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的语义类型及其整合机制①
2013-04-12王宜广宫领强
王宜广,宫领强
(1.鲁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山东,烟台264025;2.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2)
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的语义类型及其整合机制①
王宜广1,宫领强2
(1.鲁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山东,烟台264025;2.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2)
不等值;语义类型;整合机制
本文在“长”、“短”语义扩展路径的基础上,根据结构的理解度指出“……长……短”结构存在等值性与不等值性两类。空间度量性和时间性“……长……短”结构是一种等值结构。而不等值“……长……短”结构有“名+长+名+短”和“动+长+动+短”两类,前者基本意义主要表示言说中提及“名词”,而后者基本意义主要表示谈论某对象的“长短”。该类结构语义整体上表现出偏指、泛指和虚指三种情形,这种不等值现象分别是概念提升、语境制约或结构压缩的结果。整体上看,“……长……短”结构经历了结构上不断框式化、语义上不断虚化的过程。
1.等值与不等值
“……长……短”结构是由具有相反关系的两个不变项“长”、“短”整合而成。该类结构较多地在惯用语词典中被提及,主要有“东家长西家短”、“张家长李家短”(温端政、沈慧云,2002:259)。论文则较少提及,主要有赵雅青(2009),她将这类结构分为三类:表示X所关联的主体有长有短的情况;表示评论X的优缺点;表示反复叫唤、称说X。但是,赵文分类不全,有所遗缺,如未提及表达指称转述义的“怎么长怎么短”、“这长那短”,话题反复性的“离婚长离婚短”等。内部分类不够细致,缺乏形式标准的判定,同样是“曹雪芹长曹雪芹短”可能存在“评论性”,也可能存在“反复称呼性”;同样是“春爷长春爷短”可能存在“反复称呼性”,也可能存在“对象谈论性”。另外,关于反复称呼性的“……长……短”结构的形成也有可以商榷的地方,比如赵文认为“长”是指叫唤X的声音长、“短”指叫唤X的声音短,“X长”、“X短”对举,产生“反复、不停叫唤”的意思。
“长”、“短”主要有两种语义扩展路径:一是从空间到时间的隐喻性引申,由距离之长短隐喻时间之长短,如“长久、永久,短暂、短促”等;二是从客观物到抽象物或人的转喻性引申,由度量性物之长短转喻评价性人或事之长短,如特长、长处、优点,缺点、过失、短处等。根据可变项和“长”、“短”的语义差别,该结构主要存在两种类型:
一是可变项和不变项的语义相反或相对,主要有表示空间度量性的“绝长补短”、“截长补短”、“身长衣短”、“腰长腿短”等,时间性的“昼长夜短”等,以及转喻性的“取长补短”、“扬长避短”等。
二是可变项和不变项的语义相同或相近,主要有“问长问短”、“离婚长离婚短”、“世界长世界短”、“爸爸长爸爸短”,“东家长西家短”、“张家长李家短”、“这长那短”、“怎么长怎么短”等。
第一种类型中可变项与不变项的语义是相对的,完全可以通过构成成分来理解整个结构的语义,有的还可以拆分成“取人之长,补己之短”等。由于该类结构构成成分的语义是相反或相对的,使得结构的理解不需要也无法进行语义整合,是一种语义等指现象,可以称为等值结构。也就是说,理解前后结构的值是相等的而且语义保持不变。
第二种类型由于可变项与不变项的语义相同或相近,而使得该类结构在语义上存在可以整合的契机。另外,从理解度上来看,该类结构的语义不能够直接或只能部分直接通过构成成分来理解。同时,该类结构整合后语义要么出现增值现象,要么出现减值现象。
因此,从可理解度的角度来看,主要存在两种结构:一种是整体是部分之和,可以称之为等值结构,该类结构的不变项语义较实在,不需要进行认知整合理解便可以达到语义识解;另一种是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和,可以称之为不等值结构,该类结构的不变项语义开始虚化,需要进行认知整合理解才可以达到语义识解。本文主要关注具有不等值性的“……长……短”结构及其语义类型,以及造成这种不等值现象的具体机制。
