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奶奶

文 / 林木

亲爱的奶奶

文 / 林木

我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泥土小路径直走到了那扇熟悉的蓝色木门前。这是一个寻常人家，坐落在一个日渐衰落的矿区。在“村村通”工程将这个小镇周边的村子铺上水泥路时，她依然要承受大雨过后带来的泥泞。

多少年来，周遭一切都在发生变化，而她仿佛停滞不前。

推开那扇木门，需要迈下三级水泥台阶。由于时间久远，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幼时穿着红色皮鞋在上面玩耍的那段岁月。那时的台阶很高，每迈过一个台阶，都要停下来，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条腿。这时耳边会响起那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不要穿着这么好的皮鞋玩儿，小心底子裂开。”

这次回来，胡同里少了往日那些明媚的阳光，空气中夹杂的湿润气息也消失不见。我迈过台阶，转进左边的屋子，屋子里灯光昏暗，灶台里看不见火苗，上面的白色铝锅却在冒着蒸汽。

抬头前望，是奶奶体态臃肿的背影。她面前的大水缸上，放着一盆馒头，馒头上点着红点。

奶奶并没有回头，我也没有打扰她，随后我走进了右边的房间并欣赏着里面的物品。90年代的白色组合柜，上面盖有粉色床罩的老式双人床，墙面上悬挂的小虎队海报，沙发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是老姑穿剩的旧衣服……

回头，奶奶看到了我，随手递给我一个馒头，示意我尝尝。我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那味道美极了，可是奶奶始终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清晨7点半，阳光透过窗帘照到了我的脸上，那泥泞的小路、斑驳的木门、昏暗的房间、好吃的馒头以及奶奶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原来是梦一场。

在我漂泊他乡的岁月里，她会像这样不时地在某一瞬间从我的脑海闪过。此时我或是在某一个地铁站的角落里发呆，或是在面对电脑上闪烁的字符时感觉自己的无力，或是在梦里。

十几年前，父亲从奶奶的四合院搬出，宣告独立；九年前，卧病在床的奶奶离开人世。那时我刚考上大学，赶回家进香时，袖口竟不知不觉被烧了两个小洞，母亲说这是奶奶在埋怨我回来晚了；七年前，奶奶的四合院消失在铲车下，一同被埋葬的，还有我的年少和她的气息。

许久之后，我将那个梦讲给家人听，他们说，这是奶奶想我了。仔细想来，没有火苗的灶台、点了红点的馒头、已然消失的故居，确实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印证。他们说，死去的人不和活着的人说话，这是好事，也是规矩。

从此以后，再未梦见过故居，也未曾与奶奶相见。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坐在景山公园的最高点俯视北京城，感受着这个古老而衰弱的城市，幻想奶奶此时此刻看到金光闪闪的紫禁城会是什么样子。

无数个忌日，无数个该祭奠逝者并提醒自己不要忘却的日子，我都在这座城市心向北方，却未曾回乡，不知她可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