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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术话语的“主权让渡”现象及其成因

2013-04-11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主权学者话语

郑 荣

(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编辑部, 陕西西安 710061)

一、引言

改革开放带来了中国学术的春天,学术产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很多优秀学术篇章里所阐述的新思想、新观点不仅启迪了人们的心灵,而且开启了人们的心智。但学术繁荣的背后也潜藏着一些危机,那就是学术话语的“主权让渡”现象。本文拟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并揭示其成因,以期有助于加强中国学者的学术自觉意识。

二、学术话语“主权让渡”概念的界定

主权(sovereignty)是起源于西方政治学的概念和术语。1576年法国人让-博丹(Jean Bodin,1530—1596)在其《共和国六卷集》(Six Livres de la Republique)一书中首次提出“主权”一词,博丹认为“主权是一个国家进行指挥的,绝对的和永久的权力”,是“对公民和臣民的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最高权力”。[1]主权让渡即国家主权让渡。它指的是在全球化发展背景下,主权国家为了最大化的国家利益及促进国家间关系良性互动和国际合作,以主权原则为基础,自愿地将国家的部分主权权能转让给他国或国际组织行使,并保留随时收回让渡部分主权权能的一种主权行使方式。[2]

全球化的背景下,国家主权让渡现象不仅发生在政治军事领域、经济领域的主权让渡现象已被人们察觉,但文化领域的主权让渡现象似乎还在不知不觉的进行中。中国学术话语的失语现象就是文化主权让渡的重要表征之一。

就中国学术界目前的现状而言,所谓学术话语的“主权让渡”,就是在中国人自己的学术篇章中存在严重的学术话语中的“西方主义”和中国当代学术话语体系的“失语”现象。中华民族曾经创造了灿烂的文化,曾经是世界文明的中心。然而考察中国当前的文化现实,我们不难发现,随着经济全球化,中华民族的文化在全球文化传播版图上却日渐边缘化、模糊、式微。西方文化,尤其是美国文化正在依托其经济的强势地位取代世界上其他一切东西。与此同时,中国人在“欧风美雨”的强劲冲击下也主动缴械投降,以致盲从欧美,妄自菲薄。“抑中扬西”现象存在于国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学术论著中的“西方话语优越论”也非鲜见,引进外来学理成为学界的主流,学者所做的大部分工作就是让“西方思想在中国人的头脑中轮番跑马”,使“中国文化在自己的国土上被流放”,与民族文化而言,这无疑彰显了集体“失语”的状况。

三、中国学术话语“主权让渡”的表现及后果

反观一百多年的近现代历史,中国学术的“失语”与中国学术话语的时代性缺场是个不争的事实。[3]

1 研究心态唯西方马首是瞻,以西方的是非为是非

早在1934年,现代哲学家、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张东荪(1886~1973年)在《十年来之哲学界》一文中痛斥:“我们试看国内究竟有多少自主的思想!虽然刊物如牛毛,论文可充栋,然而很少是自抒所见的。差不多总是抱着外国的某某一派,来替他摇旗呐喊。其结果只把中国当作了外国学说的战场,而始终不见有中国自己的学说与思想。”[4]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实践的展开,在大量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和现代管理经验的同时,许多人挟外语翻译能力之优势,大规模译介西方的论著,西方学术话语充斥学术界,成为流行时尚,一些对西方话语掌握较为熟练的所谓“著名学者”成为西方话语的二道贩子,“以洋为重”或“挟洋自重”的不正常学术生态成了常态,于是在学术研究中一切唯西方马首是瞻,以西方是非为是非似乎成为衡量学术水平高下的标准。许多学者“认为西方最新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东西,而不去考虑它们是否适合中国的具体情况。一时间,似乎谁掌握了西方的新东西,谁就掌握了中国……的话语权……”“在制造学术文章方面,配合着一篇篇有着新的形式的文章,让我们看到新术语、新名词甚至新的论述语句竞相轰炸的学术产品,那些似乎从西式文章翻译过来的语句,使人们似懂非懂,感到晦涩艰深,于是从这高深莫测的雾霭中恍然领悟到背后代表上帝似的真理。”[5]

