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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公共领域的雏形
——现代小城镇小说中的茶馆

2013-04-11李莉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小城镇茶馆

李莉

(湖北工业大学语言文化传播系,湖北武汉 430068)

近现代公共领域的雏形
——现代小城镇小说中的茶馆

李莉

(湖北工业大学语言文化传播系,湖北武汉 430068)

小城镇独特的区域特征和社会属性,晚清以来基层社会的发展变化,使茶馆等社会活动空间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和世俗性,客观上为公众自由交往、讨论并处理公共问题提供了平台,具有多样公共性社会功能。同时,受特定时期小城镇政治、经济和文化结构的影响,茶馆作为公共领域表现出明显的局限性。

茶馆小城镇公共领域

就一般意义而言,公共领域是相对私人领域的一种生存空间,是供不同身份的人展现自我,讨论问题,交换利益的公共平台。[1]小城镇独特的区域特征和社会属性,晚清以来基层社会的发展变化,决定了中国近现代以小城镇为代表的基层社会公共领域形成的可能性。

相对都市和乡村,独特的居民结构使得中国传统的小城镇呈现出明显的消费性。除了少数出身低微、自食其力的商贩、工匠和艺人,传统小城镇的居民身份主要分为两类。一类大多出身地主、官僚或世家,主要靠祖产生活,另一类多是前者的帮闲和食客,即所谓的无业游民。两者皆属饱食终日,有“许多闲钱”又有许多时间的“闲人”。20世纪30年代,郁达夫曾经这样描述自己的故乡小城:

虽则是一个行政中心的县城,可是人家不满三千,商店不过百数。一般居民,全不晓得做什么手工业,或其他新式的生产事业,靠以度日的,有几家自然是祖遗的一点田产,有几家则专以小房子出租,在吃两元三元一月的租金,而大多数的百姓,却还是既无恒产,又无恒业,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只同蟑螂似地在那里生生死死,繁衍下去。(《悲剧的出生——自传之一》)

这些人皆以生活悠游、无所事事著称。茶馆既是他们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打发光阴、聊以度日的场所,也是他们确立自我、展示自我的重要空间。汉娜·阿伦特把人的活动分为三种:劳动、工作和行动。其中,行动是唯一无需物的中介而直接在人与人之间进行的活动,是人类最富自我意识的活动。一个人是“谁”,只能依靠自我的言说和行动,在主体间的相互关系中,通过他人的看和听得到承认。他人的在场不仅是自我存在的条件,而且验证了我们关于世界的实在知识。正是公共领域把我们带向世界和与我们共同拥有世界的他人,是“行动”实现的场所和条件。人们可以不工作而照样活着,但失去了言说和行动的条件——公共领域——就不再是人。[2](p425)在传统的小城小镇,大量的寄生者可以不工作而照样活着,却必须依靠公共领域,通过与他人的持续对话和行动,确立个人认同和自我存在。公共生活因此较一般社会形态显得更为重要,也更加迫切,公共领域的出现也就成为必然。

研究证明,中国早在清前期社会重建的过程中已初步产生了公共领域。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以长江上游为代表的诸多地区发生重大的历史性变动,公共领域获得重要发展[3]。清政府自上而下地推行地方自治,将一部分管理控制权限下移民间。1906年,朝庭正式宣布仿行宪政,将地方自治列为其中的一项主要内容。1909年初,《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奏准颁行。根据该章程的规定,凡城镇各设议事会、董事会,乡设议事会,负责办理自治事宜。该章程对地方自治的内容也作了规定,其内容虽无行政立法权和监督行政权,但仍比较广泛,包括地方文教和卫生管理权、农工商务管理权、民政管理权、市政管理权和公益事业的管理权。同时制定具体实施步骤,饬令成立新的具有近代特征的民间自治机构,辅之以其他有效措施。乡土基层社会因此在中央集权体制下拥有一定的自治权力,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国家政权的直接控制,客观上导致一系列合法的独立社会活动空间在清末明显得以拓展。

