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童年
2013-04-03北航
北航
幸福是什么?恐怕很多人都觉着难以回答,似乎这是一个两难的命题,似乎这是一次艰难的选择。比如问儿童问家长,现在的童年幸福么?哈哈,如果生活中没有果冻事件、没有牛奶问题……那显然,现在大多数儿童的确挺“幸福”的——至少在物质方面。
但生活就是生活,你无法假设,你无法推倒重来。于是,问自己:我们的童年幸福吗?生活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儿童幸福吗?同样,这也是一种两难的矛盾情感。然而,当现在的你坐在面馆里为选一双干净的筷子而头疼不已的时候,你是否会怀念,怀念我们的童年,尤其是舌尖上的童年?
或者你是否还记得,尚在襁褓的我们,除了母亲那甘甜的乳汁,柔嫩的舌尖也开始慢慢接触其余各种鲜美味道。虽然那是一个生活条件普遍穷困的年代,但不管怎样的家庭,他们都不会吝啬为自家的孩子举行一个仪式——开荤。具体什么日期各个地方因为习俗不同而不同,但是有一点却肯定相同的:祝福儿孙健康平安的心愿必定是一致的。哪怕彼时生活条件诸多不如意,但诸如家禽水产之类的鲜货,家长们肯定会穷尽心思地去物色张罗,只为子孙开启平生第一次的鲜味。
脱离了襁褓,我们学会了爬行、学会了走路,学会了和小伙伴一起钻进山林、一起潜入溪河。如果可以比较,我们的确幸福,因为我们没有家长联系单、没有暑期培训班,更没有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摄人心魄的眼神;如果要说遗憾,经常吃不饱不知道可不可以算,但是,像泥鳅、像黑鱼一样的我们又怎么会舍得让自己饥饿呢?
春节,自不用说了。为什么小孩子特别喜欢春节?有吃有穿还有压岁钱,这道理凡人都知道。那春节过后呢?嘿嘿,其实小孩子也会有自己盘算的。比如按照保存时间将水果和糖果糕点加以分类延时,比如以物换物和小伙伴分享不同的口味,又比如……
但问题不是没有,春节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无法满足舌尖的贪欲,至少得等到清明。等就等吧,自小我们就似乎懂得——老天通常不会亏待那些耐心的人。在我们家乡,清明不仅是祭祖扫墓的时节,它更像一个“小春节”——虽然没有春节那么隆重,但也是非常热闹的——家家户户不仅要做清明团子,还要请亲戚、走亲戚。现在想来真正觉得热闹、快乐的大概只有我们小孩子。外婆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小故事:隔壁的徐阿公啊,清明节时用酱油炖了一碗螺蛳,一顿饭一个螺蛳,一碗螺蛳吃了半个月呢!我们当然不信,外婆肯定又是在变着法儿要我们忆苦思甜,一顿饭一个螺蛳怎么吃啊?难道蘸酱油啊?没想到,外婆就是点点头。可是,我们几个小孩,谁信呢?还是赶紧享受清明吧!
清明一过,这日子慢慢热起来,这日脚似乎也走得快了起来。“清明螺蛳端午虾”,这是俗语,但我认为还不够全面,在余杭塘栖、仁和一带,除了众所周知的粽子之外,其实还有煨蜘蛛蛋和大蒜等习俗。端午前后,河虾青壳透明,肉质细嫩。我和弟弟带上两杆小钓、一把热水壶和一碟酱油就来到河边埠头。趴在埠头青石板上小心张望,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水中河虾的胡须或钳子,一杆小钓垂下,一条蚯蚓做诱饵,虾儿是很容易上钩的。我们哥俩将捉到的青虾扔进碗里用热水一泡,旋即捞起,剥了皮、稍稍蘸了酱油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河虾肉质紧但又不失弹性,与时下大厨所制作的“醉虾”完全有的一比。
相比之下,煨蜘蛛蛋的习俗也是颇有名气的。丰子恺先生的《端阳忆旧》就十分具体地记载了这一习俗:买许多鸡蛋来,在每个的顶上敲一个小洞,放进一只蜘蛛去,用纸把洞封好,把蛋放在火炉里煨。煨熟了,打开蛋来,取去蜘蛛的尸体,把蛋给孩子们吃。据说,煨成的蜘蛛蛋可以驱毒,吃了之后夏天不生痱子和疥疮。依此类推,煨大蒜的制作方法及其功效和寓意恐怕是异曲同工了。
农历五月,注定是小孩儿享口福的时节。古人认为五月为霉月,容易得病。故在立夏那天人们流行让小孩子吃立夏狗,寄寓他们能像狗一样强壮。有句俗语叫“吃了立夏狗,东南西北走”。但对我们小孩儿而言,立夏狗,不但注入了长辈的祝福和期盼,而且是一个信号、一个标志——夏天即将来临!
