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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文学学苏的特点与意义

2013-04-07任建国狄宝心

关键词:金代文学文化

任建国,狄宝心

(忻州师范学院,山西 忻州 034000)

金代文学学苏的特点与意义

任建国,狄宝心

(忻州师范学院,山西 忻州 034000)

金代文学在继承北宋文学方面与南宋同,但取向不同。苏学北盛是以女真统治文化为主导的北方文化与中原文化双向交流的产物,优势互补对金代文学雄健特色的形成作用重大。苏学北盛对于了解金人在民族文化融合过程中的文化心理也有重要意义。

苏轼;金代文学;少数民族;文化心理

金与南宋都直承北宋文化,但同中有异。翁方纲说:“当日程学盛于南,苏学盛于北,如蔡松年、赵秉文之属,盖皆苏氏之支流余裔”。[1]以往学界研究金代文学多引此说,着眼于先进文化对落后文化的影响。笔者认为苏学北盛是以女真统治文化为主导的北方文化与中原传统文化双向交流的产物。在交合过程中,接受者一方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本文着重讨论金人在文学创作中学苏的特点,并从金代文学的特色成就和金人在选择吸收中原文化的心理特征两方面探讨苏学北盛的重要意义。

一、宗苏、宗黄的不同取向

金与南宋划秦岭、淮河为界,礼乐文化直承北宋,但与南宋相较,多有不同。张博泉指出:“金代文化北移与中原文化随着宋政权南迁而南移有着不同的特点。首先,南移是随着宋政权南迁而南移的,是同一的宋政权的再建和地点的转移而引起的;金朝则不然,是一个民族政权转为另一个民族政权和政权建在北方而引起的。其次,南移是靠士子随同政权南迁并与原来南方发达的汉文化结合而出现的;金朝是靠留用和北来的中原士子与北方各民族的结合而出现的。南移是从一个文化地区到另一相同的文化区去,北移则是先进的中原文化移到北方文化较落后的地区。再其次,南移是将北宋的理学带到南方突出地发展起来,北移则是收北宋文献,突出地发展了欧、苏与黄的文派。最后,南移是北宋文化的延续和南迁,北移则是由另一个民族政权继承和发展。前者基本上是在单一的民族内进行,后者是将中原文化发展为多民族的共同的文化。”[2]就文学而言,金与南宋在宗崇苏、黄方面也有所轩轾。

南宋宗黄。自北宋末叶,诗人们已多学黄庭坚的以故为新和生新瘦硬,后衍为江西诗派,其势在南宋最为兴盛。在诗学上,刘克庄推许黄庭坚“会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之变”,“自成一家”,“遂为本朝诗家宗祖”(《江西诗派小序》)。方回又提出“一祖三宗”之说,取向更简明扼要。

金人崇苏。朱弁留金时期所著《风月堂诗话》,是金初影响较大的著作。他认为苏的成就胜于黄:“东坡文章至黄以后人莫能及,唯黄鲁直诗时可以抗之。晚年过海,则虽鲁直亦瞠乎其后矣。”金后期的王若虚崇苏抑黄之倾向更明。他抨击黄诗“有奇而无妙,有斩绝而无横放,铺张学问以为富,点化陈腐以为新,而浑然天成如肝肺中流出者不足也”。(《滹南诗话》卷中)其《论诗绝句四首》之“骏步由来不可追,汗流余子费奔驰。谁言直待南迁后,始是江西不幸时”,认为苏轼才华横溢,前期雄放之作,也非黄诗所能及,更不用说南迁之后了,比朱弁之说更为偏激。在诗学上,王若虚也有矫枉过正的清算:“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滹南诗话》卷下)当然,就金诗创作实际而言,黄学的影响也不小。元好问曾说:“百年以来,诗人多学坡、谷。”(《元好问全集》卷四十《赵闲闲书拟和韦苏州诗跋》)李纯甫更有“东坡变而山谷,山谷变而黄华”(《归潜志》卷十)之说,但就总体取向言,金人是以崇苏为主流的。