2.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的语义类型
从结构上看,不等值性“……长……短”有“名+长+名+短”和“动+长+动+短”两类,而其中“动+长+动+短”已凝固化(说长道短、问长问短),一般不能替换为其他动词,比如没有“说长说短、答长答短、唠叨长唠叨短”等说法。这两类结构不仅在意义上存在较大差异,而且还在“长”、“短”的语义变化,结构理解度的差别,形式标志和转换方式等方面也有不同。
2.1 不等值性“动+长+动+短”结构的语义类型
“动+长+动+短”的基本意义主要表示谈论某对象的“长短”,主要包括语义偏指的评论性“说长道短”和反复询问性“问长问短”。
2.1.1 偏指评论性“说长道短”
结构中“说”、“道”语义相近,这就为“长”、“短”的语义整合提供契机。不过,由于此时语义整合还不固定,所以使用中会出现下面三种并存的情况,以致有时看不出到底是兼评长处和短处,还是仅评论,或者仅评其短处。这也说明“长”、“短”从强调语义的对称性,到忽略差异性强调整体性,到最后则偏指说道短处。这种语义上的整合是与与之搭配的动词分不开,该组短语中的动词语义相近而非相对。评论的对象隐含于前文,可用“对”介引,因此可转换成“对……说长道短”。
A.【说长】+【道短】
此情况“说”、“道”语义未变,“长”、“短”分别表示“长处”、“短处”。例如:
(1)赵州和尚接下来说:“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说话,不是说长道短,便是分是分非。(元音老人《佛法修正心要》)
(2)那婆婆叫之不应,追之不及,愈添愁闷。也有邻舍街坊婆儿妇女,捱肩插背,拏汤送水,说长道短,前来解劝。也有说的是的,说道:“孩儿们怎去的还?早晚间却回也。”(兰陵笑笑生《金瓶梅》)
上述两例根据语境可知“长”、“短”语义并未整合,分别表示“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
B.【说道】+【长短】
此情况“长”、“短”语义出现整合提升,并非明确指称某一个人或事物的长处和短处,而专注于对某人或某事加以评论。例如:
(3)那谷大尹听见徐宗师翻了他的案,任直又证出了真情,那执拗的心性,恨不得要一口吞了晁梁合任直下去,见了刑厅的票,佯佯不理,也不说长道短,也不把那魏三收监。(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4)每常趁着王云生出去、秋谷在栈的时候,他偏要走到房门口来,合那带来的娘姨说长道短,卖弄风情。(清《九尾龟(一)》)
上述两例据语境可知并非具体说是“好的地方”还是“不好的地方”,而仅仅表示一种评论。
C.【说道】+【短】
此情况语义发生偏指,专指“短处”。我们通过查询CCL语料库,“说长道短”基本上都是语义偏指,指发表一些不好的评论。例如:
(5)戴氏扯脖子带脸通红的说道:“混话的!买了人家孩子来,数九的天不与棉衣裳穿,我看拉不上,努筋拔力的替他做了衣裳,不自家讨愧,还说长道短的哩!”(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6)她是个挺不错的画家,你常在人家作画时,在旁边指手划脚,说长道短,把她气得不得了。现在你又跟我来这一套。(杨沫《我一生中的三个爱人(6)》)
上述两例由于语境中出现表示贬义的词语与“说长道短”相照应,故主要表示评论其人或事“不好的地方”。
2.1.2 反复询问性“问长问短”
该结构“长”、“短”已无“长处”、“短处”义,语义出现整合,即表示就所关心之人或之事多次询问,可以转换成“反复地问+……”。询问时可能会问到人或事物好的方面或不好的方面,或者只是询问而无好坏。可变项主要是询问类动词,如“问”、“嘘”等。该结构与“问这问那”相类似。例如:
(7)另外两个年轻店员居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围着记者问长问短。“听说北京很好玩?”“万圣书园在哪里?”“你觉得我们台湾怎么样?”(04新闻稿)
