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炮不动,必是十纵”
2013-04-11陈广相
陈广相
1947年7月,解放战争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阶段。华东野战军首长遵照中央军委指示,决定将第一、第三、第四、第八和第十纵队组成西线兵团(又称外线兵团),向敌侧后的鲁西南出击,吸引进攻鲁中之敌西援,同时积极策应渡黄河南下的晋冀鲁豫野战军。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第十纵队踏上了外线出击的征程,也迎来了更加严峻的阻击作战考验。
8月1日,十纵参谋长赵俊接到华野参谋长陈士榘的电话:“刘邓大军奉命南下挺进大别山,这是我军实施战略进攻的部署,是毛主席的战略决策。为了配合刘邓大军的行动,你们第十纵队负责在梁山地区阻击敌整编第五师和第八十四师,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把这两个师特别是整编第五师紧紧拖在梁山地区。”
对于国民党军整编第五师,十纵指战员并不陌生。该师是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装备精良,战斗力很强。相比之下,十纵无论是武器装备、作战经验,还是兵员数量,都明显处于劣势。但是,十纵指战员毫无畏惧,在5月中旬发动的孟良崮战役中,十纵就与其较量过一回。当时,为了保障华野主力在孟良崮围歼敌整编第七十四师,十纵二十九师奉命担负阻击敌整编第五师的任务。二十九师依托阵地顽强阻击,在吐丝口以南和以东地区整整拖住整编第五师5天时间,直至整编七十四师全部被歼,受到粟裕的赞扬。
时隔两个多月,十纵又将与老对手较量了。与上回不同的是,这一次十纵的处境更加困难。自从外线出击以来,部队远离后方,连续作战,人员伤亡和弹药消耗都未得到及时补充,加之时值雨季,干部战士都已十分疲劳。在这种情况下,要拖住全部美械装备的整编第五师和装备优良的整编第八十四师,确实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然而。在十纵指战员的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困难。接到上级命令后,从纵队司令员到基层战士,都表示要服从全局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拖住整编第五师和八十四师,掩护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
为了打好这场运动防御战,完成阻击任务,纵队在搞好政治动员、鼓舞士气的基础上,充分发扬军事民主,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在防御组织上,采取一线配置、两个师并肩作战、特务团为预备队的防御部署。各师采取梯次配置、交替作战的防御部署。当第一梯队进行阻击时,第二梯队除随时准备支援作战外,还要把第二线阵地构筑好。第一梯队打到一定程度,视情况后撤,第二梯队即利用二线阵地接替防御。如此交替阻击,依托阵地杀伤敌人,迫使敌人每前进一步都必须变更部署,付出代价。
在工事构筑上,利用有利地形,构筑支撑点式的野战防御阵地,还推广了在孟良崮战役阻击整五师时发明的洞穴式工事,做到各火力点互相支援,以点制面。为提高工事构筑效率,各连组成挖掘组、器材收集组、射孔开设和工事修砌组、警戒组,大大提高了作业进度。
在阻击战术上,针对敌人陆空配合、昼攻夜伏、攻前进行炮火准备和坦克引导重点突破等特点,十纵加强工事伪装和设置假阵地以吸引敌火力;控制强有力的预备队,实施阵地内和阵地前反冲击;组织反坦克小组,使用炸药包、反坦克手雷及改造地形等,打击敌坦克;组织基干小分队,利用夜色及青纱帐扰乱和消灭敌人。
惊心动魄的阻击战于8月4日打响。敌整编第五师四十五旅以汶上城为依托,在9架飞机与强大炮火掩护下,首先向我第二十九师八十五团的前哨阵地甸富一带发起攻击。第八十五团特务连及八连坚守阵地14个小时,打垮敌人一个团10多次进攻,歼敌数百名,然后乘夜色主动撤出战斗,转移到汶河西岸。敌人摸不到第八十五团的踪影,便转而攻击第八十六团六连防守的王家口阵地。六连指战员面对优势之敌的猖狂进攻,无所畏惧,英勇奋战,与敌激战10多个小时,打退敌人多次进攻,歼敌200余人,使敌始终未能前进一步。
8月7日,敌整编第五师在运河沿线渡河西犯,我军第八十五团、八十七团在运河西岸16公里战线上顽强阻击。8日,敌军分路继续进犯,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第二十八师指战员在师长王德贵、政委王若杰的指挥下,于赵家集一带分路迎敌,激战一整天,黄昏后转移至新阵地设防。9日,在敌整编第五师继续进攻的同时,整编八十四师由定陶、菏泽一线分路北犯,其前锋已至三合寨、红船口一带,并加速向东北进击。
面对强敌的步步进逼,第十纵队沉着应战,边打边移至梁山以北地区集结。
梁山,位于黄河下游、汶水和济水汇聚地,古称泽国。唐宋时黄河溃决,形成以梁山为中心的八百里水泊,故名“梁山泊”。此时,八百里水面早已萎缩,但仍是一个河流交错的水网地带,易攻难守。
十纵进入梁山地区后的处境更加严峻了:阵地西面是滔滔黄河,东面是京杭大运河,东北方向是方圆几十里的东平湖,这是一个由河流湖泊组成的口袋阵!
