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收罗广泛、求真务实的佳谱——评熊焰编著的《魏源年谱新编》

萧致治

(武汉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2)

评价历史人物，编制年谱是最重要的基础工作。它既可帮助编著者弄清事主各方面的基本情况，又可帮助读者为研究事主大开方便之门，使读者对与事主有关的人和事以及思想、业绩，等等，有一个系统而全面的了解。魏源是中国由古代迈向近代的一个划时代的著名人物。他在经学、史学和诗词创作等方面皆有不朽的成就，特别是对推进中国近代的改革和开放起了先驱作用，其改革主张和爱国思想，对整个中国近代历史均曾产生过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自从1857年魏源逝世150 多年以来，最早为魏源编制年谱的要数台湾学者王家俭。他编制的《魏源年谱》，于1967年作为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第21 种出版。这是第一部以魏源本人一生活动为主线、按照年代顺序，记述谱主一生事业的开创之作。内地出版较早的有徐光仁编的《魏源年谱简编》，发表于《华南师院学报》1978 年第1、2 期;陈新宪编的《魏源年表》，附载于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 年出版的《魏源诗文选注》。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的李瑚，毕生从事魏源研究，先后出版了《魏源诗文系年》(中华书局，1979)、《魏源事迹系年》(《中国哲学》第10、11、12辑)，虽然未以年谱命名，实际也起到了年谱的作用。黄丽镛编著、1985 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魏源年谱》，系统叙述了魏源一生的主要事迹、著作情况以及师友关系，乃是内地第一部以《魏源年谱》命名的著作。与此同时，尹乐永也编印了一本《魏源年谱》，以油印形式征求意见，惜未公开出版，影响受到很大限制。以上这些年谱的相继出版问世，曾为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魏源研究，起了很好的引导作用，为推进三十多年来的魏源研究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由于编著较早，不免存在种种不足与缺陷，甚至有些明显错误。随着改革开放以来魏源研究的逐步深入，研究魏源的新成果不断出现，无论对魏源生平的探索，还是对魏源诗文的考证，以及对魏源思想业绩的评论，都取得了大量的新成果。特别是经过二十多年的搜集整理，岳麓书社于2004 年出版了洋洋20 册的《魏源全集》，更大大促进了魏源研究的深入和发展。在这种形势下，编著一部充分汲取研究新成果，使内容更加丰富、考证更加细致的新年谱，不但有了良好的客观条件，而且从总结新成果，进一步推进魏源研究向深度和广度方向发展，也十分需要编著一本较以往更加齐备的新年谱。2012 年由邵阳学院研究员熊焰编著、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魏源年谱新编》，可以说正好适应了这种需要，也较好地完成了这个历史任务。

熊焰编著的这本新编，50 余万字，系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委托项目及“湖南省魏源及湘西南文史研究基地”招标课题成果，搜集的相关资料非常广博，考证谱主的事迹相当周详，既充分吸收了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外学者研究的新成果，同时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有些创新，远远超过了此前各家编著的年谱，是一部很有参考和实用价值的好年谱。