(8)一见面,周恩来没有寒喧,也没有表现出以往对部下问长问短的关切,他看见李德生一进门,马上起身迎上前,握手间,周恩来就将调他来京的意图简短表明了。(94报刊精选)
(9)他走过去,几乎是一个一个地抚摸着孩子的头问长问短:“几岁了?”(94报刊精选)
(10)宝玉只是不吃,问玉钏儿道:“你母亲身子好?”……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谁叫你给我送来的?”……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曹雪芹《红楼梦》)
例(7)~(10)表明,“问长问短”后出现的询问内容由多项,到一项,再到单纯询问而无须出现具体的询问内容。因此,随着所询问内容的减少甚至不出现或省略,反而突出了“反复多次询问”义。
另外,该结构可以变成“长长短短地问”,表示多次询问相关的事情。
(11)有些乘客仿佛天生有跟人套话的毛病。上车便开始问这问那。一问每月赚了多少钱,二问可是自家的车,三问干这行几年了。肖济东总是用最简洁的语言予以回答,以断对方谈话的兴致。有一回,一个一身西装的男人上车来便长长短短地问个没完。(方方《定数》)
2.2 不等值性“名+长+名+短”结构的语义类型
“名+长+名+短”的基本意义主要是表示言说中提及“名词”,其语义主要表示“评论”和“提及”。具体而言,根据可变项的性质和语义,“评论”又可以分为“凸显对象性评论”、“琐事谈论性”和“指称性评论”;“提及”又可以分为“对象反复提及”、“话题反复提及”和“反复称呼性”。
2.2.1 评论性“名+长+名+短”
2.2.1.1 凸显对象性评论
该类结构中可变项主要是称呼人的词语,还可以是话题性名词,且具有同质性。结构中称呼语的语义色彩主要是中性的,如具体的人名“韦伯”、“父母”、“姓龙的”等。该结构主要评论对象怎么样,并非反复多次称呼,故不能转换成“……长……短地叫”,可以转换成“所评论对象怎么样”。因此,该结构实际上是对“对象+评论”进行一种凸显性压缩,凸显是是对象,压缩的是评论。
然而,对象凸显的同时,评说义动词则隐含,整个结构表示“评说+对象+怎么样”。句法成分方面主要作谓语,此时评说义动词隐含但可补;作宾语时,评说义动词则在结构前出现。另外,此处评论并非“面评”,而是“旁评”。语义是表示长和短(例12、13),还是或长(例14)或短(例15),皆由语境判断。例如:
(12)我的红学开始是从文本,就是这文字本身,一字一句,哪个是曹雪芹的原文。你连原文还辩不清,拿过来说曹雪芹长曹雪芹短,哪里好哪里坏。(《新解〈红楼梦〉》之十五:周汝昌答疑《红楼梦》(上))
(13)当然,在眼下的中国,是否真正有了韦伯“热”,还难说。因为无论韦伯长韦伯短,此人的基本原著的全貌尚未为人所见,总难说已经可以形成热潮。(《读书》)
(14)晁大舍口里老父母长、老父母短,老父母又怎么清廉,那一个上司不敬重?老父母又怎么慈爱百姓,那一个不感仰?(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15)龙氏在旁,气的那脸通红,说道:“这也怪不的孩子!他姓龙的长,姓龙的短,难说叫那孩子没点气性?我待不见他那孩子往咱家来哩?我也叫小冬哥提着姓相的骂!”(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另外,该结构所评论的对象还可以是话题性名词,如“世界”,表示发表对某一话题的看法。可变项所体现的话题在前文往往谈论过或评论过。该结构实际上是对“话题+看法”的压缩,表示“说……怎么样怎么样”。例如:
(16)“这世界,当官么,不为这,谁当官?”张昆知道自己和这个青年人隔了一堵墙。怎么解释也讲不通,就挖苦他道:“小子,你世界长世界短的好大口气!你才穿了几条不开裆的裤子?你见过世界有多大?”(孙少山《八百米深处》)
例(16)中张昆之所以说“你说世界怎么样怎么样”口气好大,是基于这个年轻人之前对“世界”的一种看法,而张昆对“世界”不甚了解。
2.2.1.2 琐事谈论性“家长里短”类
该类结构主要包括“家长里短”、“东家长西家短”和“张家长李家短”。其中,“家+里”、“东家+西家”、“张家+李家”所指的概念范畴出现提升而泛指家庭,“长+短”亦出现提升而泛指琐事或闲事。因此,可变项虽不同,但三者皆表示“家庭的日常琐事或闲事”。
