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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元杂剧中寺庙场景的艺术功能

2013-04-06

关键词:元杂剧寺庙

李 彬

(北京信息科技大学科技处,北京 100192)

在叙事性作品中,故事的进展要把人物的行动放置在具体环境中,因此叙述中必须有场景。场景也是戏剧构成要素之一,它的建构直接影响到剧情的设置,影响到结构的内在逻辑,同时也关涉到人物的出场。而场景又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除了能将各种戏剧要素联系在一起之外,还能展现其独有文化内涵。元杂剧中的场景类型众多,诸如后花园、闺房、客店、驿站、寺庙等,在以往的文学史与文学研究却关注较少。本文拟以寺庙场景为核心,分析、归纳其在作品中出现方式,进一步探索其艺术功能。

笔者通过对臧晋叔的《元曲选》与隋树森的《元曲选外编》的梳理,发现涉及到寺庙场景的剧作有《西厢记》、《山神庙裴度还带》、《吕蒙正风雪破窑记》、《散家财天赐老生儿》、《相国寺公孙汗衫记》、《沙门岛张生煮海》、《陈季卿误上竹叶舟》、《昊天塔孟良盗骨》、《地藏王证东窗事犯》、《王月英元夜留鞋记》、《罗李郎大闹相国寺》、《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李云英风送梧桐叶》、《鲁智深喜赏黄花峪》、《龙济山野猿听经》、《逞风流王焕百花亭》、《钱大尹智勘绯衣梦》、《半夜雷轰荐福碑》、《黑旋风双献功》、《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张鼎智勘磨合罗》、《包待制智赚生金阁》、《小张屠焚儿救母》、《朱砂担滴水浮沤记》、《马丹阳度脱刘行首》、《刘千病打独角牛》等27种。在这些寺庙场景中,较少对寺庙独特景致、建筑形制的描绘,而较多地展现了活动于其中的人物的行为与事件。寺庙场景在这些作品中的安排也并非是一个固定模式,有的作为连续场所,有的却作为不连贯场景;有的叙述详细,有的则粗线条勾勒。在情节的进展上,寺庙场景在元杂剧中展现出三中情形:

(一)作为情节发生、发展的中心场所 即是说,寺庙是剧作整个情节的主要场景,在剧中多次出现,是情节展开与矛盾冲突得到最终解决的关键性场所。

《王月英元夜留鞋记》中,相国寺是该剧主要场景之一,出现在第二折与第四折。第二折可分为“赴约留鞋”、“自尽”、“误会”、“神灵救护”等四个小的段落情节,第四折可分为“郭华还魂”、“明断结亲”两个小的段落情节。相国寺私会是故事展开的起点,相国寺审案又是案情真相大白、男女喜结姻缘的关键环节。《相国寺公孙汗衫记》中涉及到的寺庙有:东岳庙、相国寺和金沙院,汗衫的分与合都围绕后两个场景展开。张孝友到徐州东岳庙卜卦为情节的开展埋下了伏笔,由此而牵扯到父子分离、家宅被焚、张员外夫妇流离失所、自己遭毒手暗算、妻子被霸占等主要事件。相国寺场景出现在第三折,由“嘱儿寻亲”、“公孙合衫”两个小的段落情节组成,其中“公孙合衫”属主场,“嘱儿寻亲”属过场。金沙院场景出现在第四折,由“揭露身世”、“巧逢恩公”、“一门团圆”、“府尹下断”等四个小的段落情节组成,其中“巧逢恩公”属主场,“府尹下断”属下场,余则属过场。相国寺与金沙院是剧中人物命运变化、情节推进的两个重要链条。

(二)作为某一情节单元的背景场所 即是说,戏剧中的故事情节往往包含若干个基本事件与场景,寺庙只是作为剧作情节某一链条的关键场景。

《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中,第一折场景是刘员外家,写刘员外为其女结彩楼招亲;第二折场景从白马寺转换到破窑,写刘员外到白马寺让长老饭后敲钟,吕蒙正误了白马寺的斋饭,接着是刘员外与妻子到破窑中探望女儿;第三折由官府转到破窑,写吕蒙正得官归来后派人试探妻子;第四折在白马寺,写长老和其他人庆贺吕蒙正得官,刘员外前去认婿。在该剧中,破窑是主要场景,它凸显了刘月娥的坚强性格,形成对古代家庭婚姻中所存在的门第观念的挑战;而白马寺场景在剧中情节安排上起着辅助作用,强化了吕蒙正生活处境的艰难,对突出主题也有重要意义。

