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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之美——论迟子建小说中的生态意蕴

2013-04-11

关键词:北极村迟子建人类

杨 琴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生态保护早已成为全球性的共识性问题,文学中反映的作家作品自然生态观或生态小说研究也成为近些年来文学研究界的热点。相比现代作品中所反映的淳朴生态意蕴,当代作家更站在一种批判和审视的高度来表达自己的生态诉求,这自然与日益严峻的生态局势有很大关系。与其说自然是人类的独立存在,不如说人类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与自然本应就是难以分裂的融合的整体。东北作家迟子建的大部分小说就涵有深刻的生态意蕴——人与自然是平等和谐的统一体。她不仅有对恶化生态的批判与对和谐生态的赞美,也有对人性之美、人与自然如何和谐共处的探索。她还努力在文本中构建一个人类得以生活的、幸福的心灵栖息地。

一、迟子建小说中的生态图景

(一)小说标题展现的生态图景

迟子建小说生态意蕴的显现首先从标题中就能推断出:一类是显性标题;一类是隐形标题。显性标题就是直接以生态环境或事物命名的标题,在这一类小说中读者能直接判断出小说描写与生态意蕴的相关性。如《草原》、《原野上的羊群》、《北极村童话》、《原始风景》、《草地上的云朵》、《额尔古纳河右岸》等。草原、额尔古纳河、黑龙江、北极村,这些生态环境其实就是迟子建最熟悉的生长环境。中篇《草地上的云朵》,以三个小伙伴天水、青杨和丑妞为叙述中心,讲述他们带花环、晒太阳、偷西瓜,与自然其乐融融的纯真童年趣事。他们就像草原上漂浮的朵朵白云,纯洁而美丽,真挚且充满灵性,在一片生态乐园中尽情感受大自然带给他们的快乐。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也是以生态为中心创作的典型作品,小说以驯鹿与人的关系、萨满与天神的关系为线索,描述了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居住的鄂温克族的日常生活。这个游牧民族在大自然的恩赐下,与动物和天神达到了诗意的贯通。驯鹿就是他们的一切,信仰就是他们的精神骨髓。第二类是隐性标题,这类小说的生态意蕴是在核心内容中涉及,但在标题中却不能直接看出。如《布基兰小站的腊八月》、《雾月牛栏》、《秧歌》、《起舞》、《伪满洲国》、《采浆果的人》等。《布基兰小站的腊八月》这部短篇小说以布基兰小站为人物活动的场所,行文中将风俗民情与人物故事进行穿插。给读者介绍了原始猎守民族的神巫文化,他们爱山敬山、保护自然、人与动物和谐相处。《雾月牛栏》中小牛卷耳与弱智儿童宝坠之间也保持着一种干干净净的生存关系,一种互相交流、平衡一体、相依为命、率真自由、晶莹剔透的关系。

(二)恶化生态图景的呈现

迟子建小说中生态图景的描写包括正反两个方面:一是恶化生态图景的呈现;一是和谐生态图景的展示。前一种主要表现在城市文明、现代文化对大自然抗拒与镇压的小说情节中。

小说《晨钟响彻黄昏》有这样一段描述,“这个干枯的消失了河流、泯灭了水草的城市,它现在正坠落在绵绵不绝的黑夜中。我们都是黑夜中的人。没有月光、星光,没有树影、鸟啼,有的只是暗夜行路的人屡屡相撞的声音和人心底深深隐藏着的对光明的渴望。”[1]这是城市深处无以寄托的现代灵魂对大自然最深的渴念,可惜时代已与大自然的黄昏渐行渐远,伴随现代人的只有无尽的黑夜,美妙晨钟也注定只能在梦中得闻,并撕裂、敲碎人的内心。同样的情节在其他文本中也多有表现,《起舞》中市场经济的推土机摧毁了有着悠久历史的半月楼;《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现代文明的搬迁政策破坏了鄂温克族人祖辈居住的山林……迟子建从反面描绘人们远离生态文明之后形成的精神空虚和信仰缺失,也开始了对城市文明破坏大自然的批判。真正的现代化建设是不应该以自然环境的破坏为代价的,否则人类缺失的将不仅仅是物质,更是精神和灵魂。没有了灵魂的人类将何去何从,在恶化生态图景的呈现中,迟子建给人类敲响了警钟,鞭策了内心。