但十纵指战员谁也没有畏惧动摇,他们临危不乱,敢打敢拼,在梁山这个古战场谱写了一曲勇斗强敌的热血壮歌,再现了英雄好汉的浩然正气。
让我们循着第八十三团政委孙乐洵的回忆,来追寻那渐渐远去的战斗场面吧:
“8月9日,我团在阻击中又被迫撤退下来,根据师的指示,当晚要转移到前后孙庄至湾里孙一线进行防御。到达新阵地后,团部几个领导分别到各营阵地上检查和指导,我是到三营,防地是前后孙庄。当时三营在本团还是一个较弱的营,只有七连组建较久,战斗锻炼较多,其他都较晚较差。营长在前天作战负伤休养了,只剩下一个教导员。部队减员较多,每连只有八九十人。
到了三营,天色已晚,借着月光和营、连干部看了地形。询问了几个老百姓,知道前孙庄有一条通向梁山的大路,该村略呈圆形,住有百余户人家,周围还有二至三米高的土墙,并有护村的水壕……总之,该村位置比其他的村镇重要,地形较好,易于防御。我们一起研究后,就决定集中各营的主要兵力,重点扼守村寨,只派少部兵力在附近牵制敌人,以免兵力分散。大家都感到很有信心。因为该营无人指挥,我就决定留下,正好纵队政治部保卫部张科长来三营了解工作,也愿意住下指挥。
挖好工事,天已大亮。10点钟左右,在整个阵线上,敌我双方的火力开始接触。11点后,敌向我师、团主阵地开始猛攻,很快地,电话线断了,派去的通信员也被炮火阻拦,失去联络。12点后,整个战线转入沉寂,估计很大可能是师团撤出阵地了。就在这时,三营的右翼已被敌人切断并包围了,左翼的敌人也迎头过来。当时,在被包围的情况下,要想撤退是不可想像的,根据过去的经验,只有等到天黑再说。
一阵沉寂之后,敌人的炮火准备好了,看样子,原来他们以为我们是残留下的部队,一轰就跑了,只来了一个加强营,但是冲了一下,我们的火力齐发,却很快把他们击退了。
接着,整个阵地上沉寂下来了。显然敌人正在调集兵力和炮火,准备向我们猛击,企图消灭我们。
大约在下午2时左右,敌人的炮火又向村子里乱轰,房屋一间一间地塌下去,到处烟雾弥漫。炮弹和枪弹,暴风骤雨似的落在村里村外,很多柳树和杨树都被打断了,树干乱七八糟地横在地上……
炮火轰击了半小时,敌人以为我们大部分伤亡了,才发起了冲击。哪知道我们的主要工事都在土墙底层,所以伤亡并不大。在村的东南门,敌人冲锋的道路上,我们还挖了‘断绝沟,使敌人一开始冲锋,就遭到了我们的机枪、步枪和手榴弹的杀伤,但他们并不甘心,仍然督战冲锋。最后有一小伙敌人一直冲到了大门口的路上,被我们一个班的反冲锋打了回去。
阵地上又是一个短时间的沉寂,我们知道敌人还是不会甘心的。果然,对方炮火又开始轰击,而且更猛烈了。阵地上有的围墙被击毁,人员也有些伤亡,武器也有的被炸坏。当炮火在前沿逐渐稀疏时,机枪连副连长王瑞生跑来对我说:‘敌人又从东北方向开始冲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我知道七连连长在前几天的阻击战中已牺牲,就命令他代理七连连长前去指挥,并叮嘱他要坚决守住阵地。
这时,坚守东北角一带的七连,虽然用猛烈的火力不断地杀伤敌人,但仍然阻止不住敌人的冲锋。最后,敌人快过围墙了,七连的干部战士都从围墙底层的工事里英勇地跳出来,用所有的火器,一齐向敌人猛烈射击,并以集束手榴弹丢进围墙下的敌群,给敌人很大的杀伤。经过激战,有的同志子弹没有了,手榴弹也打光了,怎么办呢?战士刘万德、张读勤和小沈同志,勇敢而又敏捷地抓起敌人扔来的尚未爆炸的手榴弹,扔向敌群。战斗越来越激烈,围墙下的敌人尸体也越来越多,但剩下的敌人仍拼着死命向围墙冲来,有的已爬上围墙。这时,战士们有的用刺刀穿透了敌人的胸膛,有的以枪托砸碎了敌人的脑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肉搏战。我们的战士就这样在白刃战中打垮了数倍于我的敌人,终于粉碎了敌人的集团冲锋,守住了阵地。号称蒋军王牌的整编第五师,就这样被我们阻击住了,在日落之前的一个多小时里,敌人再也不敢发起一次冲击了。”