30多年来中国学术大量引进和移植西方社会科学理论的直接后果是:一方面,通过这场新的“知识引进运动”,中国学术研究以较快的速度完成了各个学科知识体系(专业体系、理论框架和概念体系等)和制度体系(学科建制、学术规范、评价体系等)的构建,西方学术话语为中国学术界带来了“新鲜血液”,促进了中国学术的复苏和繁荣;另一方面,由于中国学术界部分学者的崇洋心理,以西方的学术标准去衡量中国的学术,甚至于亦步亦趋地跟在外国学者后面鹦鹉学舌,使得西方学术研究的“话语霸权”在这一过程中也趁机占领了中国的学术阵地。这使得中国学术研究看似繁荣,实则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甚至荒谬的境地:“一方面,面对中国现实的‘失语’,既难以合理阐释中国社会所发生的深刻变迁,更无法科学指引中国社会转型的未来走向;另一方面,面对世界同行的‘失语’,除了充当西方学者的‘复印机’或“‘留声机’外,缺乏与他们进行实质性交流和对话的能力。”[6]

2 生硬照搬,简单重复,造成与西方巨大的学术“话语逆差”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中国社会的急剧转型,学者探索成果未得到原有话语的合法性认同,思想精英向外寻求理论支持也就成为必然选择,这样一些学者也就成为西方学术的传声器,其具体表现是“套用西方方法,论证西方结论,用西方语言说话,甚至重复西方话语”。[7]在学术研究中,“不少学者在自身还没有理解外国原著的情况下,用谁也看不懂的汉语翻译和解说西方学术思想与理论”。“一些学者学风浮躁,乐于炒作一些学派和人物,乐于创造概念新词,但却不肯下工夫去读书,常常是借用西方的二手资料去哗众取宠”。[8]大量译介与借用西方话语来指导与引领自己的现代化运动其后果就是被西方话语牵引着,被“他者”引导而遮蔽了自我。

与此同时,与西方话语之间巨大的“话语逆差”也随着对西方学术的移植而日益凸显。当今中国拥有的高等教育规模世界最大,博士毕业生的数量已经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每年发表的人文社科类论文和著作也名列世界前茅,但这些只是“量”的扩张,从“质”上讲中国学术话语的总体水平仍然十分低下。“话语逆差”是其中特别明显的表现。可以说中国的经济学、语言学、法学、文学、历史学、社会学、教育学、宗教学、美学、人口学、政治学以及国际关系学等学科的主流话语,大都来自于西方,极少有核心的概念是打有“中国”印记的。许多西方学术著作的译本早已占据了中国人文社科类书店的重要位置,其中许多还是长销书、畅销书和学科必读书,我们的许多学科,已经成了西方理论话语的“殖民地”和“跑马场”。“虽然说现代学科划分体系本来就起源于西方,大多数学科也是西方首先发展起来的,引入西方话语本属正常,但过于巨大的‘话语逆差’现象背后,是中国原创性和本土化的学术话语的窘境,以及对西方学术与理论话语的‘顺从’。”[9]

学术研究的“话语逆差”及“主权让渡”现象与我国人口大国、幅员大国、经济大国的地位极不相称,正如陈伯海所言:“一个世纪下来,当我们于世纪之末回顾这一百年的行程时,不免会惊讶地发现,尽管我们的理论话语已得到全面更新,但填塞于其中的“新”的成果大多出自外来资源,很少有我们的自己的理念创获。”[10]

四、学术话语“主权让渡”现象的成因

中国当今学术话语的“主权让渡”现象,其根源既有社会历史的影响,也有现实的原因:

1 “以西释中”理论范式的影响

自1840年以来,作为人类主流文化传统之一的中国文化一直处于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之中。随着“西学东渐”,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以至于“以西释中”成为理解中国思想文化的基本理论范式。所谓“以西释中”,“就是以西方现代文化的价值准则、思维方式、问题意识、思想主题乃至话语方式等为标准来评断中国文化。”[11]尽管在此过程中,也有不少学者提倡学术独立,但西方强势思想文化的侵凌现象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却无多大改观。改革开放以来,“以西释中”似乎成为学者们追捧的范式,于是学术研究这些年多囿于西方文本释义、止于西方文本解读,基本上全是西方学术话语的转化和延伸:经验化的研究取代了对个性问题的思考;转述、复制和大量的直接引用,代替了总结分析实践经验基础上的学术原创,使中国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出现了严重的价值偏移。实践证明“以西释中”范式不仅不能科学指导和引领中国现代化的规律和方向,还在一定程度上丢弃了中国思想文化的许多基本特质,扭曲了中国思想文化的存在形态。