(三)和谐生态图景的展示

对自然的赞美与讴歌是迟子建小说的主要主题,也是作者所向往的,这一类小说集中在一系列有关乡土景色的叙述中。《原始风景》中的一段,“在北国是无法阻止大雪降临的。上帝把寒冷季节中最温暖最灿烂的景色播在这里,本身就造就了一种雄壮和神秘的气氛。雪的色彩极为绚丽,它时而玫红,时而幽蓝,时而乳黄。雪光呈现玫红时是朝霞初升时分,那时炊烟在鸡啼之后升起。雪光呈现幽蓝时是傍晚时刻,这是所有恋人都在祈祷黄昏的消失。雪光呈现乳黄时是星月稠密,树林中所有的鸟都因眷恋美丽的景色而放弃歌唱。”[2]这些北国人们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自然景观,被善于欣赏和观察的迟子建用儿童般天真浪漫、纯洁跳跃的思维方式表现得清新奇艺、灵性鲜活。这是景的极致,更是美的极致,令读者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我们身边各种自然形式的独特。原始风景便是作者极尽所能展示的、充满了灵性的和谐的自然生态。同样,我们还能看到《原野上的羊群》里羊群悠闲的“浮动”,领略《秧歌》中晴朗蔚蓝的天空和干净鲜活的月亮的美……迟子建从正面描绘了一个诗意栖居的生态家园,一个充满了生命神性和灵性的自然乡土,也就构建了一个充满了美善的精神乌托邦。和谐生态图景的展示使得迟子建的这一类小说更加具有美感和韵味,自然通过和谐的美景和人类交流,人类在和谐的生态中享受应有的情感世界,在一草一木、一虫一石中获得精神的栖息和心灵的坦荡。面对和谐生态,迟子建既是真实描绘,也是理想寄托,在这种环境下万物才能得到正确发展。

(四)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美

与生态相联系的是人,在迟子建的小说中当然会描写人性,人与自然处于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北极村童话》里,小主人公灯子是一个略显孤独寂寞的女孩,不过她与村里的各类自然事物都有着灵性的交往。“瞧你,是不是看我来了,又播撒出一片亮晶晶的碎逛,吐出一朵朵白莹莹的莲花?哦,你点头了,不住的点头了。你这北极村的野孩子!”[3]多么俏皮、充满童真的自言自语,灯子面对迅疾的江水说出了这番话,江水也是有生命的,能够与儿童进行交流。江水在这里已经成为她平等的朋友,与她同属于大自然生态的一部分,都是北极村的“野孩子”。灯子的世界就是一个和谐、美丽的童话世界。同样,《雾月牛栏》里弱智儿童宝坠与小牛卷耳保持着互相交流、平衡一体的生存关系,他们彼此交流、共生相通。

如果说儿童本身就是纯洁简单的,与大自然天生就会和谐共处,那么在《伪满洲国》中,成年鄂温克族人与自然为友、亲近爱护自然、与自然保持着的是最纯粹的“天人合一”的状态,这种状态在百年沧桑中早已成为民族整体印记。迟子建作为创作者,不是站在主宰者的地位,而是尽力让人物与生态环境保持一种平等生存的状态,而非凌驾的高度。虽说人是相对主体,自然是相对客体,但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还是出自天性——人性之美,让他们在与大自然的交往中保持着心灵的美好。迟子建小说中的生态意蕴落脚点不只在自然,也在人,因为只有人才是能动的。人性真善美的刻画,让读者更能全面了解作家的生态观。

二、迟子建的生态观及形成原因

(一)迟子建的生态观

在迟子建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在那个生态家园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浑然一体。草木有着自己的舞姿,动物有着自己的跃动,生态与人时刻进行着心灵的交流。迟子建显然不是用理性思维去构建她小说的生态世界,而是自然生成。她把这个世界看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整个世界就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统一调和的自然世界。所以人类与自然不是主体与客体、主动与被动的关系,而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人类、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等构成了生态世界内部不可或缺的因子,人类只是生态自然中最活跃的一部分。迟子建的整体生态观能从大局出发,以一种客观的角度对待自然中的每个生命。因此,她尊重生命,认为万事万物均是平等的,没有贵贱等级之分。在迟子建的大部分小说中,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都具有灵性,“我觉得自然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一直认为,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4]《草原》里北国草原的无边无际和人性人情美的展示是对等的,一片诗意和谐之美。

另一方面,迟子建的生态观还反映在她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质疑和现代文明的批判上,她认为它们是反生态的。从奴隶社会的萌芽、封建社会的发展到工业革命时期的顶峰,人类自恃为万物的灵长,以生态的破坏来寻求自身的发展。“生物本来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但是由于人类的存在,它们却被分出了等级。这也许是自然界物类竞争、适者生存的法则吧,令人无可奈何。尊严从一开始,就似乎依附着等级而生成的,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和承认的事实。”[5]迟子建认为要对人类的价值进行重估,并反视所谓的现代文明。她认为现代文明衍生的消费主义、拜金主义及其自身才是万恶之源,人类给生态的强加往往导致残忍与暴力。这种生态观进而影响她对城市、乡村的态度。城市作为现代文明的集中反映地,她对它毫无亲近可言。她很少涉笔纯粹的城市题材,作为唯一一部城市题材的长篇小说《晨钟响彻黄昏》,迟子建也将城市视为是非之地、欲望产生的温床。整片小说充满了压抑与黑暗的色调,城市对大自然的拒斥与镇压最终使自身变成了扭曲生命的怪物。宋加文与菠萝、王喜林与刘天园都无法在城市中找到出路,精神涣散,既是施害者最终也成了受害者。她还借刘天园之口发出了撕裂人心的绝望之音。相反,迟子建对乡村极其钟爱,在这类题材中可见其乐观态度,寄希望于乡村的淳朴能净化城市的毒素。《热鸟》中在城市生活的王丽红通过深受乡村道德感染的赵雷才幡然悔悟;《芳草在沼泽中》厌倦城市刻板机械生活的刘伟只有回到乡村的芦苇湖边才能摆脱烦恼,寻得一丝宁静。乡村是迟子建描绘的重点,虽然有的乡村受到城市污染,但她还是不吝词汇赞美它,刻画它超凡的美,乡村便成为迟子建生态观的最好体现。

