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汇双音化制约与促成机制研究
——以《水经注》名物词为例
2013-04-11刘玮,张黎
刘 玮,张 黎
(河北体育学院 人文社科部,河北 石家庄 050041)
汉语词汇双音化制约与促成机制研究
——以《水经注》名物词为例
刘 玮,张 黎
(河北体育学院 人文社科部,河北 石家庄 050041)
探讨汉语词汇双音化大多是从语音制约、语义细化、词汇化、语法化等角度着手,通过语音、语义、语法3个层面来阐释,这是可以而且必需的。然而对于语音的促成作用、语义语法模式的制约作用、语用要求与使用频度等问题关注不够。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结合考察《水经注》名物词的实际,提出汉语词汇双音化的4组制约与促成:双音化作为优势语音结构,对汉语构词产生着强力制约;汉语词汇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稳定的语义模式,大大制约着新的双音词的产生;构词语素之间的语法结构类型的反复利用,深刻影响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进程;双音化是语用的客观选择,长期的语用反过来加速了词汇的双音化。
汉语词汇;双音化;制约;促成
传统语言学对于“词汇双音化”这一术语向来缺少统一认识。词汇双音化指的是汉语词汇整体面貌由以单音为主发展至双音为主的漫长而复杂历程。探讨这一现象及其动因的文章很多,角度各异,互有短长。概括来讲,大多是从语音制约、语义细化等角度来探讨,也有学者提到词汇化和语法化。词是音义的结合体,语言是词汇的语法组合,所以,通过语音、语义、语法3个方面来探讨这个问题是可以而且必需的。然而,对于语音的促成作用,语义模式、语法模式的制约作用,语用要求与使用频度等问题关注不够,尚需进一步研究。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结合笔者考察《水经注》名物词的体会,提出4组制约与促成。所谓制约,指的是词汇在双音化的过程中,一定程度上必须如此选择;促成指的是某些要素加速了这一进程;就结果而言,二者是统一的。
一、语音的制约与促成
语言是一套音义符号体系,语音是形式,语义是内容。交际的基本形式是借助语音表达意义信息。语音是有限的,语义是无穷的,这一矛盾要求语言体系做出调整。理论上讲,可以通过无限扩大语音系统来满足无穷语义的要求。可是,人的发音器官所能发出的具有别义功能的声音是有限的,按照当前学界较为通行的说法,人类所能发出的音节只有1 300多个。事实上,语音系统并没有无限扩大,相反趋于简化。在此前提下,人们最大限度利用这一语音体系,4声别义、身兼多职、音变造词等都是这一事实的产物,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音义矛盾,然而还是远远不够的。
复辅音简化、韵尾脱落、声调调整、入声消失等诸多因素使得很多古代读音由其他的词到现代发展成为同音词。同音词大量增加,势必大大妨碍语言的交际功能,因此,双音化作为一种有效的补偿手段应运而生。
许多人将词汇双音化的主要原因归结于汉民族求偶的文化心理,认为双音化是这一心理在语言上的反映,并从哲学、心理学、美学、文学、佛学角度大发阐释。笔者承认这一因素的重要影响,但是不完全赞成这一结论。双音化是语言自身的客观要求,是语言系统自我调整的必然趋势,同音词不能太多、同源词大量存在、双音词数量剧增等都是语音系统制约与调整的产物。
另一方面,双音化模式一经形成,便表现出了极强的反作用,大大促进了这一进程。冯胜利从韵律角度来解释这一现象,提出音步、韵律词等概念。他认为汉语的单音节不能构成一个独立音步,标准音步是双音步,是优化之后的强势语音结构,并反过来对汉语构词产生深刻影响;双音步在促使大量双音词产生的同时,也作用于短语等固定结构,当短语等固定结构是双音节时,就满足了音步的要求,因韵律的固化作用,在经常使用过程中,意义发生融合,最终演变为一个双音词[1]1-9。双音化模式的制约作用还突出地表现在3音节、4音节的语法单位上,以压倒性实力强制其朝着双音化方向发展,这也是很好的例证。根据笔者的考察,《水经注》中的名物词,除少数几个之外,都是复合词,而且双音节占据着绝对的主导。例如,沙水、龙泉、平湖、岚谷、风山、风穴、丙穴、狗峡、半城、铁城、五洲、沙州、朝台、贺台、人滩、虎滩、蔡洲等。显然,《水经注》成书之时复合词已经成为汉语词汇的主流,这与当时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历史趋势完全一致。