可变项的差别凸显的是对象差别,由“自家——邻里”到“东家——西家”,再到“张家——李家”,均选取不同的视点分别以关系、方位和姓氏为中心去概括且泛指发生在邻里之间日常生活的琐事。同样,对象凸显的同时,言谈义动词则隐含,整个结构表示“谈论+日常琐事”。
与此相对应的则是三种结构皆可以做谓语,此时言谈义动词隐含,分别表示“谈论+家长里短/东家长西家短/张家长李家短”。例如:
(17)狄希陈即忙下了头口,走到跟前,让进里面,彼此叙说数年不见之情,与夫家长里短,谁在谁亡;吃茶洗面,好不亲热。(西周生《醒世姻缘传》)
(18)“你们这帮人只知混,男的打麻将,追女孩,女的织毛衣,东家长西家短,没出息。”(百合《蓝色星》)
(19)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口里只管夹七带八嘈,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白说绿道。(施耐庵《水浒传》)
还可以作宾语,此时言谈类动词凸显。例如:
(20)行者闻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他问我什么家长礼短,少米无柴的话说,我也好信口捏脓答他。他如今问我生年月日,我却怎么知道!”(吴承恩《西游记》)
(21)觉慧接口道,“她们一天吃饱饭,闲得没有事做,当然只有说东家长西家短。”(巴金《家》)
(22)司机的家属有好些不上班,妇女们来回串门子,少不了说张家长、李家短,而且她们交际广,又爱打听,公安局的侦缉队也比不过她们,不久她们就收集来了不少情报。(张贤亮《肖尔布拉克》)
另外,还可以作状语,此时言谈类动词也凸显。例如:
(23)男人们在路灯下打扑克,小孩子坐在马路沿上吃西瓜,老太太则搬着小板凳扎成堆,东家长西家短地聊闲篇。(王朔《浮出海面》)
不过,三种结构之间的凝固性存在差别。“家长里短”不存在变式,语料显示仅此一种形式,故已凝固为固定短语。“东家长西家短”和“张家长李家短”皆存在变式,如“东家短西家长”、“西家长东家短”,“张家短李家长”、“李家长张家短”等。但“东家长西家短”和“张家长李家短”是最主要形式,具有优选性。后两种虽然有变式,但都基于原式的构成成分,其凝固性也相对较强,表现为无法进行类推。
2.2.1.3指称性评论
该类结构主要表示对所要叙述或评论的对象或事情的指代,往往是说话人不便说出、不想说出、或者无法说出等。其中可变项主要是指示代词“这”、“那”,疑问代词“怎么”、“怎”、“何”等。
A.“这长那短”
“这长那短”表示将听说的闲话琐事转述给对方,或者表示说的都是些闲话琐事。既可以作谓语,也可以作状语。作谓语时,讲说类动词隐含,表示讲述“这长那短”的事情,或说些“这长那短”的闲话。作状语时,言说类动词作为中心语,表示议论的具体事情。该结构可以转换成“说这说那”或者“这呀那呀”。例如:
(24)小鸾几天不放他出门,又添油加醋地告诉他,听说李铁一来就追许凤,这长那短……胡文玉一听,恨不能立刻去找许凤弄个明白。(雪克《战斗的青春》)
(25)哼,要是他偶尔做一顿饭,而看见我坐着的话,闲话就来了,这长那短的,听见就烦。(《西祠胡同》)
(26)赵青赶忙去看了他,两人就这长那短地议论了一番。(雪克《战斗的青春》)
例(24)表示小鸾将自己所听说的关于李铁与许凤之间的闲话琐事告诉给他,而且依语境来看应是不好的事情或评论。例(25)表示说些“这长那短”的闲话。例(26)指代赵青与曹福祥所议论的具体事情。
B.“怎么长怎么短”
“怎么长怎么短”指代自己所知的、所要传达的、所听说的事情、闲话或评论。这种情况往往是前文已经提及,下文为简洁而指称(例27);或者是因当面向当事人转述与其有关的不好评论不妥而指称(例28)。例如:
(27)承恩走到太太跟前,跪倒地叩了个头,说道:“小的禀事。”怎么长,怎么短,把童七的话禀了一遍。(《醒世姻緣传》)
(28)七巧又把长安唤到跟前,忽然滴下泪来道:“我的儿,你知道外头人把你怎么长怎么短糟踏得一个钱也不值!”(张爱玲《金锁记》)
例(27)指代承恩所要禀告的事情。例(28)指代外头人对长安的糟蹋性议论。
表示该义的结构除了“怎么长怎么短”之外,还有“何长何短”、“怎长怎短”。例如:
(29)何大拿把他的绝户计,对着高铁杆儿就何长何短怎去怎来说了一遍,把他对小李庄村新了解的情况也一齐说出来了。(刘流《烈火金刚》)
(30)于是,就把他所了解的敌情和他的判断,怎长怎短地说了一遍。(刘流《烈火金刚》)
2.2.2 提及性“名+长+名+短”结构
2.2.2.1 对象提及性
该类结构主要表示讲述与对象有关的诸多事情。该类结构的可变项虽然也是称呼语,但并不是表达评论或反复称呼,因为无法变换成“‘称呼语’这个人怎么样”、“称呼语称呼语地叫/骂”,它表达的是“谈论+有关对象的许多事情”。称呼语的语义色彩褒、贬、中皆可,但褒贬并不是表达一种主观评价,仅仅是一种社会性称呼的借用而已。
该类结构往往处于段末,前文具体讲述有关对象的事情。句法成分上主要作状语,中心语是讲说类动词。而且,句中往往需要出现表示时段的词语,表示谈论进行了较长时间,如“讲到了日头偏西”、“说了半天”。另外,谈论与对象有关的诸多事情时,往往并不是当着对象的面进行。例如:
(31)桐说双料春爷有句口头禅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管辖这块地面的手段是制定各种各样的法规。……还有各户熟了瓜果梨枣须先送给春爷家尝鲜,而春爷家的庄稼即使烂在地里也不许旁人捡拾……桐就这么春爷长春爷短一口气讲到了日头偏西,只听得二爷张口结舌浑身烦躁。(尤凤伟《石门绝唱(1)》)
(32)花满楼笑了笑,道:“莫忘记我也是瞎子,瞎子的事我怎么能不管?”陆小风和金九龄对望了一眼,都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他们刚才瞎子长,瞎子短的说了半天,竟忘了旁边就有个瞎子。(古龙《陆小凤传奇》)
2.2.2.2 话题反复提及性
该结构往往并不涉及对该话题的看法,而是在谈论过程中多次提到该话题。因此,一般不能转换成“说……怎么样怎么样”,可以转换成“反复说到或谈到……”。例如:
(33)有的领导同志,说起来也是辩证法长辩证法短的,但在具体工作中,却不能按辩证法的要求进行操作。(《人民日报》1993)
(34)整天离婚长离婚短的挂在嘴边。(电视剧《中国式离婚》)
例(33)表示有的领导同志谈话中多次提到辩证法,以示自己知晓并熟悉辩证法,但具体工作中却不按辩证法操作。这说明有的领导仅是嘴上功夫,对辩证法其实并非真正了解。例(34)是说林小枫整天反复多次说到“离婚”。
2.2.2.3 反复称呼性
该类结构主要表示反复多次称呼某一对象为“称呼语”。可变成分主要是表示旁称或对称的称呼语,前后项所用称呼语相同且同质。因此,可以变换成“……长……短地叫/骂”,或者“反复地叫/骂某人为+称呼语”。这里“长”、“短”已无原型义,该结构仅表示反复多次称呼。这种结构因称呼语具有开放性而使其具有类推性,但结构形式已经凝固。
该类结构可以作谓语,此时叫骂类动词隐含。例如:
(35)鸳鸯指着他骂道:“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俗语说,‘当着矮人,別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曹雪芹《红楼梦》)
(36)大家管他叫胡大爷。他说道:“……你们别大爷长大爷短的,我也是穷汉出身。打从恶霸那里抢了些钱财,算什么大爷?叫我胡大哥得啦!”(金庸《雪山飞狐》)
作状语时,根据所修饰动词性词语的性质又分两种情况。一是中心语是叫喊类称呼动词,两者语义一致,中心语对前有凸显作用。
(37)这一下,原本对孙拐子瞧不上眼的孙为民,也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新老爹,冷漠的态度也改观了很多,时不时爹长爹短地喊了起来,直喊的孙拐子喜上眉梢,话也多了起来。(《鬼吹灯同人之过路阴阳》)
(38)这时,方站长扭过头来,把手一挥,对大伙说:“现在其他话都别提,咱们一起陪省里来的刘处长吃饭!”大家一听这话,“轰”的爆开了锅,一个个争先恐后相拥上前,刘处长刘处短地叫着,簇拥着客人往餐馆开去。(《故事会》2005)
二是中心语是非称呼类动词,两者语义具有伴随关系,表示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伴随着对对象的反复称呼。例如:
(39)(郭大娘)对于好裹在襁褓中的新生命,又是爱,又是亲,乖乖长、乖乖短地搂着,就象她当年疼爱着伊汝这个小八路似的。(李国文《月食》)
(40)他听说不妙,跑去跪在高夫人面前,像一个大孩子似的揉着眼睛,二嫂长二嫂短地缠磨着高夫人替他讲情。(姚雪垠《李自成1》)
两例分别表示搂着的时候还反复多次叫着“乖乖”,缠磨着高夫人替他讲情的时候还多次叫着二嫂。
该结构的可变项存在语义色彩差别,即褒义、贬义和中性。当具有中性色彩时,称呼语本身脱离语境并无褒贬色彩,但根据上下文可知其含有亲近义。例如:
(41)直到说了好一阵子话,郭大娘也从“同志”的称呼发展到“闺女长、闺女短”的时候。(李国文《月食》)
(42)连对我这年龄、成就上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小老弟,他也毫不轻视。见面小邓长小邓短总要扯几句。(邓友梅《好您哪,宗江大哥》)
例(41)中表亲属关系的称呼“闺女”相比较社会性的称呼“同志”语义更进一层。例(42)中“小邓”本是年龄大的称呼年龄小的时的一种社会性称呼,文中表现出一种心理上的亲近关系。
表示反复多次称呼的时候,还存在下面一种变式。该变式其实是“……长……短”与“张口/开口……闭口……”的整合,而且后者也表示反复多次称呼。
(43)那个干事开口博士长,闭口博士短,使他似乎更当信赖自己,更当拿起些架子,“博士”到底比什么也响亮受听。(老舍《文博士》)
3.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的语义整合差异及机制
不等值结构,指整合前后结构的值是不相等的,通过构成成分的语义及关系部分或完全不能理解结构的语义。正如Goldberg(2007)对构式的认识一样,结构的整体并不能通过部分来完全体现。根据可变项的构成及其关系且为了考察方便,若可变项不同,则记为“A长B短”;若可变项相同,则记为“A长A短”。
3.1 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的语义整合差异
不等值性“……长……短”结构语义上的差异主要是可变项之间与不变项之间整合致使概念识解发生变化造成的,具体表现为:语义偏指、语义泛指和语义虚指。邵敬敏(2011)提到过框式结构存在语义增值现象,我们通过不等值性“……长……短”结构发现也可能会存在语义减值现象。
3.1.1 语义偏指
语义偏指表现出缩减关系,整合前后语义发生弱化现象,即出现偏指,形式上表现为“A长B短”=(A长)或(B短)。理解该类结构的语义虽然也可以通过构成成分,但由于语境因素或已经凝固化往往只有部分构成成分表义。也就是说,结构整体进入语句仅体现部分功能,即A长B短>(B短)。这种情况主要是“说长道短”,该结构有一语义表示“说道的都是不好的方面”。造成这种情况主要是语境制约的结果,“说长道短”就是在贬义话语语境制约的基础上语义固化。然而,A长B短>(A长),这种情况暂未发现。
3.1.2 语义泛指
语义泛指表现出范畴提升,整合前后语义发生增值现象,即出现泛化,形式上表现为A长B短<(A+B)+(长+短)、A长A短<(A+A)+(长+短)。理解该类结构的语义虽然也需要借助构成成分,但整合时构成成分的语义发生范畴提升,即通过整合由下位范畴变成上位范畴。如“东家长西家短”中(东家+西家)并非具体指东家和西家,而是泛指家庭,其范畴属性要大于“东家+西家”。同样,(长+短)也非确指好事和坏事都有,而是泛指琐事。凸显对象性评论、指称性评论和提及性“……长……短”结构的语义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识解。
3.1.3 语义虚指
语义虚指是指整合前后语义已经发生变化,与本义相去甚远,或者说通过结构无法识别其本义。这种情况主要是反复称呼性“爸爸长爸爸短”类结构,表示重复多次称呼对象,既未谈及对象,也未评论对象。理解该类结构的语义已无法再借助构成成分,整合时“长”、“短”已无优缺、琐事等义,语义出现断层。
由上述可知,“长”、“短”语义的理解和整合是一个由半实到泛化到虚化的过程,与此同时,也是“……长……短”结构构式化的过程。若可变项是“东家”、“西家”等具有家庭义的名词时,“……长……短”结构表示“日常琐事”或“谈论日常琐事”;若可变项是“爸爸”、“老板”等称呼类词语时,“……长……短”结构表示“反复称呼”。