二、金人学苏的阶段性特点

任何时代对传统的继承都表现了一种选择,一种寻找与时代要求相契合的过程,金人学苏亦如此。由于时代背景、文化心理等不同,金人学苏的侧重面也不同,具有阶段性特点。

金初借才异代,作家多由宋入金,一身仕二朝,出处进退之矛盾,去国怀乡之悲慨,对苏轼晚年的心境领会颇深。如高士谈,《中州集》收其诗30首,其中集东坡诗句或次其韵者就有4首。蔡松年《水调歌头》词序更明确指出学苏的旨趣:“东坡先生云:‘士践忧患,焉知非福。’”他继承了这种塞翁失马式的超脱达观,在创作上“流离顿挫之助,乃不为不多”(《全金元词》),学苏主要在情思层面上,表现为直面惨淡人生的悲慨旷达和眷恋魏晋名士的高情远韵。

金朝中期,政局安定,国力鼎盛,国朝文派崛起,受地域文化传统尤其是北方少数民族雄壮、质朴文化的濡染,这些土生土长的文人学苏呈现出重雄健和重自然两种倾向。大致说来,大定间学苏重气骨雄健。冯翼在大定26年所写《问山堂记》就点出这种创作倾向:“唐末五代文章气格卑弱。……熙宁之际,异人辈出,东坡、山谷、王荆公方驾并驱。独老坡雄文大笔,学贯九流,出入百家,波澜浩浩,高出前古,挟以英伟忠义之气,虽晚年窜逐海上,气不少衰。”(《金文最》卷十三)这一倾向的代表作家是蔡珪。其父蔡松年《一剪梅·送珪登第后》即有“白璧雄文冠玉京”之句。元初郝经《书蔡正甫集后》评其所作“森森凡例本六经,贯穿百代恢规模”,“煎胶续弦复一韩,高古劲欲摩欧、苏”,“不肯蹈袭抵自作,建瓴一派雄燕都”,其雄健可以想见。明昌间学苏重表现自然。赵秉文《明昌辞人雅制》选录党怀英、赵沨、路铎等诗,多为用白描刻画自然兴发逸情之作,诗人们把触物兴感、真切自然视为创作范式。在《翰林学士承旨文献党公碑》中,赵秉文又对这种重自然之作作了形象的解说:“譬如山水之状,烟云之姿,风鼓石激,然后千变万化,不可端倪,此先生之文与先生之诗也。”这与苏轼“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的创作何等相似。元好问在《中州集》卷三王庭筠《狱中赋萱》诗后小注中更直接指出,党怀英《西湖晚菊》等诗出于柳宗元、苏轼二家。

“明昌、承安间,作诗者尚尖新”(《归潜志》卷八)。这时的诗人们更偏重于对苏轼创作艺术的学习,逞才斗巧,流弊日显。于是金末学苏呈现出反思与总结的态势。王若虚在充分肯定苏轼成就的基础上已有所批评,认为他因爱陶《归去来辞》而既次其韵,又衍为长短句,又裂为集字诗是“近俗”,指责苏集中次韵者几有三分之一,“害于天全多矣”,并对那些一味崇苏,不分优劣之辈斥之谓“妾妇之忠”。金都南迁,民艰国危,时势迫使诗人走出书斋,关心现实,转变重玩味艺术的倾向。领先人物元好问作《论诗三十首》,标举风雅为正体,从诗歌发展史的角度正本清源,对苏学的次韵、追新求奇、俳谐怒骂予以严厉的批评。需要关注的是,元好问对苏学的批评建立在继承基础上,具有总结性意义。他编选了《东坡诗雅》,特别看重苏轼海南以后诗,从内容和艺术完美结合的角度着眼,认为它“不烦绳削而自合”,“技近于道”(《元好问全集》卷36《陶然集诗序》)。对苏词更推崇备至,说“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遗山自题乐府引》)。在创作上,元氏宗唐而不废宋。

“金人之尊苏,不独文也,所以士大夫无不沾丐一得。”[1]如耶律履看重其政治才干,赵秉文在思想上以儒为主,出入佛、老等。可以说苏学对金人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此不赘述。