旁征博引，收罗的资料相当广泛，是本书的显著特色。作者熊焰，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信息管理专业，对收集资料具备良好的专业基础。同时热心魏源研究工作，除先后发表过一些研究论文外，曾编著出版过《魏源研究成果集成》(人民日报出版社，2004年)，和夏剑钦合同编著过《魏源研究著作述要》(湖南大学出版社，2009 年)，对魏源的研究状况早有全面了解。在此基础上，她为了编著这本年谱，又集中精力，花了三年时间，广泛查阅了各种图书资料377 种，以及近现代出版的各种期刊。凡是与魏源有关的古今图书资料，几乎她都进行了查阅，并把相关的资料，分门别类，编入年谱的相关部分，因此大大充实了年谱的内容，使相关的问题探索得更加清楚明白。比如魏源的学术成就，学者们配合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来对他的爱国思想和改革开放主张研究较多，得到大家的广泛认同。但是，对他经学研究方面的杰出成就，则不免有所忽视，或者隐而不张。本年谱则广泛征引了与魏源同时代人物及后人的评论，证明在经学研究上，魏源的贡献也十分巨大。如刘逢禄对魏源的诗经研究，就给予了高度肯定。在《诗古微序》中，赞扬他“排难解剥，钩沉起废，则又皆足干城大道，张皇幽眇。申先师败绩失据之谤，箴后汉好异矫诬之疾，使遗文湮而复出，绝学幽而复明。其志大，其思深，其用力勤矣。”(见该谱第130 页)李兆洛则赞赏他“其综之也博，其择之也卓，其会之也密，其断之也悫，……自汉以来之治《诗》者，未有如默深者也。”(同上，第130页)胡承珙在《与魏默深书》中则说:“承示大著《诗古微》一册，发难释滞，迥出意表。所评四家异同，亦多持平，不愧通人之论。至于繁征博引，纵横莫当，古人吾不敢知，近儒中已足与毛西何、全谢山并驱争先矣。”(《新编》第193 页)又如《大学古本章句疏证》，董桂敷在《序》中也盛赞:“其思之精，识之卓，援引之详明，论学之确当，实有近代诸家所来及者。……得魏君此疏，而后之谈古本者，可以无庸置喙，而章句者亦可以观其会通矣。”(《新编》第62 页)其他如《书古微》、《老子本义》、《曾子章句》等等，无不有大量的真知灼见，得到时人的肯定。值得提醒的是，魏源在从事经学研究时，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居然在经学研究中取得如此杰出成就，实为古今罕见。

经学研究之外，魏源在文学尤其是诗词创作方面，同样造诣很深。魏源一生，几乎与诗词楹联相终始。其诗联写实的多，佳句比比皆是。现在收存的诗作共有900 多首，对联近百副。《新编》编著者在汲取前人考证的基础上，联系魏源生平行踪，经过深入研究，采用文史互证办法，基本上把诗文逐一归属到年，有的还具体到某月某日。这样以诗文印证史事，用史事解释诗文，就显得更贴切，更具生命力和说服力。除了酷爱读书之外，魏源很喜欢考察祖国的秀丽山河。北起张家口，南到两广以及香港澳门，东到沿海各省，西达甘肃，几乎无处不有他的足迹。每到一地，在深入考察山河形势之余，几乎都要赋诗纪胜。他自称“十诗九山水”，也就是说，其诗歌的90%与山水有关。在魏源的游览生涯中，有两次历时数月以至半年多的长途旅行:一次是嘉庆二十四年(1819 年)冬天，应贺长龄之邀，由北京出发，先到河南嵩山，然后经过太室、少室，进入山西，到太原拜访山西学政贺长龄，游览了一些名胜古迹之后，再到陕西游华山，经潼关、子午谷、栈道，由陕西进入四川，途经定军山、剑阁、连云栈到达成都(锦城)，再乘船由嘉陵江到重庆川东道署拜访陶澍，最后乘船沿长江出三峡。这次长途跋涉，魏源触景生情，诗兴大发，赋诗40 多首，计有《嵩岳三首》、《井陉行》、《嵩麓诸谷诗五首》、《太室行》、《少室行》、《二室行》、《华岳吟上》、《华岳吟下》、《华山诗三首》、《华山西谷四首》、《潼关行示杨广文二首》、《子午谷行》、《栈道杂诗》七首、《定军山诸葛武侯祠》、《剑阁二首》、《蜀道行》、《锦城吟》、《嘉陵江中诗三首》、《出峡词二首》等。编著者把这次长途旅行和诗穿插记叙，并且作了适当的阐释，达到了以事系诗，又以诗释行的良好效果，使读者对魏源这次长达数省、时经数月的旅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于带领读者沿着魏源走过的名山大川，作了一次长途漫游。另一次是道光二十七年(1847 年)春夏，魏源利用母亲去世、居家守丧之机，从扬州启程南游，先由南京溯长江西上，穿过洞庭湖进入湘江，又溯湘江而上，入潇湘，游九嶷山，循灵渠越过南岭，进入漓江到达桂林，再从阳朔舟行桂江转入西江，抵达澳门，再到香港观海市，然后回到广州访友论学，又由广州北上游览南岳衡山，经湘江、洞庭湖、长江至江西，经吉水、游石莲洞，再到赣江，然后到江西省的东北部游览象山龙虎诸山，最后还游了庐山、福建省的武夷山，才返回苏州。半年之中，往返八千里。这可能是魏源一生最漫长的一次旅游考察，同样留下了纪录各地名胜风光的壮丽诗词。编著者把这些诗词插入魏源的旅程之中，相映成趣，为这次长途旅行增添了无限光彩。对于魏源的诗词，同时代人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林昌彝说，魏源“最喜游山，每作游山诗，多得山之幽与山之骨，而非山之皮相也。”(《新编》第468 页)方濬师说:“至其东登泰山，西游匡庐，揽黄山、白岳之奇，陟天台、雁荡之险，浩浩乎，莽莽乎，峰峦罗其胸，烟水娱其目，遂不觉云霞焕采，天地变色，凡奇奇怪怪，槎槎枒枒，悉凭其手腕，一泻于笔端。其才不可以斗计也，其学不可以蠡测也，其识不可以宇宙囿也。……上下数千年来，其才、其学、其识，至君庶几近之矣!”(《新编》第469 页)梁章钜说:“魏默深是楚南奇士，故其文笔诗笔无一不奇。而雁荡本奇山，恰非默深之笔不足以泄其灵而尽其状。(见同上)