古人既实在又富有诗意,夏天来之时他们唤作“夏至”。古时“夏至节”又称“夏节”,在这一天人们通过祭神以祈求灾消年丰。《周礼》载:“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意为周代夏至时,人们应要清除疫疠、荒年与饥饿死亡。《史记》亦云:“夏至日,祭地,皆用乐武。”到了宋代,夏至日便作为节日之始,百官放假三天;辽代则谓之“朝节”;清朝又有“三时”之忌讳的规定,即居人慎起居、禁诅咒、戒剃头。简而言之,夏至既是一个避暑消夏的节日,同时也是一个具有浓厚祭神风气的节日,吃面、吃馄饨的习俗流传至今,都与在这天祭神有关。
然而,夏至日,我们这些仁和的小孩儿最难忘的还是“野米饭”。所谓野米饭,其最大特点自然在一个“野”字——灶头得搭在野外(至少屋外)、锅里的食材豌豆、蚕豆、山笋、青菜也必须是野的,就连米啊、肉啊(如果有那是最好不过了)也必须是野的——呵呵,食材野外找不到,那就得去讨,讨不到呢?就只有偷了。说起来挺有意思的,那时乡间的夏至日,小孩儿去偷摘几个瓜果豆笋之类,只要不是故意糟蹋绝对没有人阻止甚至责骂,虽然彼时的乡亲很穷很节约。烟熏火燎之中,往往野米饭还没有熟透我们一个个已经变成了小花猫。但伙伴完全顾不得了,急火火地打开锅盖,白的、绿的、黄的、红的,哪一种食材不是晶莹剔透的模样。蜂拥而上,锅子片刻就底朝天了——猴急的我们就连锅巴都没有放过,一样样都成了我们舌尖的美味。
五月真好,野米饭的香味没散,端午的身影未走,甘甜的枇杷熟了,接着山上的野杨梅也红了……
五月虽好,六月更带劲更刺激。
六月里,荆棘丛中的野草莓熟了。野草莓的种类有许多,你可以用草扎成一串串,也可以满嘴巴的嚼啊嚼,但你千万要注意,有一种野草莓千万尝不得——据说是蛇类的专属食品,我们将其称之为“蛇草莓”。
蛇草莓固然碰不得,但不代表不能碰蛇啊!小伙伴们学习成绩都不怎样,但抓鱼捕蛇的能手却不少。我们最喜欢抓乌肖蛇,一根木棍在手,最好顶端呈一个“叉”形。最能干的阿峰“嗖”地便用右手的木棍掐住了乌肖蛇的七寸,左手攥住蛇的尾巴“刷刷刷”地抖动,不一会儿,偌大的乌肖蛇散了架似的软了下来。阿峰也不停歇,跨上一步掏出小刀,“扑哧”一下湿淋淋的蛇胆便挑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嚷嚷:“谁吃了?谁吃了?”大多数的伙伴早就吓得逃到一边,但也不乏胆大心细的年长伙伴——只见他从身边掏出一个小碗儿,倒上一些白酒,将蛇胆团入酒中,“刷刷”几下旋转后放到嘴边脖子一仰,硬生生地吞了!乌肖蛇死后自然不怎么可怕了,大伙围在一起,等到阿峰将蛇皮去了,白花花的蛇肉顷刻就被切成了一段段。蛇肉不能生吃,但烧烤有讲究。不用锅子不用炉子,却是在屋外搭了灶头垫上青瓦片,青瓦片下燃起小火,不一会儿蛇肉便在青瓦片上“滋滋”的叫唤起来,不可言状的香味在我们四周萦绕。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疲劳,伙伴们不论胆大胆小,围在一起“嘶哈嘶哈”地撕咬着一段段金黄的蛇肉……