与此同时,人们的思想意识发生明显的变化,出现了具有一定主体意识的公众群体。由于新知识群体的结合,都市和乡镇表现出“双向互动”的特点。新学和趋新势力形成了以上海、天津、广州等大都市为轴心,向周围地区扩散的辐射网。许多成立于上海及各个省的市民团体,向周围府县和乡镇扩展。这种扩展又大大增加了趋新势力的能量,“新”已发展成为一种要求进步的力量。伴随这些文明的交融和社会蜕变的,是新的社会阶层、社会关系的出现。首先是以王伯申(茅盾《霜叶红似二月花》)、蔡兴和(艾芜《故乡》)等为代表的“绅商”群体的出现。据有关资料记载,清末民初,仅苏州的吴江、震泽、盛泽、昆山、新阳、梅里六个县、镇,有功名和职衔可考的绅商就有近200人,[3](p104)30、40年代,一般意义上的“绅商”几乎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其中,主要包括转向近代资产者的传统绅士,以及一部分由商而绅的特权阶层。与林老板(《林家铺子》)等小城镇传统商人不同,王伯申、蔡兴和不仅仅拥有雄厚的商业资金、新型的机器产业,而且具有崭新的商业意识和较开阔的视野。对现代工业文明的积极回应,使“绅商”迅速成为一种新兴而具有支配力的商业群体,并逐步发展为一种与赵守义(《霜叶红似二月花》)等传统豪绅相抗衡的新的社会力量,其影响力也远远超过了商业范畴,左右并支配地方政治、经济和文化。同时,涌现了大量具有初步现代意识的新型知识分子。随着新式学校在全国兴起,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正逐步取代孔乙己似的传统读书人,成为小城镇知识分子的主体。其中不乏葛天民(师陀《果园城记》)、叔雅(叶圣陶《校长》)、陶慕侃(柔石《二月》)、蒋冰如(叶圣陶《倪焕之》)、钱良才(茅盾《霜叶红似二月花》)等为代表的社会变革者,即“新士绅”。所谓“新士绅”,一般是指出现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两种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一是接受新式教育的传统士绅,如朱行健(茅盾《霜叶红似二月花》),一是在接受西学影响、回到家乡的知识分子,如蒋冰如(《倪焕之》)。民国初年,尤其是在沿海通商口岸的小城镇,第二种相对年轻的“新士绅”群体大量出现。与传统士绅阶级相比,他们相对处于社会边缘,较少与农村和官僚发生联系,不仅有新的知识结构,还有旧式士大夫所没有的新的思想方法和价值观念,在政治和思想上具有明显的“独立性”。他们不乏开明之举,提倡新式教育和新型工农业生产模式,举办各类学校,积极指导并参与农业改良,为民众谋取福利,对近现代小城镇社会改革具有“重要意义。”[4](p174-175)“新士绅”之外,活跃在小城镇的还有许多接受初步现代教育的普通的小知识分子。现代科学文明赋予他们初步的民主、平等意识,大部分知识分子摆脱传统观念的束缚走上了职业化的道路,身份和地位向平民阶层靠拢,甚至出现了倪焕之(叶圣陶《倪焕之》)、丁雨生(叶圣陶《城中》)、郭先生(叶圣陶《抗争》)等立志于基层教育、勇于创新的新型教师形象。其他以贺文龙、油三妹(师陀《果园城记》)等为代表的平民知识分子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小城镇社会具有现代意识的新型市民阶层的萌生,为公共领域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饮茶是国人的传统习俗,茶馆业起于宋明,清代则发展成综合性的茶馆文化,茶馆也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活动场所,茶馆的普及可以用“无茶馆不成市”来形容。据《中华文明大辞典》解释,茶馆“是供顾客饮茶、吃茶点兼休息、娱乐的场所”。传统小城镇特殊的居民结构和消费性质,使得茶馆业在这里格外兴盛。从一等县城,到大集市、小市镇,以及各种规模的乡镇,茶馆的数量和规模直接折射出城镇的大小与繁荣。对于普通的小城镇人而言,茶馆是重要的日常生活场所。茶馆里不仅有满足不同人的各种吃食,甚至有脸盆和面巾,有足够人乐不思归的赌局和牌桌。许多人除了睡觉,一天的日子、甚至是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日子就在这里打发了。茶馆是他们共同的“家”。不仅有着上等职业和没有所谓职业的“杂色人等”,每天“第一个精彩节目”是上茶馆,就是一般人也是一早起床,“各人都按照老规矩”,一路扣着纽扣上茶馆去。茶馆吸引着官绅富商、文人墨客、师爷伙计、佃农工匠、泼皮无赖,成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集散地,形成一个城乡共有的公众体系。有些地方还产生了专供同行聚议的“专业茶社。”[5]在茶馆里,作家可以获得灵感,商人可以做成生意,学生可以学到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帮会成员可以约见同党,苦力可以找到顾主,小贩得以维持生计。与现代社会的俱乐部、咖啡馆和沙龙一样,茶馆具有一定的开放性、世俗性和相对自由性,并因此拥有休闲、交易、聚会、信息传递和是非理论等多种公共性社会功能。[6]