经过连续十多天的艰苦阻击,第十纵队像牵着牛鼻子一样,将敌整编第五师和八十四师由汶上吸引到梁山地区,再由东到西,牵向梁山西北,差不多围着梁山转了大半圈。
至此,第十纵队已完成了拖住敌人的任务,但同时自身也被强敌挤进黄河与运河交叉的三角狭窄地带,处境极其危险!
敌整编第五师中将师长邱清泉见状欣喜若狂,认为十纵已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一面下令各部加紧攻击严防突围,一面提前向蒋介石报功,拍着胸脯保证将在13日前全歼十纵。
为了摆脱背水作战的不利局面,西线兵团首长决定十纵立即集结部队,抢渡黄河,撤往对岸。
断后的艰巨任务,交给了第八十二团。第二十八师师长王德贵亲自向该团团长张冲凌、政委胡惠芝下达任务:“今晚我们全纵队要渡过黄河,决定你团在东平湖端至黄河的小河沟一线,构筑阵地坚决阻击敌人,保证全纵队安全渡河,阻击到明天拂晓完成任务,配备你们两条渡船与河西联络用。你们阵地以东,上半夜可能有兄弟部队配合你们,下半夜他们可能撤走渡河,那他们的阵地也由你们负责了。”
师政委王若杰也强调说:“你们是纵队的主力团,在此关键时刻要发挥好主力团的作用,不管承受多大的损失,也要坚决顶住敌人,保证全纵队顺利渡过黄河。”
张冲凌、胡惠芝回到团部,立即召集营以上干部传达任务,研究部署。几十年后,胡惠芝详尽地回顾了当年异常紧张危急的时刻:
“团指挥所设在靠近黄河不远的一间民房内,室内的空气又湿又热,嗡嗡飞叫的蚊虫在人的皮肤上乱叮,但大家觉得这时是对党对人民最负责的时刻,既要确保全纵队渡河的安全,又要争取掩护部队少受损失,这样的一个千斤重担压在这个团的身上。几个团干当时已经忘记了个人的安危,更感觉不到天热和蚊虫叮了,全部的精力已高度集中在考虑和处理当前的情况上。敌人怕夜战,又加我小部队的袭扰,敌人这夜的注意力有可能放在防我南去上面。这样我坚守到拂晓的任务就容易完成了。但我们的思想绝不能有任何的马虎,而应当扎扎实实地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准备打退敌人的连续进攻。
参谋长邢永生组织人员深入各营连检查,看各营连是否按部署进入阵地,是否在认真地挖修工事,各营的小部队是否按要求派出,营、连的火力配置是否适当,通信联络是否畅通,预备队是否熟悉各出击方向的地形。团政治处也派人下去帮助进行战地动员,要求发挥党、团员的模范作用,发扬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随时准备粉碎敌人的任何进攻。
到凌晨1点多钟,查清敌人还在原地未动,我阵地以东布防的兄弟部队撤走渡河。之后,在靠南边渡口的部队渡河完毕时,作为团预备队的二营也在拂晓前渡过河去。二营刚渡河完毕,即接到师部的命令,为了使部队早点渡完,决定将配备我团的两条船调到北面渡口使用。在拂晓后,我团刚要撤出阵地时,突然又接到命令说:北边的几个渡口尚有部分后勤人员未渡完,你团在白天要继续坚守阵地,掩护渡完后再撤出阵地,并叫我们将已渡过河的二营调回来参加战斗。我们报告说,我们作联络用的两条船师里已经调走,已无法和西岸联络,建议师通知部队从北面渡口过来,或将未过河的部队抽调一部分作我团的预备队。
太阳已从东方慢慢升起,黄河上的晨雾很快就被阳光驱散了。太阳光直射在黄河两岸的大地上,一切目标被阳光照射得特别清楚。