六月的火热阻挡不了我们躁动的心,知了的聒噪更是无法阻挡滑过我们舌尖的层层快感:细嫩的逆鱼、滑溜的黄鳝和肥硕的河蚌纷纷化作各种元素滋润我们的身躯。虽然不晓得什么叫做营养均衡、什么叫做荤素搭配,但是火热的大自然就像一个热情的主妇,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素食:甘甜如蜜的甜粟、白嫩爽口的莲蓬;更妙的是,上得山来落入水,池塘中、小河里,我们既能像小鱼儿一样嬉戏,还能仰躺在树荫下剥食各式各样的角菱……
光阴荏苒,转眼间到了秋天。立秋过后,长辈们一般不再允许我们下水游泳。可是,分明到了“重阳时节吃爬爬(蟹)”的时候啊!下不得水干脆找沟渠吧!清凉的山水婉转而下,如果你轻轻翻开水涧的石头,就可以发现一只只石蟹在片刻浑浊中仓皇逃窜。哈哈,纵使在你石蟹最肥硕壮实的时候,你又怎么逃脱得了我们的追捕呢?取一些自家油菜籽榨成的菜油,让母亲的巧手在油锅中稍稍翻覆,我们不仅又有了朵颐的鲜味,还可以孝敬长辈,成为他们下酒的极品。
下不了水,我们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了山上。秋风习习,染黄了大山,催熟了野柿子、野栗子。我们像极了一只只小猴子,“嗷嗷”地叫唤着,征服了一棵棵树木,扫荡了一个个山头。野栗子用石头砸开就可以食用;野柿子就得慢慢来了——有的用干石灰催、有的用破棉花捂,只要你愿意等,既涩又甜的野柿子肯定能大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山头终归有尽头,而我们小孩儿的精力总是没完没了。折腾了野柿子,敲完了野栗子,我们只好蜷缩在茅草堆里晒太阳。谁说我们没有吃的了?夕阳下,拔一根茅草剥去了皮,“咋吧咋吧”地咬着、吮吸着,那才叫美呢!
如果有镜头,特别要捕捉我们的眼神:舌头舔着干干的嘴唇,我们的眼睛看向远方的稻田,黑黑的泥土下一个个荸荠正在茁壮生长。
我们通常不叫挖荸荠,而叫闹荸荠,为何呢?我们也不太清楚。但如果看见三三俩俩的小孩儿将栽着荸荠的稻田“闹”得跟猪圈似的,你绝对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闹荸荠要被长辈斥责、驱赶,而初冬霜降过后去山坡上黄泥地中挖番薯却要轻松许多、有趣许多,霜降过后的番薯显然要更加甘甜。冬日里,守着大灶头跟在长辈屁股后面分享南瓜、番薯、芋艿自然踏实,但肯定缺少趣味。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喜欢选择背风的墙角或者堤塘,挖一个坑,燃一堆火,朝坑里边扔上番薯、芋艿和土豆。玩累了、跑累了,便和小伙伴一起躺在茅草上、蹲在墙角边,“哈赤哈赤”地咬啊、啃啊……
舔舔舌尖,想想童年,四季更替,其实一年中我们最盼望最惦记的还是春节。故乡的山山水水固然热情慷慨,为我们这些小孩儿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各色物产。但只有在春节,我们这些小孩儿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或者舍不得吃的食材。
暖暖的冬阳下,舌尖舔着烤番薯,眼里盼着新春节,我们的童年从舌尖滑过,我们的童年在盼望中远去,但毋庸遗憾,因为有念想才会希望,有希望才会有幸福……
(转载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