3.2 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的整合机制
“……长……短”结构的语义扩展还伴随着语义理解度的变化,从可以通过构成成分理解结构语义,到部分理解,到基础性理解,到较难理解。这是一个从意义合成性到非合成性变化的过程,也是认知机制深化的过程。这同时也说明“……长……短”结构也在经历着框式化、整合化和整体性不断增强的过程。由此,我们认为不能截然的将构式认为完全无法通过构成成分推知结构义,而应该认识到同一类型的结构存在整合度和凝固性的差别。
同样的“……长……短”结构,却存在等值与不等值两种语义,造成这种差别的因素除了“长”、“短”的语义是否存在原型差别外,更重要的还与其跟可变成分是否发生语义整合密切相关。等值性“……长……短”结构(如“截长补短”、“扬长避短”、“昼长夜短”)中“长”、“短”的语义既可以是原型义,也可以是隐喻义,但语义完全相反,而且可变成分同样具有反义,同时“截长”与“补短”之间具有时间顺序性。由于这种语义相反关系,使得“截”与“补”、“扬”与“避”、“昼”与“夜”之间无法整合,与“长”与“短”也无法整合,而且也不存在使用语境反面的制约。而“……长……短”语义理解上的不等值性主要是下面两个因素造成的:
一是语境制约。语境制约使得“……长……短”结构出现语义偏指现象,即“说长道短”偏指“道短”。结构中“说”与“道”是近义关系,当经常出现在指责别人过失的语境中,致使功能出现偏移,以致语义固化为“指责别人过失”,而无“说长”之义。
二是概念提升。概念提升是指概念由基本层次范畴提升到上位范畴。概念提升的前提是可变成分之间、“长”与“短”之间不具有完全的相反关系。可变成分“东家+西家”、“张家+李家”、“爸爸+爸爸”、“问+问”、“世界+世界”、“怎么+怎么”、“这+那”不具有完全相反关系,其概念提升主要存在两种情况:
1)“东家+西家”、“张家+李家”由具体的家庭提升为“家庭”,“这+那”则由具体的指称提升为范围指称,与此同时“长+短”不再是“好事+坏事”而提升为“琐事或闲事”。
2)“爸爸+爸爸”、“问+问”、“世界+世界”、“怎么+怎么”提升为“多次或反复”,而不变项“长+短”则提升为“评论或看法”,以致该结构的使用范围和频率都在提升。
另外,不等值性“……长……短”结构由“评论”义引申出“提及”义,其机制主要是结构压缩以及由此带来的泛化的结果。对人进行评论的一般语句顺序是【某人+优缺】,当强调突出所评论的对象时,只能选取“某人”,而“优缺”刚好由“长”、“短”体现。“评论”义的语义槽是“人/事物+长+人/事物+短”,语境中同时出现表示评论的话语,该评论性话语使得整个结构凸显出“评论”义。然而,当语句中已不再重视对人或话题的优缺点进行评论时,此时语义槽中的“人/事物”便得到了凸显,表示话语中多次提到的人或事物。由此不仅衍生出“提及”义,而且“人/事物+人/事物”表现出的也不是具体的概念提升,而是提及次数的提升,即反复提及。因此,当话语中多次出现“某人”而不涉及优缺时,便出现了反复提及义。虽然有的时候被称呼者在被称呼了一声就直接说出“别……长……短”,这其实表明被称呼者不希望其多次称呼而进行制止。
4.余论
造词遵循一定的规则方法,框式结构同样也有整合的动因。“……长……短”结构是典型的双项双框式整合结构①此概念参见邵敬敏(2011)。,是依靠“长”、“短”的相反关系整合而成的一个结构框架。这种相反关系就好比是“异性相吸”,致使彼此整合成一个结构。
“……长……短”结构是由具有相反关系的“长”、“短”整合而成,“……长……短”的结构类型存在等值与不等值两种情况。基于不变项“长”、“短”去理解,该结构在理解度上存在由强到弱的变化,以致最后较难理解,这说明“……长……短”结构类型的变化是一个不断框式化的过程。
“……长……短”结构的语义类型及扩展与“长”、“短”的语义及扩展密切相关。整体来看,其语义存在等值与不等值两种情况,前者主要表示空间度量义和时间义,后者主要表示评论义和提及义。另外,“……长……短”结构的语义在整合后发生语义等指、语义偏指、语义泛指和语义虚指四种变化。这说明“……长……短”结构语义的变化是一个不断框式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语境制约、概念提升和结构压缩是主要动因。