总之,发音器官的生理局限直接导致语音的有限性,强迫汉语词汇按照双音发展,进而固化为稳定的语音模式;反过来,这一双音模式进一步促成大量双音词的产生。
二、语义的制约与促成
随着社会的发展,新事物、新概念不断出现,词汇是最敏感地反映这些变化的语言单位,为了满足交际,必然要想办法来记录、反映这些新现象。可以选择的办法不一:新造音义结合的单音词、同源词派生、扩大原有单音词的语义负荷、原有单音词的融合重组等等。新造单音词,必然会加剧同音词的混乱;同源词派生的能力和范围具有相对局限性;扩大原有单音词的语义负荷,一词身兼数职,势必在语义选择上引起交际的障碍。总之,原有的单音节词在面对日益扩大且近于无限的词义时力所难及。
继续维持词汇的单音性已不可能。“单足以喻则单,单不足以喻则兼”,按照荀子的要求,人们利用已有的单音词为语素来合成新词。于是,汉语词汇走向复音化,这样的客观结果是词义的物质媒介从单音节变成双音节。正如殷孟伦指出:“由于汉语的特性,当然表达每个概念的词汇不能永久停滞在单音节方面,而汉语中声音相同的词汇又非常多,如果永久停滞在单音节方面,在使用上就会发生障碍和误解,以至混乱。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实。为了语言表达的明确和稳固,不期而然地就会有这样的发展趋势:在单音节不够表达的时候,就使用双音节。双音节表达仍感不够的时候,就会增加成3个音或者4个音的复音构词形式来表达。”[2]
原则上讲,为了承载某一意义,可以使用无限长的音节。但是语言作为一种工具,清晰表义的同时,还务求高效低耗,经过长期实践,证实双音化是最好的节点。汉语词汇的双音化可以有效分化原有单音词的同音混乱,可以减轻原有单音词词义的过重负荷,可以满足人们准确高效地表达思想的交际需要。
另一方面,汉语词汇双音化之后,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稳定的语义模式,这些语义模式大大制约着新的双音词的产生。笔者曾就《水经注》中指明理据的1 100多个名物词做过穷尽分析,概括出“特征+物类”这一语义模式。研究发现,这一语义模式又深刻影响着这些名物词构成成分的选用,例如,沇、濆、潩、漼均为水名,全部为单音词,而在《水经注》中都加上了一个表示物类的“水”,即表现为沇水、濆水、潩水、漼水等。实际上,这造成了语义的羡余,是语词双音化趋势的结果,同时也正是语义模式反作用的表现。“双音化是汉语复合词历时发展的语音形式方面的要求,而如何选择语义要素来填充这个双音的形式框架,则是由独立的复合词的语义模式所决定的。双音化的要求是汉语从单音词到复音词发展的根本动力,而复合词的语义模式则制约着实现双音化的实际途径。”[3]135早期名物词大多数是单音的,在从单音向双音、多音发展的过程中,主要是添加了表示特征的修饰语或表示事物物类的中心语,而且这个添加的修饰语或中心语通常是从单音词原有的词义结构中分离出来的。例如,湄湖,《尔雅》曰:水草交曰湄。《释名》曰:湄,眉也,臨水如眉臨目也。“水草相交、如水臨眉”这一特征添加表示事物物类的“湖”,构成了表义更加明确的双音节复合词“湄湖”。从单音变为双音的过程中,形式发生了改变,但基本的语义并未改变,只是凸显了原有词义中的某一方面,表义更加清晰。
简而言之,汉语词汇双音化是受语义表达这一客观要求制约的,反过来,固化的语义模式深刻影响并促成了大量的新的双音词。以前的研究,大多强调随着语义细化、单音节信息量不足,进而实行双音化,对于这些固化的语义模式的反作用关注不够。事实上,语义细化与语义模式反作用是互为因果的,语义细化是因,语义模式反作用实现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现实结果。
三、语法的制约与促成
语法是语言单位的组织原则,包括句法和词法两部分。汉语词汇双音化是在语法制约下促成的,本文主要从构词法、造词法角度进行分析。
造词法与构词法是汉语词汇研究中的两个重要术语。任学良认为:“研究用什么原料和方法创造新词,这是造词法问题。”“研究词的内部结构形式,这是构词法的问题。”[4]3但是,造词与构词都是对词的形成进行分析和研究,二者有着密切的联系。葛本仪指出:“造词时的思维规律的可理解性,就赋予了构词规律的可分析性,人们造词时的思维活动和结果,与构词时反映出来的情况是一致的,所以,造词与构词具有共同的逻辑基础,造词法和构词法也具有共同的逻辑规律。”[5]57也就是说,任何一种造词方法创造的词语,都具有一定的结构形式,其结构都必须遵循一定的法则,两者之间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