(三)作为一个过渡性情节中的场所 这类场所对情节的安排并不重要,对剧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无实际意义。

《刘千病打独角牛》讲述的是泰安东岳庙会摆擂,刘千连败独角牛马用的故事。此剧情节并无深意,或许是当时人们所喜欢看的武打戏,剧中提到东岳庙会也只是为了交代人物活动场所,作为情节展开的背景。《黑旋风双献功》中孔目孙荣到泰安神州烧香还愿这一情节只是为故事的进一步展开做了铺垫。《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中第三折有东岳庙招魂的情节,这也是为了情节的需要而设置的,构不成生动形象的画面。《逞风流王焕百花亭》叙述了王焕与贺怜怜的悲欢离合的故事,表现了男女青年的真挚爱情。而在该剧中,贺怜怜借住承天寺这一情节虽然能够突出封建社会妇女的孤苦无助,但在整个故事中不足为重。

需要强调的是,寺庙场景与人物、事件之间的关系在有些作品中形成了连续式与并连式两种不同类型。连续式是指寺庙作为主要场景和相对固定场所,把相对独立的故事链接起来组成全剧故事。在这类场景中所展开的故事,事件以自发的形式发生,缓慢发展,娓娓道来,事件与事件之间有继随关系,事件与事件之间似乎还存在某种因果关系,其最终结局也不会显得突兀。如《山神庙裴度还带》中,山神庙出现在第二折与第三折中,第二折由“嘱托长老”、“长老宽慰”、“道人相命”、“母女落难”、“公子赠带”五个小的情节段落组成,第三折由“琼英遗带”、“裴度拾带”、“裴度还带”三个小的情节段落组成。在这两折中,人物与事件按照时间顺序依次登场或发生,整个故事讲述了裴度如何从困境中走出而最终显达的始末。

并连式是指多条线索、多个人物或多个事件在最初平行并列却最终在寺庙这一场景中汇聚于一处。如《李云英风送梧桐叶》中,大慈寺场景出现在第一折,由“传令”、“赴庙”、“和词”等三个小的段落情节组成,其中李云英与任继图的行动又构成两条并列发展的情节链条。在这类寺庙场景中,事件之间不存在某种因果关系,却往往充满巧合性因素。

寺庙场景在元杂剧中有其独特的功用,它不仅仅为戏剧的抒情服务,更多地与情节相关联,注重故事情节的建构与整体意蕴。在叙述层面上,寺庙场景存在着表层功能与深层功能两个层面。

(一)表层功能 首先,寺庙作为一个特殊的活动空间,其场景的选择为故事的发生、发展提供合理性。传统的叙事文学在叙述故事时力图把所叙述内容作为事实,即使是一些离奇的故事亦是如此设置。元杂剧作家同样注重场景的设置,让场景符合特定社会风貌,让人物行为与活动真实可依、具体详细。

《王月英元夜留鞋记》中,相国寺作为主要场景之一出现在第二折与第四折。相国寺自唐代以来是佛教圣地,也是民众娱乐与商贸场所,剧作“开始指明地点是‘相国寺西胭脂铺’,相国寺西旁卖胭脂自北宋以来就很有名,从寺前流过一条河就名曰‘胭脂河’”[6](P38)。剧作家把故事安排在此符合了元以前社会生活状况,增强了故事真实感,更富有文化意味。《西厢记》中,普救寺场景设置也较为合理,原因在于:此时崔家老相国去世,家道中落,只剩下老妇人母女二人及红娘,普救寺是武则天的香火院,并且该寺主持曾是老相国在世时授予度牒的,崔家扶柩途中寄住该寺合情合理;而张生赴考途中游览名胜古迹普救寺也是文人情致的表现。张生作为一介书生与作为相国小姐崔莺莺门第悬殊,在当时相见的可能性较小,普救寺无疑为二人的相遇提供了合理依据。《陈季卿误道竹叶舟》属于元杂剧中的“神仙道化剧”,青龙寺是情节展开的场所之一。被度脱者的陈季卿是落榜后流连于名胜古迹以排遣郁闷情绪,并题诗《满庭芳》抒发其心境,作为古代文人惯常举动,青龙寺的安排也较合理。第一折中吕洞宾专为度脱陈季卿而来到青龙寺,青龙寺的设置也为度脱者的出场提供了合理性。

其次,寺庙场景的选择,有利于交代人物活动的场所或事件展开的背景,能够在叙述或演出中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聚焦点。同时,也便于运用偶然巧合等艺术元素,把人物与事件高度集中。