茶馆是小城镇人确立身份、彰显价值的重要平台。茶馆将民众拽到家庭圈子以外展开活动,给人们一个消磨闲暇时光的公共生活环境的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与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交往的自由空间,使之由“私自”的人成长为公众。普通小城镇人,无论有无职业或产业,总能在茶馆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时间一到,就像一座座对号入座的剧院一样,个人都到自己熟识的地方喝去了”(沙汀《淘金记》)。“茶客们各人有各人一定的位置,人们像守着自己的祖产似的”(张天翼《清明时节》)。人们所守护的,与其说是自己在茶馆中的位置,不如说是在小城小镇的身份和地位。普通人如此,特权者更是如此。晚清以来,随着农业商品化程度的提高,小城镇的数量和规模尽管明显扩大,但权力的分配永远只能限定在少数人的手中,“他们大家都想当正主儿,不愿甘居人下”(沙汀《某镇纪事》)。茶馆等公共场所自然成为他们展示自己的权势和威望的重要空间。在北斗镇,几个乡绅、恶霸、帮会头目和基层政权当权者形成两派势力,为争夺一块金矿而展开激烈的争斗。各派的聚居点分别是小镇的茶馆“畅和轩”和“涌泉居”。龙哥的特殊身份使“畅和轩”理所当然地成为全镇的中心。林幺长子虽然曾经是有名的哥老会的首领,然而,如今的“在野”身份,却使得他的“涌泉居”不得不处于下风,尽管与龙哥、白酱丹相比,他和他的那些同样处于“在野”地位的同僚的野心和手段毫不逊色,甚至更狂妄、贪鄙、毒狠。同样,方治国与邢幺吵吵之间的擂台搭在茶馆,好戏却在新任县长与传统缙绅之间上演,茶馆上演的一场口舌之争,不过是权势和地位的另一种形式的较量(沙汀《在其香居茶馆》)。赵守义和王伯申虽然并不直接在“雅集园”茶楼露面,但其双方的门人与帮客却一开始便在这里搭上擂台(《霜叶红似二月花》)。

茶馆历来就有“聚众厮混、玄谈清议”的功效。茶馆里招徕了五湖四海的茶客,自然也汇集四面八方、各行各业的信息,诸如官场倾轧、商界秘闻、无赖横行、棋牌赌局、人伦纲常、闺阁房事之类,应有尽有,往来茶客各取所需,极尽谈兴。在《动摇》、《霜叶红似二月花》、《倪焕之》、《淘金记》、《某镇纪事》等作品中,茶馆承担着类似现代报刊媒体的传播功能,也自然成为舆论的制造中心。无论是江南小镇上的世家子弟张恂如,还是川西北小镇的普通小民,要想了解世态、获取最新消息,最快捷的方法莫过于去趟“雅集园”(《霜叶红似二月花》)或“畅和轩”(沙汀《淘金记》)。中南某县城,“清风阁”是全城的“消息总汇”之地,是县党部之外各派人士讨论问题、发表意见的一个公共场所。胡国光作为“老牌绅士”,在那里拉选票。其他“土绅”在那里对于县党部公开表示抗议、组织斗殴。各种思想舆论由此向全城发散(茅盾《动摇》)。同样,“如意”茶馆是蒋冰如教育改良“风波”的中心。围绕教育改良的可行性、尤其是拟建农场地皮的归属问题,小镇人在这里展开激烈论战。蒋老虎首先在“如意”茶馆有意宣称:“蒋冰如干事太荒唐了。地皮又不在他那学校里;也不问清楚,就动手开垦,预备做什么农场。”以此引发关于农场归属问题的争论,继而利用小镇人的封建迷信观念,在公共场所散布各种耸人听闻的谣言,就“坟场”大做文章,引起全镇哗然(叶圣陶《倪焕之》)。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舆论不是通过官方的、建制的意识形态机关来阐释的,而主要是在政治结构之外的渠道发展起来的、非正式的,却代表大多数人的思想意识,为人们普遍认同。