迟子建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用生命的爱与同情缝合着现代物质文明带给人类的伤口,这种伤口不是人类靠自身的舔睹就能痊愈的,它需要大自然的介入,生态在人类受伤的心灵里起着举足轻重的平衡调和作用。所以迟子建拒绝现代物质文明,批判城市建设对生态的破坏性,试图用自然宇宙的智慧建构未来的心灵家园,建构一个人类得以生活的、幸福的生活港湾。迟子建的大自然观、大宇宙观充分挖掘人性中的温情与关爱,展现生态环境中的平等、自然与和谐,带领人们走向一个新的生态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没有污染、没有人类的尔虞我诈、没有黑暗,自然欣欣向荣,人的真善美之光四处闪耀的和谐世界。

(二)形成原因

迟子建生态观的形成原因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归结。首先是作家的女性角色。大自然常被人们比喻为母亲,大自然孕育万物正如母亲哺育子女一样,孕育的过程就是生命诞生裂变的过程,所以女性与自然在生理、生命循环上有着相似的状态。此外女性与自然命运也有着相通之处,那就是两者同处弱势、被动的地位,在当代仍旧不能完全拥有自主话语权。这种相似状态和相通之处使得女性能够自觉地和天性地投入到生态保护运动之中。

其次是作家的童年生活环境、童年记忆的早期经验。迟子建1964 年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北极村是中国最北的村镇,地处大兴安岭脚下、黑龙江边水河畔。她拥有最为风情万种原始自然景观,有苍莽无垠的大森林,有烟波浩渺的黑龙江,有赏心悦目的大冰雪,有奇异美妙的极光和白夜,还有隔江相望的俄罗斯异域风情。那里古风淳朴,宁静清新,乡土气息浓厚,百姓可爱善良,是我国生态系统保存完好的圣境。北极村是迟子建姥姥的家,迟子建的童年就是在外祖母家里度过的,景、事、人、情的通透达观让她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她自己也说过:“我出生之地文化底蕴不深厚,但大自然却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给予我遐想的空间。”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原理,童年记忆是一个人一辈子最深刻、最敏感的记忆,迟子建作品中的美好世界正是其童年生境里漠河自然风光、姥姥和古朴的民俗风情的移植和再现。

再次是社会的生存现实。水污染、空气污染、噪音污染、土地荒漠化,橙色警报、红色警报……面对冰冷的市场规则和日趋恶化的能源紧缺、生态破坏,迟子建在当今生态思潮的影响下,努力承担起作家的社会责任感:社会的发展怎能以破坏生态为代价?人类应该努力寻求一条健康调和之路。小说是以现实为依据的,所以迟子建文本中毫不留情地批判恶化的生态和人性的丑陋。小说同样是虚拟的、探索精神世界的,所以文本中热情描绘和谐的生态、构建一个作家理想的人类心灵家园。

三、结语

人类、自然,城市、乡村,物质、精神,迟子建小说带给我们一份冷静思考。在各种矛盾冲突中,人类何以维持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乡村何以在城市文化的侵蚀下保持淳朴的独立?在物质的诱惑下,最终的精神追求又在哪里?或许迟子建的小说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却提供了一种可能。人类不是主宰,一味牺牲自然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结局可能会苦不堪言。平衡心态、明确自我,才能在自然的指引下达到心灵的慰藉,才能真正共享和谐之美。“生态美学从美学学科发展来说最重要的突破,也可以说最重要的意义和贡献就在于它的产生标志着从人类中心过渡到生态中心,从工具理性世界观过渡到生态世界观,在方法论上则是从主客二分过渡到有机整体。”[6]迟子建以小说创作践行着上述的努力。

[1]迟子建. 晨钟响彻黄昏[M].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110.

[2]迟子建. 原始风景[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73.

[3]迟子建.北极村童话[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9.

[4]迟子建. 疯人院的小磨盘[M]. 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2:404.

[5]迟子建.逝川[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66.

[6]曾繁仁.生态存在论美学论稿[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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