三、苏学北盛的意义

苏学北盛从初期的重内容到中期的重体貌再到末期的反思总结,二者兼顾,伴随了金代文学发展的全过程,对成就有金一代文学具有建设性意义。

《金史·文艺传》说:“金初未有文字。……金用武得国,无以异于辽,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宋之间,有非辽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在短短的百余年中,金代文学从无文字发展到具备一代文学的规模而跨入文明朝代的行列,这在历代北方割据政权中首屈一指。

关于金代文学“能自树立唐、宋之间”的特质,前人的眼光多集中于雄健。陶玉禾说:“金诗有本色。其华赡不及元人,然苍茫悲凉不为妩媚,行墨间自露幽并豪杰之气。”(顾奎光《金诗选·凡例》)况周颐说:“金源人词伉爽清疏,自成格调。”“金词清劲能树骨。”(《蕙风词话》卷三)张金吾《金文最·自序》说:“金有天下之半,……士大夫禀雄深浑厚之气,习峻厉严肃之俗,风教固殊,气象亦异,故发为文章,类皆华实相扶,骨力遒上。”张氏这段话不仅指出金文的特质,并且从地缘和风俗两方面揭示出这种特质的成因。阮元在《金文最·序》中进而指出:“大定以后,其文章雄健,直继北宋诸贤。”这又从时间上定位,其中蕴含着值得极为重视的文化信息。金自海陵王由上京 (今黑龙江省阿城县南之白城)迁都燕京,女真人大量内迁,北方少数民族文化与幽燕地域文化进一步交融。至大定间,遂出现崇尚雄健的国朝文派。他们在“直继北宋诸贤”时,便选择了具有超迈豪横特色的苏学,接受者与接受对象之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形成了异质交合、优势互补的雄健特色,从而在中国文学史上别树一帜。基此,我们可以说苏学的北盛对金源形成一代文学之规模和特色具有重要意义。这一贡献对中国文学史上的影响不可低估。就词而言,据胡传志考证,蔡松年是苏、辛之间的桥梁,对辛词及南宋豪放词有着重要的影响。[3]再者,南宋后期,清雅词派兴起,辛派词人冷落,而金词承前启后,延续了苏词传统,“卓然成自金迄元之一派”(陈匪石《声执》卷下),对后世颇有影响。

此外,苏学北盛的意义还有助于我们深化对金人文化心理的理解。以往学界往往着眼于先进的中原汉文化对落后的周边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渗透,治文学史者也几乎都把金代文学视为两宋文学的遗绪余波,用“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4]作理论演绎,对民族文化融合过程中少数民族一方的文化心理未予足够的关注。金代苏学的兴盛有助于我们在这方面的理解。

苏学的北盛,金代的文化政策起了主导性作用。金立国之初便重视文治,在侵灭辽宋的战争中搜罗了大批礼器典籍,进而“褒崇元祐诸正人,取蔡京、童贯、王黼诸奸党”(《归潜志》卷十二)。大定间,诏国子监刊行苏轼奏议(《中州集》卷九《耶律履传》),明昌二年“学士院新进杜甫、韩愈、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集二十六部”(《金史·章宗纪》)。这些政策举措不仅对苏学的北盛起到导向和传播作用,而且介入了元祐间新旧党的政治斗争,这其实是女真入主中原后争正统的政治文化心理反映。金人争正统的意识十分强烈,如章宗泰和二年,“金更定德运为土,诏中外”。士人杨奂有《正统八例》(《还山遗稿》)。元好问编《中州集》,不仅收南宋降人,而且也收契丹、渤海、女真人。显然,这里的“中州”不是从地域而是从文化的角度着眼的。其旨正如家铉翁所言“壤地有南北,而人物无南北,道统文脉无南北,虽在万里之外,皆中州也”(《题中州诗集后》)。女真王朝积极为“元祐诸正人”反案,大张旗鼓地学习北宋文化的代表苏轼,正是这种以文统定正统文化心理的反映。