《魏源年谱新编》的另一特色是收录魏源的社会改革主张比较周详。魏源既是一个有多方面成就的著名学者，又是一位富有远见卓识的社会改革家。他认为“才堪救世方英杰，学可垂人始圣贤。”(《新编》第175 页)如果分阶段来评论魏源，大体可以1825 年作为一个重要界标。在此之前，他主要是从事学术研究;在此之后，他的注意力重点转入社会改革。他所关注的都是关系国计民生、国家存亡和富强的重大问题。他的学术研究多和社会改革有这样或那样的密切关系。本书编著者用了大量篇幅记述了魏源救国救民的社会改革主张，以及时人评论和深远影响。就在这一年，他接受江苏布政使的聘请，编辑《皇朝经世文编》，同时参与江南漕粮由河运改海运的筹划与实施。《皇朝经世文编》共120 卷，始编于道光五年(1825)，道光六年冬完成。编辑方针贯彻了魏源的经世致用、经邦济世思想。本着“文资于救时，例绝乎标榜，兼收并蓄，无所偏歧”的原则，选收从清初到道光五年间“存乎实用”的文章2236 篇。顿改乾嘉以来“学者群趋于考据一途”的纯学术研究之风，开启了关心时务、匡时救世的新风尚。该书出版后，很快风行海内，清末数十年间，翻刻的版本竟有20 多种。“凡讲求经济者，无不奉此书为矩矱，几乎家有其书。”(俞樾语，《新编》第191 页)其影响所及，续编经世之文书籍成为一种风气。自后以“经世”为书名的丛书，在不到100 年内，也出版20 多种。《新编》对此种情势做了翔实的记述。

