②乾隆《震泽县志》卷三十,经略三,修塘。按难易程度分三等:“一等难修,水中突起,无基而成,又两水相夹,易于浸倒,须用木桩、竹笆、石礟方可成功;二等次难,系平地筑基;三等易修,系古岸颓塌者。三等筑法顶阔皆六尺,脚阔皆九尺,高以一丈为率,极低之田,岸务极高,能比往昔大潦之水高岀一尺,则永无患矣。”深水中开圩田需要“水中突起,无基而成”,这是最难开垦的圩田。需要打桩,填上竹笆、石礟等物,最后才排水成田。低水区还要做子岸,围岸内层再筑一岸称子岸,“子岸较围岸又卑一、二尺,盖虑外围水浸易坏,故内作此以固其防,筑法与围岸。同脚而异顶,如围岸顶阔六尺,子岸须顶阔八尺方为坚固,其脚基总阔二丈,须一齐起筑为妙”。圩内要筑戗岸,戗岸将大圩分成若干个小圩。“戗岸,岸外开沟,围田无论大小,中间必有稍高稍低之别。若不分別彼此各立戗岸,将一隙受水遍围汪洋,法于围內细加区分,随其高低形势截断,另築小岸以防之。筑时要于低田外边开沟取土,内边筑岸,内岸既成,外沟亦就。外沟以受高田之水,使不内侵,内岸以卫低田之稼,俾免外入,又为高低两便之法。”湖田都在低乡,土壤稀缺,取土有规定:“河渠既多,浜溇又深,无撮土可取也。须查本地有老板荒田或新荒田,与夫年远废基遗址不便耕种者,入粮缓征项下,听民采土筑岸,又不然查本地有茭芦之介居水次,止收草利,止征荡税者,申免其税,听民采土筑岸。”③(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二,附筑岸法,沈氏家藏本。明代姚文灏的圩岸制度通行于太湖东部各地,非常详细地规定了高地与低地、圩岸与子岸的不同,也规定了种茭制度。“边临湖荡圩岸,外须种茭芦以御风浪,其狭河宣泄去处却不许一概侵种以遏水势。”④(明)沈岱:《吴江水考》卷之四,水议考中,第710页。在与水道直冲的圩岸上,官方不允许种茭,水涨时这些圩岸被冲毁后可以泄洪,种茭则不利于洪水毁岸。史鉴也发现农民在水口种茭使河港淤塞的情况。他说:“工部侍郎周忱,郡守邢宥,虽两修之 (运河),不能复如畴昔之固,随葺随坏,窦有倾者,辄随而湮之,加以沿湖之人多种茭草,淤而为田。而水道日微,岁长月增,其害将见。”⑤(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十八志,史鉴“运河志”中,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672页。

也有各种圩岸堵漏技术与规则。郑樟华条例规定有:“田有漏巵,旱则易涸,潦则易溢。修补之法:先将漏处开掘深六尺至磉底为度,广三四尺。小漏,用牛糞;大漏用石灰,俱以土泥和匀塞於漏处,将土泥填高一尺,用木樁舂实。以一尺为一层,渐次层筑舂,极坚实与老岸平。”在一般的易冲毁之处,要固基、修子岸并种植茭芦,“濒临湖荡之圩及汇角等处之岸,风浪冲激,尤易损坏。须将老岸增筑极阔,或更于岸内筑墐,即抵水也,岸外筑埂,种杨及植茭芦以蔽之,即护岸也”。在圩田内部,要求修戽水沟。“开总沟,此即岀水之车沟也,(圩)大小不等,有数十亩至数百亩,由此戽水岀入。遇水涨之年,不先修筑,甚至冲坍,害及一墐一圩者。今议坚固砌法,大沟墙底俱用硼光砖灰,砂砌筑高三尺阔、二尺長、六尺上,用石條或短木橫架于上,复于水门置閘,板与老岸相平。其小沟丈尺工料递减。”⑥(明)沈岱撰,(清)黄象曦辑:《吴江水考增輯》卷二,附筑岸法,沈氏家藏本。吴江塘路一带水灾多有,要求有较好的乡村水利社会组织与官方的支持。夏原吉和赵居仁的治水对吴江水流的稳定作用甚大,湖田因此常丰。“然人亡法废,堤日就倾,水患复作,正统间尚书周文襄公,讲求二公之法,而损益之。由是水患渐平,民安其业。近年以来,法度废弛,上恬下嬉,民无所恃。每年府虽下县,县虽下乡,率皆以伪应之。”结果堤防“坏者十七八,欲求水之无害者难矣”①(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二议,史鑑“吴江水利议”,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800、801页。。史鉴认为筑岸、车戽等环节的运行都需要乡村水利自组织系统。“夫水之泛滥者,既筑堤以障之矣;水之壅遏者,又疏渠以导之矣;而水之停积者,若不竭力以车戽,则何从而减之乎。然民之贫乏者,或无力而弗供,豪犷者又恃顽而不服,以致互相推调,坐视陆沈,在乎上之人为之激劝,而安集之尔。往年水患初作,上自长贰,下自簿尉,无不躬亲看视,奔走道路,未尝宁居。故谚有‘救水如救火’之言,当急不当缓也。顽者治之,贫者宽之,由是人知警劝而法在必行。自近年设立水利官后,一切委之,然地既广远,卒未能周,居东则西不知,在南则北罔恤,欲求其无误,难矣。”②(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十二议,史鑑“吴江水利议”,载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78册,第800、801页。

他发现水利官设置以后,地方水利反而不行。正是水利共同体的某些功能受到了打击后,县府才通过集权系统专管水利。史鉴认为以前的治水官方与乡村皆处于动员状态,后期官方委官,乡村水利共同体组织反而无力了,共同体组织涣散无力,必然会导致水利失常。

五、结 语

以上所述表明,湖田的快速增长与明代太湖出水水流变化有关。宋元以后,在太湖周边地区农业开发的影响下,太湖水流浑质化,运河以东出现大量淤塞并由此传递到太湖岸以西的太湖内部。吴江长堤石堤化以后淤积开始加速,东太湖区域在淤塞下形成许多湖泊,并由此形成出水河港,湖田就是在这种水环境下逐步发展,其一般模式为:湖面——小湖泊——宽河道+不稳定的湖田——窄河道+稳定的湖田。由于水流与波浪的作用,湖田发展在东涨西坍的环境下取得一定的平衡。临湖水面地区的圩田一般是小圩田,远离水面的圩田规模较大,需要许多人户共同戽水,官方也因此制定了许多圩田规则。由于明后期的水灾使大圩破坏,共同体制度难行,圩田又变小。终明一代,湖田水流、植被与环境变化都较快,各种制度与水环境和生态环境之间也都存在着微妙的联系,反映了乡村水利中复杂的生态与社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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