邵敬敏2011汉语框式结构说略[J].中国语文(3):218-227.
温端政,沈慧云2002通用惯用语词典[Z].北京:语文出版社: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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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dberg,A.E.2007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M].吴海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5.
On Semantic Types and Integration Mechanism About Non-equivalent Structure“…chang(长)…duan(短)”
Wang Yiguang1,Gong Lingqiang2
(1.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Ludong University,Yantai,Shandong 264025,China;2.College of Liberal Arts,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632,China)
non-equivalence;semantic types;Integration Mechanism
Based on the meaning expansion paths ofchang(长)andduan(短),and according to the intelligibility of this structure,this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re are two semantic types:equivalence and non-equivalence.The structure indicating space and time is the equivalent one.There are two types of non-equivalent structure:“noun+chang+noun+duan”and“verb+chang+verb+duan”.The former is mainly about the mentioned“noun”;the latter mainly indicates the“chang”and“duan”of certain objects.The non-equivalence of“…chang…duan”structure is the result of the enhanced concept,context constraints and structural compression.Predictably,the structure has experienced syntactic and semantic grammaticalization.
H146.3
A
1674-8174(2013)03-0079-09
2013-01-17
王宜广(1980-),男,山东滕州人,鲁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汉语语法和对外汉语研究。宫领强(1981-),女,山东潍坊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语言类型学研究。
鲁东大学社科项目“动趋组合的双向选择性研究”(WY2012009)
①论文初稿曾在“第三届汉语言文字学高级研讨班学员讨论班”(北京语言大学,2012年8月)上宣读,感谢孙德金、刘雪春对论文提出的修改意见;感谢匿名审稿专家对论文提出的修改意见,文中错谬概由作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