这时,敌人已发现我夜间渡河的行动,愈来愈多的敌机开始向我几个渡口进行轮番轰炸扫射,南边的敌人也开始向我方向前进。我们立即下命令将撤收回的小部队再派出阻扰敌人的前进,对阵地上的部队重新进行动员,要坚决守住阵地,人在阵地在,绝不后退一步,以保证渡河的安全。但20多里的宽大正面只有两个营防守,现在是既无预备部队又无联络船只了,情况到了十分紧张的地步。
这一天,敌人行动的时间虽然比往日早,但由于我派出小部队的袭扰,使敌人一时摸不清我主阵地在什么地方,也摸不清我掩护部队有多少兵力。所以,进展迟缓。到10点左右,敌人才接近我主要阵地。在敌人正要集中炮火向我阵地轰击,发起进攻,而我坚守阵地的部队正严阵以待,准备坚决粉碎敌人进攻时,忽然接到上级命令,叫我们立即撤出阵地,迅速到最南边的渡口,那里准备了船只,部队到后,迅速组织渡河。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接到这个命令,部队行动十分迅速,到渡口将近10华里,半个多小时就跑到了。原准备到后就组织部队上船渡河,结果一看,整个渡口连一条渡船也没有。派人到北边渡口找师首长请示,师首长说:‘现敌机扫射破坏,已抽不出船来,你们自己在渡口附近找船渡河。到哪里找船呢?远远望见对岸,似乎有几条船的样子,但河宽水急,没有办法取得联系,只好一面派一个加强排到南边警戒掩护,一面派人四处找船。
两个营的部队隐蔽在渡口周围,面对着滚滚北去的黄河巨浪,静等船只渡河。过了一会儿,找船的同志回来报告说:连一条小船也找不到。敌人的榴弹炮,已经打到渡口附近,情况万分紧急。我正在和参谋长研究要改变渡河意图作别的行动打算时,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从河西岸来了两只寻找马匹的船只。敌机见这个渡口有了船,也来这个渡口上空不断地盘旋。我们当即决定组织强渡。这时领导干部的沉着和模范作用是很重要的。我叫参谋长先过,参谋长叫我先过,结果两个人都在最后过。部队见领导干部这样,渡河的秩序非常好。这两条船来回两次运载部队渡河都比较顺利,到第三次时,除留下作战参谋杨俊英联系掩护排准备第四次过外,其余部队全部挤着上了船。这两条船到了河当中时,遭到几架敌机的轮番扫射,船被打坏,参谋长也被打伤了。三营营长宋家烈是我团能冲能打的一员战将。这时表现出色,先帮助船工摇橹,后又和船工一块用竹篙将船撑向西岸,部队才全部下了船。”
十纵大部队虽然顺利渡过了黄河,但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据有关史料记载:由于时间仓促,船只准备不足,对渡口情况不了解等原因,13日渡至最后时,河面遭敌飞机火炮封锁,致“侦察营一部、少数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部分伤员、4000多支前民工,及数百骡马、部分武器弹药,被敌截于黄河南岸。除侦察营等部分人员与敌周旋后归建外,其余大部失散或被俘”。
当然,这一损失并不能掩盖十纵顽强阻击所取得的重大胜利,正如华野参谋长陈士榘在回忆录中所说:“我第十纵队于梁山地区,阻敌8天,连续作战,重创敌第五师5个营,并使其失去战斗力。紧紧拖住敌人而不能向南增援,胜利完成了掩护刘邓大军南下和我一、三、四、八纵队补充修养的任务,十纵因而受到野战军首长的电贺嘉奖,陈毅司令员还于8月18日亲临十纵,慰问全体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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