《西厢记》中,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比较集中。崔张佛殿相逢、崔莺莺月夜烧香、孙飞虎兵围普救寺等主要情节都发生在普救寺中。剧作家巧妙地安排情节关目,在普救寺这一具体场所中描绘了崔张爱情的发生、发展与波折。《罗李郎大闹相国寺》中,相国寺作为主要场景之一出现在第三折。在这折中,苏文顺奉命监修相国寺,为后来父子相认埋下伏笔;罗李郎到相国寺寻找养子汤哥并舍斋施银;汤哥获罪后于相国寺服役重逢养父罗李郎。如此,该剧中多条线索也由最初的平行发展最终汇聚。

(二)深层功能 任何的叙述话语并不是故事内容信息的被动载体,它与时代、社会有着密切关系,场景、人物、事件等都具有能动性。寺庙场景的功能也不仅仅停留在情节结构安排的层面上,而且具有形而上的深层功能,即隐含在整个文化背景之中而又超出话语字面的深层意义关系。

其一、反映时代的精神风貌。寺庙场景的独特选择凸显了元杂剧的俗文化性,也显示了元代普通民众的生活习俗与信仰。《黑旋风双献功》中有东岳庙烧香还愿行为;《散家财天赐老生儿》中有开元寺散财布施行为;《马丹阳度脱刘行首》中有东岳庙投胎转世情节;《刘千病打独角牛》中有庙会摆擂赛、迎神赛会的活动。这些寺庙场景给我们展示了当时神灵信仰的芜杂与惟灵是信的观念,一些信仰与祭祀活动已经内化为人们的日常行为。

而在另一些元杂剧中,寺庙场景中的事件则是违背常规的。如《钱大尹智勘绯衣梦》中,苍蝇抱笔、狱神显灵显然脱离现实,但狱神庙场景设置却成为破案的关键、情节转变的关键。类似情节还存在于《生金阁》、《神奴儿》、《盆儿鬼》等公案剧中,清官借助鬼神的力量解决冤案也成为一种模式。这一场景的设置既隐含了民众对社会不合理现象的不满与渴望正常社会秩序的心理,也是宗教所宣传的善恶轮回、因果报应等观念对民众思想的影响。这即是寺庙场景在这一类作品中的深层功能。

此外,在经过唐宋时期之后,儒、释、道出现汇通融合,佛教、道教不仅影响了戏剧题材的选择,而且也影响着剧作的思想结构。寺庙场景的设置,既显示了元杂剧的思想结构同传统思想文化结构之间一致性,又彰显了蒙元时期是儒、释、道的三位一体,以及佛教、道教在文学创作中投影。

其二、体现对历史的认识与思考。元杂剧较多地反映了文人士子的个人命运,以及普通民众家庭的悲欢离合,这些剧作具有鲜明时代性,也体现剧作家对时代的认识。如《半夜雷轰荐福碑》中,荐福寺场景与张镐的落魄境遇融为一体,显现出命运对他的漠视,衬托出张镐孤独悲凄的心境与内心的强烈冲突,也蕴含了剧作家对当时文人士子生活处境的思索、对社会不平的反思以及对自我遭遇的自省。同时,也展示了在元代这一特殊历史时期,以儒家思想为主,又融入了释、道思想,将人、自然、社会融为一体的思维模式。《竹坞听琴》中,竹坞庵与白云观是该剧中两个场景,白云观还为剧中人物的相聚提供了场所。该剧展示了时代所造成的普通人物的悲欢离合,人物命运的转变与情节的突转集中在郑彩鸾与老道姑的还俗与夫妻团聚上。由于郑彩鸾与老道姑二人的出家都是迫于无奈,剧作家着重描绘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展示了普通人的思想情感。人物内心与特定场所之间的鲜明对比所形成对宗教的嘲弄。在此基础之上,表面故事背后所启示出的另一层意义,即是对社会动荡不安的不满与对习俗观念的怀疑,渴望从超越常规中寻求幸福。

总之,在元杂剧中,寺庙场景的设置体现了剧作家对人物的设置和情节安排的独具匠心。这一场景的设置不仅使作品情节更为完善,人物形象更富有内涵,而且较之于后花园、闺房、客店、驿站等场景,更能体现元杂剧鲜明的时代性和深刻的思想性。

[1]臧晋叔.元曲选[M].北京:中华书局,1989.

[2]隋树森.元曲选外编[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徐沁君校点.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游宗蓉.元杂剧排场研究[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8.

[6]耿艳丽.神圣空间中的凡俗故事——元杂剧《留鞋记》中相国寺背景探究[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08(1):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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