2 学术界的盲目崇洋心理及学术自觉意识的缺乏

近世以降,学术界的盲目崇洋心理所造成的民族文化价值主体不彰、学术自觉意识的缺乏也是学术“主权让渡”的重要成因。

盲目崇洋心理造成中国部分学者学术自觉意识的缺失,表现在学术研究和学术交流中就是主动放弃学术话语权。而话语权却是国家实力的表现,其中包含着对言说者地位和权力的隐蔽性认同,背后则是物质利益和力量的竞争。放弃话语权是中国学术界对西方现代文化观念构成和身份认同的主要侯征,它建立在异域文化作为“文化他者”的理论假设上。[12]这种“西化取向和崇洋心态使许多学者在研究问题时抛弃自身的学术范式而将西方学术范式当作万能范式”,进而对中国思想文化生硬切割、粗暴改造、野蛮阐释。这不仅给本土文化带来伤害,而且给接受者以错误的引导,使之形成错误的文化认知,甚至导致对自身文化的不认同。[13]同时使国内一些学者对中国学术生态产生自卑心理,以至于有些学者绝望地建议,在中国学术与“国际接轨”的过程中,“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暂时借用西方的学术话语甚至西方的语言与之对话……这样我们的目的才能达到。”[14]民族文化主体不彰,对西方理论的狂热追求往往会产生对西方理论的误读和误解,进而破坏民族学术理论生态,制造理论学术生态灾难。

3 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科技发展水平的差距及学术评价制度的推波助澜

中国属于“后发外生”型现代化国家,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是建立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基础上的,所以中国在经济、科技等方面与先期实行现代化的西方发达国家仍然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而且这种差距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加之西方国家利用其在世界范围内占优势的传媒,及其他一切可能利用的渠道,对社会主义国家进行思想文化的渗透,一些缺乏马克思主义基本修养、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学者,对西方发达国家资产阶级的思想理论产生迷信和盲目崇拜,学术话语“主权让渡”随之发生也就不足为奇。

而当前我们的某些哲学社会科学的主管部门,包括某些高校在学术评价上相关的条令和评估办法更对这种学术话语的西化现象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科研成果评价上,一些高校,大力提倡甚至硬性规定到国外发表文章。凡是在国外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发表在美国、英国、德国等西方主要发达国家刊物上发表的文章,给予重奖,给予种种好处。某国家重点大学的人文学院甚至规定,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的不算成果,发表在国外的文章,算做重要成果。虽然这种唯洋是举的做法没有科学依据,但为了晋升职称和提高待遇,学者虽有微词,但也不得不逐条照办。

在人才评价体制和标准上,国内一些高校和学术机构也存在严重的西化倾向,且带有某种制度化的特征,留洋经历、“海归”身份似乎是聘任“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扶持青年学者的重要依据。这种怪诞的现象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弥漫于全国学术界的普遍心理,并且逐渐演变成为制度性的评价体制。其对中国学术话语的“主权让渡”的助推力不可小觑。

五、消解学术话语“主权让渡”的途径

中国学术何以重建“中国立场”和“中国视野”?何以从原来依附于各种政治的和西方的话语体系中解放出来,从各种学究式的玄妙的自我意识中走向理论自觉,批判性地审视既往关于中国历史和现实的理论思考,从一种策略性话语真正转变为一种主体性话语,从理论议题的应对模式转变为自主建构模式,转变为具有中国内涵的概念生成和思想创造体系,已构成当代中国学术的核心议题。中国学术话语的“主权让渡”自然也就成了题中应有之义。 消解中国学术话语“主权让渡”现象需要社会科技发展水平、制度、文化、观念等等的全面进步,但笔者认为提倡学术研究中的文化自觉意识是重中之重。

所谓文化的自觉,即是对于本民族文化的自我认识,也就是对自身的文化作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工作,通过自我评价,达到对其精髓的自信。文化自觉不是提倡“民族中心主义”,不等于自傲、自负,而在于自识自重,绝非自以为是。

每一种民族文化对于所属民族来说都具有它的合理性和不可替代性,这早已为人类学家的研究所确认。作为中国人,要想不被强行纳入全球化的主流话语中去,或为西方的列强文化所放逐,就要学会对全球化作出文化的、价值的考问,提高文化自觉。[15]