晚清以来,随着地方自治的发展,茶馆逐步成为官方衙门之外处理小城小镇公共事务的重要场所,人们在这里评是非、理曲直,解决公众纠纷。有些茶馆俨然就是一个“民事法庭”。在有些市镇,乡董的法庭甚至就“设在茶肆里。”[7]在人涌如潮的“随缘居”,有属于小镇区董专座,那张褪了漆的茶桌就是他们办公事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帮人写写状子,也给人问问是非”(张天翼《清明时节》)。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吃讲茶”。旧时城乡发生纠纷,当事双方习于相约至茶馆吃茶理论,由地方头面人物主持,众人边品茗边听诉,边判断是非曲直,最后形成公论,由错方付茶钱,俗称“吃讲茶”。四川、江浙等地皆有此俗。《在其香居茶馆里》、《公道》(沙汀)等作品对此有精彩地表述。受新任县长政令的威慑,联保主任方治国按政令行事,将邢幺吵吵已缓役四次的儿子派了兵役,邢幺吵吵请陈新老爷在其香居茶馆里“吃讲茶”(《在其香居茶馆里》);经纪人猪牙子为了留住寡媳打理家务,与亲家朱大娘发生争执,请乡长到茶馆主持“公道”(《公道》)。每一次,众人都将茶馆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不仅全程见证了“吃讲茶”的过程,对其结果也认同无疑。

公共领域存在的基础是利益和沟通。只要能够在利益的基础上沟通并达成一致,解决问题,它就有可能孕育、存在并发展。[8](p44)值得注意的是,公共领域的发展、演变、构成、特点等都是伴随人类历史的演进及与之相应的人类生活模式的转变而变化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小城镇特殊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结构,使得茶馆作为公共领域表现出明显的局限性。

首先,茶馆的开放性和世俗性是相对的。

对于小城镇普通民众而言,茶馆作为公共生活领域既是开放的,又是封闭的。这里,似乎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并无严格的条件限制,实际上开放程度存在明显的差异。根据主顾身份的不同,茶馆之间的“地位”也不同。在沙汀笔下的四川乡镇,尽管茶馆往往多达十个以上,最热闹的却一定是官店附设的茶馆。那里是“所谓正人君子的巢穴”,茶客全是“上色人”,“没眉没眼的角色一向少来”,泥水匠之类的人物则几乎不会露面,他们只配在那些“店面破旧得像用猪圈楼板装修”的、没有牌号的半边茶铺里出入(沙汀《某镇纪事》、《丁跛公》)。不仅什么样的人进什么样的茶馆是固定不变的,就是什么样的人坐在什么样的位置,都是“毫无参差”。“哪些人跟那些人凑成一桌,也仿佛天生成这样,谁也不敢换动一下”(《清明时节》)。

身份地位决定了人们对茶馆的选择,以及在茶馆里的位置,也直接影响了公共舆论的导向。某镇头号士绅罗二爷在棋盘角请人看了一个旺穴。由于谢老师的祖坟恰好挡住了那条“龙脉”,罗二爷提出让谢家迁坟,谢老师为此要价五百,罗二爷不同意,且扬言在棋盘角打个篱笆将谢家的祖坟圈到里面。消息传到“随缘居”,茶客们马上振奋起来。由于涉及到本镇首要人物的重要利益,人们的议论显得谨慎而又格外迫切。普通茶客密切注意中心茶桌的动静,中心茶桌几位先生拿出一副认真劲儿来谈着,批评两家都有不对的地方,态度之诚恳“像谈到自己兄弟的错处似的”。在他们看来,纠纷发生的责任在谢家,罗二爷要谢家迁坟、圈地,都是“怪不得”的。理由很明确:“好好一块地,中间埋着外姓人家的祖坟,讨厌不讨厌,是吧?”更重要的是,“罗二爷在地方上从来没碰见过不顺手的事,这回当然得使性子”。罗二爷的身份、权势、跋扈和霸道,在人们的眼中成了“到底是了不起”的证明。值得注意的是,罗二爷的对手谢老师在本镇原也并非等闲之辈,进过学,从前还在省城的一个阔人家里教过书,因此一直被大家称作“谢老师”。谢老师每年有八十担租谷,还送儿子到县城里进中学,在地方上也算“有点声望”,在“随缘居”的中心茶桌占有一席之地。然而,谢老师的地位和声望到底没法与罗二爷相比,罗二爷既然不给一点面子,人们自然也不能拿他当回事。数千年的宗法专制主义,使得等级观念和权力意识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弥漫在公共领域中,茶馆这一公共领域的世俗性也因此受到明显的制约。