在大力继承中原正统文化的同时,女真统治者十分注重保留本族的文化传统。女真贵族对中原文化的继承,与北朝魏孝文帝的全盘汉化大不相同。按《大金国志》卷十二所载熙宗“视开国旧臣,则曰:‘无知夷狄。’及旧臣视之,则曰:‘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可知金初开始进行变女真旧制为汉制的重大改革时,有全盘汉化的倾向。至大定间,形成了学习汉文化与保持本朝文化并重的双重策略。《金史·世宗纪》载,大定二十三年九月,用女真文翻译《易》、《书》、《论语》等经史子集进上,世宗对宰臣说:“朕所以令译五经者,正欲女真人知仁义道德所在耳。”此《纪》又载世宗言:“有女真人诉事,以女直语问之;汉人诉事,汉语问之。大抵习本朝语为善,不习则淳风将弃。”强调保留本族语言文字,其实质旨在保存本族的醇质文化。这种华胡并重的文化政策导致了金人选择吸收中原先进文化时在价值取向上呈现出一致性,即重视雄健自然。

基于这种文化立场,金人在吸收北宋文化时往往表现出从另一文化圈的角度来批判继承。元好问在《自题〈中州集〉后五首》中说:“北人不拾江西唾,未要曾郎借齿牙”,这与方回倡言“一祖三宗”,顶礼膜拜、全盘继承大不相同。就苏学而言,金人也有选择。翁方纲曾指出金人学苏“大约于气概用事,未能深入底蕴”(《石洲诗话》卷五),这恰恰说明金人重视其雄奇纵放而忽略其风流蕴藉的选择特点。陶玉禾在《金诗选》中言其成因说:“金诗圭角崭严,苦少蕴藉,好用成语入诗,又好用语助字,墨痕不化,往往聱牙,过求别致,转堕弱体,至其拙率处,殊类伧父面目,学究声口,此皆累于气习。”金人质朴而少文,雄豪而少蕴藉,从这些得失中正可以看出以女真统治文化为主导的北方文化在与中原文化双向交流的过程中,其自身趣尚、素质发挥着何等重要的作用。

这种文化心理也影响到对文士的培植。刘祁曾说:“金朝名士大夫多出北方。世传《云中三老图》,魏参政子平,宏州顺圣人;梁参政甫,应州山阴人;程参政晖,蔚州人。三公皆执政世宗时,为名臣。又苏右丞宗尹,天成人;吾高祖南山翁,顺圣人;雷西仲父子,浑源人;李屏山,宏州人,高丞相汝砺,应州人;其余不可胜数。”(刘祁《归潜志》)这些人籍贯都在西京路,原属辽文化圈。为什么辽文化圈的文人士大夫特别兴盛呢?我们从傅乐成《唐型文化和宋型文化》一文中可以得到一些启示。他认为“唐代文化以接受外来文化为主,其文化精神及动态是复杂而进取的”。到宋,“有民族本位文化的理学的产生,其文化精神及动态亦转趋单纯与收敛”。[5]如此看来,金代文化的类型更接近于唐型文化,因此对处于宋文化圈之外文化型态发展缓慢而吸收唐文化较多的辽文化区的士人更为看重。金末元好问等由学苏、黄转学唐人,且其成就后世难及,当也应与其文化精神切近唐型文化有关。

苏学北盛是以女真统治文化为主导的北方文化与中原文化双向交流的产物。这种交流是动态的,复杂的,其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文化信息。深入研讨这一现象,对了解金代文学的特征、女真族在多元一体的中国文学史上做出的贡献具有重要意义。

[1](清)翁方纲.石洲诗话[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2]张博泉.论金代文化发展的特点[J].社会科学战线,1986(1):313-319.

[3]胡传志.金初词与两宋豪放词.金代文学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

[4]恩格斯.反杜林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5]傅乐成.汉唐史论集[M].台北:台湾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7.

The Features and Significance of Learning Su Shi in Literature of Jin Dynasty

REN Jian-guo,DI Bao-xing
(Xinzhou Normal University,Xinzhou Shanxi,034000)

Like South Song Dynasty literature of Jin Dynasty also succeeded literature of North Song,besides the orientations.In the north part of China where the Jin Dynasty ruled,the prosperity of Su Shi study is the consequence of cultural communication between North Culture and Middle Culture of China,the complement contributed to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of Jin dynasty. Study on learning Su Shi will be significant for study on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ethnic group in the process of national integration.

Su Shi;literature of Jin Dynasty;ethnic;cultural psychology

I209

A

1674-0882(2013)03-0043-04

2013-04-05

任建国(1968-),男,山西晋城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地方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 郭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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