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五禽戏

曲 进

最近和一个国外的学者谈起中医养生的问题，说到五禽戏，他说他现在每天都练习五禽戏，并谈了许多对身体的助益之处。之前我虽然知道五禽戏，但对其并无更多的研究，听到如此的评论，且还是出自亲身习练的体会，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就去读了一些古今关于五禽戏的文章，重看五禽戏，虽然有些凌乱，却也生出一些感想来！

据载五禽戏乃东汉医学家华佗所创，最早记载于《后汉书》和《三国志》中。《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这样记述五禽戏，“佗语普曰：‘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鸱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猨（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沾濡汗出，因上着粉，身体轻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五禽戏深得历代医家认同，并得到有效传承。南朝梁代大家陶弘景视五禽戏为养性延命之术，并将其收载于其所著《养性延命录》中，晋代医家葛洪秉承五禽戏创立了更多的仿动物性情和活动的导引之术，就如龙导、虎引、熊经、龟咽、莺飞、蛇区、鸟申、猿距、兔惊之类。

在五禽戏中，虎戏“四肢距地，前三踯，却三踯，长引肤，乍前，乍却，仰天即返伏，距地行，前、却各七”，熊戏“正仰，以两手抱膝下，举头，左擗地七，右亦七，踯地，手左右托地各七”，鹿戏“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右三，左伸右脚，右伸左脚，左右申缩，亦三止”，猿戏“攀物自悬，伸缩身体，上下七，以脚拘物倒悬，左七，右七，坐，左右手拘脚五，按各七”，鸟戏“立起，翘一足，伸两臂，扬扇用力，各二七，坐，伸脚，起，挽足指，各七，伸缩两臂各七”，这些招式的要领，不仅在于模仿五禽的运动而动形，而且更在于模仿五禽的行为，用以平衡人心中那些早已超越了自然选择的欲望界限，让人丢弃那般“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内心无奈，令人性回归到进化赋予他的自然属性和生态位置，从而使人虽然身在纷繁人世，但也能把自己那颗跃动的心置于“夜阑风静穀纹平”的状态。如是，那许多因欲望所致的疾病还会发生吗？这大概便是五禽戏导引人必须要学会的智慧，也是习练五禽戏之所以能收到良好养生效果的原因。

五禽戏虽为华佗首创，但究其本源，却要上溯至先秦道家的思想。早在《庄子》中就有“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的记载，而长沙马王堆二号墓出土的帛画中也已有模仿鸟、鹞、鹤、颤、猿、猴、龙、熊等八种动物形神的导引图，可见，模仿动物进行形神养生是中国人一个十分古远的创造，至今，虽几经历代医家和养生学家的传承发挥，但其基本精神和运动方式却犹存未变，就如王羲之于曲水流觞中挥毫写就《兰亭集序》那样，尽管历史上有很多君王名流临摹转抄，却仍难以书尽其中气息淡和空灵、潇洒自然和用笔遒媚飘逸的神韵一样。

无独有偶，为着颐养身心的同样心怀，古中国人创造了五禽戏，源远流长，而古印度人则创造了瑜伽，至今成了风靡世界的健身运动。据考，瑜伽是印度梵语yug或yuj的音译，其含意为“一致”、“结合”或“和谐”。据文献载，瑜伽的起源和五禽戏颇为相似。大约在五千年前，古印度的僧侣经常僻居原始森林静坐冥想，以求静寿，期间，他们观察到动物与自然相互和谐无拘的运动，而这却正好是人类所缺欠的，于是僧侣们意识到，如人能做如动物一般的与自然和谐的运动，则可以起到修心强体的作用，这种意识在古印度“梵我合一”的文化土壤上便催生了瑜伽。从诞生到现在，瑜伽经历了很多顺应历史时代的变化，时至今天，瑜伽甚至成了每一位青春男女渴望健美身材的一种十分国际化的运动方式。适应现代人不同的心理和生理需求，“古典瑜伽”演变出来了各种极具现代色彩的的瑜伽分支，如高温瑜珈、减肥瑜伽、性爱瑜伽和各种肢体局部练习瑜伽等，市场嗅觉灵敏的商家还为习练瑜伽的人设计生产出了一系列附加产品，如行行色色的瑜伽服装等，为十分古典的瑜伽注入了浓厚的现代美学元素，从而使瑜伽成了一种流行于世界的时尚运动。与此相比，五禽戏至今却仍然局限在本土，且还只是一些老年人喜欢习练的运动，看到他们身着色彩和造型都十分传统的服装习练五禽戏，其身影不免显得有几分孤单，带给人许多联想和思考。

在人类进化发展的历史上，有许多不朽的文化和科技成果均是由处在不同地域的不同种族的人在不同时代或大体相同的时代创造出来的，其中包含了许许多多像五禽戏与瑜伽那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发明，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具有“同工”的知识或技能在后来的发展中却常常走上分叉的道路，产生出“异曲”的创造，像这样的例子在中西方的文化与科技历史上还可以举出许多。

“异曲同工”的发明却在其发展道路上弹出“同工异曲”的“旋律”，既生动地折射出人类精神的相通及其文化基因所具有的某种“同源性”，也清晰地映照出在它们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这种既相似又不同的文化纠缠现象总是不禁让人生出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来。我想，这也许正是一个民族需要有不断的文化自省和觉醒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