从造词角度来讲,社会不断进步,新事物层出不穷,交际与指称的需要促使人们不断地创造新词。新词的创造有其认识基础,造词活动就是人们在认识的基础上,根据客观事物的各种特征以及人们对它的认识、评价来为之命名的活动。新词的创造有其语言基础,所有新词都是在原有语言要素基础上产生的。人们利用原有的语言材料和思维习惯、语言习惯等来重新组织,创造出适应交际需要的新词。
从构词角度而言,包括两个不同的研究角度:句法角度和语义角度。句法角度研究认为构词法与句法是相通的,采用句法的术语来描写词的内部结构关系。陆志韦等《汉语的构词法》指出:“一个语言片段的内部结构有种种类型。一个类型,单就它的各部分的意义上的关系来说,可以是构词法和造句法所同有的”。[6]2朱德熙同样认为:“汉语复合词的组成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基本上是和句法结构关系一致的。”[7]32目前,对复合词结构的句法形式分析在学界仍占据重要地位。
语义角度研究反对用句法理论来分析复合词,认为复合词结构的决定因素是词根间的意义结合关系。刘叔新认为:“可以完全肯定,不存在语法形式和语法意义的复合词两个词素的关联,从性质上说,纯是词汇的现象,是两个词素的概念意义相结合而造成的词汇性的结构关系。”[8]82
从句法角度、语义角度分析复合词构词法都取得了许多成果,但也都存在一定的不足,需要结合起来考察,既重视词内部的形类构成,也重视词的语义内容。按照这个指导思想,笔者具体分析《水经注》中的名物词,归纳这些名物词的强势结构类型和主要语义模式,得出如下结论:1 100多个名物词强势的结构类型是定中式复合词;其中名词性成分与名词性成分组合而成的定中复合词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比例达到97%。定中式复合词是所考查名物词的主要结构类型,因此,定中式复合词的主要语义模式可以代表这些名物词的主要语义模式。名物词所体现的信息要求具体明确,既要体现物类又要体现个体差别,定中式复合词所表达的语义正好可以满足这一要求。进一步分析可以看出,所选名物词在其历史形成过程中,无论在形式结构方面,还是在语义模式方面都表现出了较强的一致性。“特征+物类”这一语义模式是与人的认知心理相对应的语言深层结构,“定中式复合词”这一结构类型是深层语义结构的外化形式,二者间存在着内在的统一,这样的结论符合汉语实际。
通过上述构词法、造词法理论分析,结合《水经注》大量名物词的实例分析,不难看出,词汇双音化是在语法、语义制约下促成的,即,词汇双音化之后,构词语素之间形成一定的语法结构与语义模式,这是针对已有词汇静态描写的结果,其中强势的结构类型和语义模式深刻制约着新的双音词的产生,结构类型和语义模式的反复利用,大大促进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进程。
四、语用的制约与促成
如前所述,词语使用方面的制约表现在采用双音合成,将两个语素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小的语境,让构词语素相互限制、相互注释,从而排除原来单音词的多义性,减少单音多义词理解的困难,使词义更为单一和明确,有效克服了同音混乱难别、语义负载过重双重矛盾;同时,双音合成而不是多音,遵守了语言符号简明、经济性原则。
语用与语音、语义、语法是语言研究的不同层面。语用的促成,主要是指语言在使用过程中大大促进了其他语法成分的词汇化,也就是语用促使某些词语从句法层面的自由组合固化为稳定的词汇单位。事实证明,许多双音词是在长期使用过程中实现的。例如:要领、交际、结束、洗澡、睡觉、颜色等,本来都是各自独立表义的单音词,由于长期连用,语义和功能发生变化,语义重新组合,或稍有变化,或语义转移,功能合而为一,这是词汇化的最常见、最主要形式,占据最大比重。此外,实词功能的演变、虚词功能的变化、词序的改变、句法位置等都有可能促使相应句法结构中的某些形式发生词汇化。例如,“则已”最初有两种使用情况,一是“则”为连词,“已”为副词;一是“则”为连词,“已”为动词,这种时候的“则已”多处在句子末尾,助词“则已”位于句末,就是属于后者这类情况。显然,“则已”由两个独立词语的长期联合使用固化成当前的助词,是在实词虚化、虚词功能转化等复杂条件下逐步完成的[9]。长期的联合使用、较高的使用频率是实现词汇化的必要条件,一个词语向某一句法格式的发展,某一句法格式促成词汇成分的固化,都必须具备诸多前提,其中足够高的使用频率最为关键。双音化是语用的客观要求,长期的语用反过来加速了词汇的双音化。