魏源生活的时代，正是清朝政治腐败，百弊丛生，内忧外患，纷至沓来时期。他以忧时救世为己任，针对时弊，提出了包含经济、国防、政治、军事等多种改革主张。《新编》对这类改革主张依照年代顺序，一一如实作了记述，使读者对于这一系列的社会改革主张有一全面而系统的认识。道光四年冬，淮河决口，运河干涸，常年依靠运河把南方400 多万石粮食运往北京的漕路受阻。成千上万的漕粮运输船裸露在运河道上，清朝当权者心急如焚。在这种形势下，新任江苏巡抚的陶澍和贺长龄积极筹划用海运代替漕运，拟把江南苏、松、常、镇、太仓四府一州的漕粮160 万石，通过海运送达北京。魏源作为幕僚，随同陶澍、贺长龄亲赴上海等地进行实地调查，研究制订海运计划。为此，魏源写了《筹漕篇》，并代贺长龄起草了《复魏制府询海运书》，认为海运有利国计，有利民生，有利海商。力主由海商通过海路运送漕粮，以革漕运之弊。终于得到清政府同意。结果海运非常成功，不但江南四府一州的160 万石漕粮保质保量顺利送到北京，还节余大量费用。因此魏源认为，实行漕粮海运，“国便，民便，商便，官便，河便，漕便，于古未有。”(《魏源集》第411 页)事实表明，漕运改海运，是一项非常成功的改革。又如当时黄河连年决口，对国家和人民都带来无穷的灾难。魏源经过深入调查，道光二十二年写了《筹河篇》上、中、下，咸丰三年又进行修订刊行。他在文中指出，历来河官“但言防河，不言治河，故河成今日之患。但筹河用，不筹国用，故财成今日之匮。”他根据地势南高北低的实情，积极主张黄河改道由山东入海。他认为“由今之河，无变今之道，虽然神禹复生不能治，断非改道不为功。人力预改之者，上也，否则，待天意自改之。”果不出所料，就在1853 年，黄河终于因河堤决口，自动改道由山东入海。此外，魏源还写了《筹鹾篇》、《畿辅河渠议》、《湖广水利论》、《湖北堤防议》。《钱漕更弊议》等许多文章，编著了《圣武记》和《海国图志》，提出自己的一系列改革主张。魏源的这些改革主张，在《新编》中多得到如实的反应，有利于帮助读者深切体会到，魏源确实不愧为近代一位著名社会改革家，伟大的爱国思想家。

魏源作为一位杰出的经学家、改革家、诗人和爱国主义思想家，和当时的社会人物有广泛的交往。他的成就离不开师友的指导与切磋，也离不开他们的支持与扶助，因此，他和当时的政界、军界、学界以及社会各方面人士，均有广泛的接触。他既从这些人中吸取了养料，也得到他们的鼓励与支持。新中国建立前，邵阳李柏荣曾写过一本《魏源师友记》，收录魏源的亲友师长共计233 人，1936 年曾由邵阳大展纸业印刷局出版。1937 年，李柏荣又续补了158 人，但未能问世。改革开放后，由陈新宪校点，并把续补的加入，共计391 人。1983 年由岳麓书社出版。熊焰编著的《魏源年谱新编》，很注意收录魏源与师友以及相关人士的关系。许多魏源的行踪及诗文的写作时间，多是靠查阅这些师友的文集中有关记述加以推定的。而引用这些师友对魏源著作及改革建议的评论，尤有助于认识他的为人处世，以及在各方面的杰出成就与贡献。在《新编》中，熊焰花了很大力气，广泛查找，均为这些人立了小传。据粗略统计，除只记述亲属生卒年月者不计外，共为436 人立了小传，较之李柏荣收集的还多45 人。这些小传对增进魏源的了解，均多有帮助。

总的来说，熊焰编著的这本《魏源年谱新编》，和前此所编的《魏源年谱》比较，已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不但对研究魏源的学人有重要参考价值，而且对一般读者也很有教育作用，特别对年轻人立大志、成大事，为人处世，等等，皆很有借鉴意义。这本书和许多著作一样，也有一些不足之处:一是博而欠精，编辑工作有待进一步提高。比如引用原著文字，重复引用的不少。如第422 页，引用魏源《与邓显鹤书》，同样文字，在同一页里引用两次。《与胡蕴之信》中的一段文字，第431 页引用了，第432页又引用。这类情况尚有多处，不必一一列举。还有家族五服之类人员的生卒，与谱主关系不是很大的，似可省略。二是书中也有一些明显的错误。比如《新编》第400 页解释魏源的诗“岛夷通市二百载”，编著者说“指清代开国(顺治元年，1644)，至此恰为二百年。”查英国商船首次来华是在1637 年，到英国1840年发动鸦片战争，1842 年三、四月间，身为最高统治者的道光皇帝还在堂堂上谕中嘱咐臣下查明英国座落何方?周围几许?与俄罗斯有否陆路可通?为何是位年轻女子当国王?女王是否结婚，等等。魏源正是愤于道光皇帝等当权派愚昧无知，才在诗中大发感慨，发奋编著《海国图志》。这里的“二百年”，是个概数，并非是个确切数字。又如第429 页“粟朴园”应为“栗朴园”，第113 页“廪善生”应为“廪膳生”。还有一些的错字，可能是由于校对疏忽，错误在所难免，不必一一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