实现文化自觉,首先要从思想上正本清源:认识到中国文化的优美,重拾文化的自信。认真审视自身文化的合理内核,吸收外来文化的优秀内容,实行文化的传承、改造和创新。国学大师钱穆告诫过:“欧美学者之对于中国,亦不免以一时贫富强弱之相形见绌,而未能虚心探讨中华传统文化之优美。”我国学者“以救急图存之心理,而杂以急功近利羡富慕荣之私念,因此对于西方文化之观感与了解,乃仍不能脱净三百年商业军事上习俗相沿之气味。”[16]

实现文化自觉,就要求学者用中国自觉意识认识西方的学术思想。这不是出于民族主义的情绪或主观愿望,而是对中西文化交流历史事实的自觉把握。这就要求“中国人学习、引进和研究西方学说,不是不分重点、没有选择的拿来主义,而是根据中国社会、政治和文化的需要,为我所用的拿来主义”。[17]

实现文化自觉,就要求学者养成关注中国问题、将外来知识中国化的习惯。我们提倡大胆吸收利用外来知识,但前提是,要有一个中国问题、中国关怀、中国视角的基本思考前提,要有一个注意考察其“所以然”、因而灵活汲取其思想方法而不是全盘照搬其知识体系的习惯。“对待外来知识进行中国式的批判,批判不是简单的否定,而是扬弃了的肯定和有保留的否定之间的张力。对待外来知识既要有开放包容的胸怀,更要有辩证取舍的态度和转化再造的能力。”[18]唯有此,才能在国际竞争复杂多变的环境中,塑造中华民族的自我精神和核心价值,增强中国学术世界性的思想力量。

六、结语

中国社会一个半世纪的近代化和现代化过程有其历史必然性,改革开放是全面学习世界先进技术及其基础社会文化的历程,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与优秀文化是缩短我国与世界发达国家差距的必要路径,只不过不要在这一过程中丢掉我们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的精华,不要迷失了自己,这就要求我们增强学术研究中的文化自觉意识。

中国学术话语权的“主权让渡”现象的全面改观,更需要文化、科技、制度、观念等等的准备与支持,即我们需要自己的基于原创的优秀文化和先进科技上的理论创新和学术话语创新;需要探索和解决一系列深层次的问题,如各利益体的不同利益诉求和冲突,以及化解的制度性安排;需要探索经济社会转型期的制度以及观念的变革和调整的良性发展规律。唯有标本兼治,才会有中国学术真正的繁荣与发展。

[参 考 文 献]

[1] 王哲.西方政治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2] 刘凯.全球化时代国家主权让渡的必然与必要性[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0(5):25-30.

[3] 韩璞庚.公共理性视域中的学术期刊与中国学术话语建构[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11):83-86.

[4] 张东荪.十年来之哲学界[J].光华大学(半月刊),1935(9-10).

[5] 刘崇中.中国学术话语中的“西方主义”[J].外国文学研究,1997(4):17-21.

[6] 郑杭生,黄家亮.“中国故事”期待学术话语支撑——以中国社会学为例[J].人民论坛,2012(12):59-61.

[7] 钱乘旦.中国学术要构筑自己的话语[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02-04.

[8] 谢地坤.西方哲学研究30年(1978—2008)的反思[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4):373-378.

[9] 张志洲.提升学术话语权与中国的话语体系构建[J].红旗文稿,2012年(13):3-6/9.

[10] 陈伯海.“原创性”自何而来——当代中国文论话语构建之我思[J].文史哲,2008(5):13-21.

[11] 李翔海.论“以中释中”[J].河北学刊,2008(3):32-37.

[12] 周宁.跨文化形象学的观念与方法——以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为例[J].东南学术(福州),2011(5):4-20.

[13] 曾洪伟.学术失语致文化失守[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03-11.

[14] 王 宁.文化身份与中国文学批评话语的建构[J].甘肃社会科学,2002(1):4-7.

[15] 鲁洁.道德教育的当代论域[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212.

[16] 钱穆.文化与教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7.

[17] 赵敦华.用中国自觉意识研究西方哲学[N].光明日报,2008-07-15.

[18] 云杉.文化自觉 文化自信 文化自强——对繁荣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思考[J].新华文摘,2010(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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