许多学者论述词汇双音化现象时,往往各有侧重。其实,这一漫长而复杂历程是在各种条件综合影响下共同完成的,是在制约与促成双重机制统领下,在语音、语义、语法、语用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才有了汉语词汇丰富多彩的现实面貌。
[1] 冯胜利.汉语的韵律、词法与句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 殷孟伦.关于汉语复音词构词形式二三例的试解[J].文史哲,1958,(4):15-19.
[3] 董秀芳.汉语的词库与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 任学良.汉语造词法[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5] 葛本仪.汉语词汇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6] 陆志韦.汉语的构词法[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
[7] 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8] 刘叔新.汉语描写词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9] 王美华.助词“则已”的词汇化过程与机制[J].井冈山学院学报,2009,(5):73-76.
(责任编辑乔志杰)
ResearchonConstraintsandPromotingMechanismsoftheDisyllabificationofChineseWords
LIU Wei,ZHANG Li
(Social Sciences Department,Hebei Institute of Physical Education,Shijiazhuang,Hebei 050041,China)
While exploring the disyllabification of Chinese words,many scholars pay more attention to speech restriction,semantic refinement,lexicalization,and grammaticalization,but neglect the promoting effect of pronunciation,the constraining effect of semantic and grammatical models,the pragmatic requirements and use frequency.Based on the previous researches and the writer’s study ofCommentaryontheWaterways,this paper analyzes four pairs of constraints and promotions in the disyllabification of the Chinese words.
Chinese words;disyllabification;constraints;promotion
H 0
A
2095-462X(2013)01-0035-04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354.C.20130109.1026.022.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3-01-09 10:26
刘玮(1980-),女,河北石家庄人,河北体育学院人文社科部讲师,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词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