其次,茶馆的公共性社会功能具有较明显的衍生性和边缘性。

20世纪上半叶,小城镇新兴的政治、经济力量尚处于发展和积累阶段,新兴社会阶层显得软弱而动摇,主体意识的公众力量显得明显不足,旧的势力和思想意识在公共空间中仍占据主体地位。作为小城镇新兴阶层的代表,绅商在拥有新的商业意识的同时也保留了绅士阶层的特权意识,一方面又沾染了传统商人的奸诈、贪婪,他们的出现固然带来了一些新的工商业气息,却尚未从根本上建立起一种合理的社会秩序。综观整个现代小城镇小说,倪焕之式的具有鲜明的创新理念和现代意识的教员并不多见。大多如潘先生(叶圣陶《潘先生在难中》)、贺文龙等,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顿中挣扎,恶劣的职业环境和巨大的生存压力时常淹没了他们作为知识者的精神诉求,卑谦苟安、谨小慎微、患得患失。钱良才、蒋冰如等“新士绅”受弊端裹挟,大多空抱理想,无所作为。面对复杂的现实和残酷而尖锐的矛盾冲突,他们或如蒋冰如,退让、妥协;或者如钱良才,漠视、放弃。茶馆等公共领域在一定程度上沦为庸众牟取利益的功利场。

与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相对而言,小城镇的茶馆精神指向较弱,人们对茶馆的选择,对不同茶馆的态度,以及在茶馆中的言行举止,均带有明显的功利性。人们要在这里谈生意,交换意见,探听各种各样的新闻,不仅消磨自己的人生,也在这里“经营自己的人生”。茶客们的谈话表面上是无目的的、淡而无味的、繁琐的,实际上“他们正要凭借它来经营自己的精神生活,并找出现实的利益来”(沙汀《淘金记》)。北斗镇人对“畅和轩”和“涌泉居”的态度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例证。由于龙哥等当权人物的聚集,“畅和轩”是全市镇人“用尊敬和仇恨混杂着的感情集中注意力的地方”。有许多人,是宁肯在话语上吃亏,金钱上吃亏,到那里周旋的。因为倘使能够入流,便可能从别的地方捞回他们的利益。至少另外一些无穷无尽、莫名其妙的亏损,可以借此“减少”些。在“涌泉居”,大多数的茶客却正是为了林幺长子若干大胆锋利的谈吐来的,因为他们在这镇上的地位,是屈辱、无望的,但是野心却又没有“死尽”,他们要借他来“发泄自己的怨气”。

与此相关的是,公共事务的处理难以体现真正的“民间”性与公正性。在其香居茶馆的那一场“吃讲茶”的“是非”评判中,由于邢幺吵吵的大哥是全县“极有威望”的缙绅,舅子是财务委员、“县政上的活动分子”,“讲茶”的重点是如何敦促方治国纠正自己所犯的错。不仅邢幺吵吵对方治国的指责是那样理直气壮,在陈新老爷和其他普通茶客看来,方治国之“错”也是毋庸质疑的。正是这些使得方治国俨然是一个不得已而做错了事的罪人,虽然表面上不断为自己辩解,却知道自己是“亏理”的,步步退让,穷于应付。

[1]王笛.晚清长江上游地区公共领域的发展[J].历史研究,1996,(1).

[2][美]汉娜·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M].林骧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3]陶鹤山.市民群体与制度创新——对中国现代化主体的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4]杨懋春.近代中国农村社会之演变[M].台北:台湾巨流图书公司,1980.

[5]王笛.二十世纪初的茶馆与中国城市生活[J].历史研究,2001,(5).

[6]朱小田.近代江南茶馆与乡村社会运作[J].社会学研究,1997,(5).

[7]胡川如.各地农民状况调查[J].东方杂志,2004,(16).

[8]余仰涛.思想关系学[M].武汉: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邓年

I222.4

:A

:1003-8477(2013)07-0130-04

李莉(1968—),女,湖北工业大学语言文化传播系副教授,博士。

湖北省教育厅社科项目“民俗视阈下的20世纪中国小说研究”(1301029),湖北工业大学科研基金(BSQD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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