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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与规训——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福斯特二元悖论思想

2013-04-02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福斯特规训露西

唐 蕾

(盐城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2)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是20世纪初英国著名作家爱·摩·福斯特的小说,出版于1908年,其续篇于1958年完成。作品除了表现爱德华时期英国中产阶级女性的生存状态与爱情婚姻以外,还讨论了有关自由和规训的主题。自由表现为一直想游离于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之外的离心状态。而“‘规训’既不会等同于一种体制也不会等同于一种机构。它是一种权力类型,一种行使权力的轨道。”[1]242在自由和规训这二极对立的问题上,福斯特似乎想要获得一种平衡,一种游刃有余的生存方式,但显然很难,这就使他陷入了二元悖论的矛盾中。

一、选择——露西之“问”

人们在面临着困境和一系列无法抵御的制裁时往往感到不安或者恐惧,选择便成了一个问题:是选择追寻自由?还是选择逃避自由?福斯特的作品对这一主题始终关注。在其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表现的那个大大的问号,正是福斯特对人生的思索和困惑。

“她看到盥洗盆的上方用大头针别着一张纸,上面草草划了个大问号。其他什么也没有。‘这是什么意思?’她思索着,一面凭藉烛光,仔细地察看着。起先这个问号没有什么意思,它渐渐地变得咄咄逼人、十分,包含着不祥的征兆。她突然一阵冲动,想把它撕毁,幸而想起她没有权利这样做。”[2]17

这个疑问并不来自于虚构人物,它是福斯特之问。同主人公露西一样,在成长和走向衰老的过程中,面临着一个又一个问题,而答案却要煞费苦心去寻找。追求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这种离心力量一直试图把人从群体生活中分离出来;它使人们不断地否定现有的法律、秩序、舆论等规训力量,诱使人迫切地想抛弃自身的社会义务和公民身份,来享受超然独立的自我世界和独立王国。自由也是需要代价的——享受自由的同时,个体也将同样面临孤独、受孤立、离群寡居甚至遭驱逐。

“‘还有什么人可以分成两类——看到了风景会忘记的人和看到了风景不会忘记的人,即使在小房间里也是如此。’”[2]201

仔细剖析文本,我们可以把小说中的人物从“规训”和“自由”两个角度分成两组:夏绿蒂·巴特利特、贝尔托利尼公寓的房客们代表规训和世俗;而乔治、老艾默森、弗雷迪代表率真和自由。小说花了二十章内容描述的女主人公露西·霍尼彻奇更像一个充满疑惑和众多不确定想法的矛盾结合体。夏绿蒂·巴特利特是露西·霍尼彻奇的远房表姐,也是一个非常讲究“章程”的老小姐,她的一生几乎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也没有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经历。

“她像一位伟大的艺术家那样辛勤地工作;在一段时期内——的确,在好多年内——她似乎无所作为,不过到了最后却呈献给姑娘一幅完整的画,那是个没有欢乐也没有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青年人冲向毁灭,直到他们学会变得聪明些——那是个充满戒备与障碍的羞的世界,我们也许可以从那些最最充分利用了戒备与障碍的人身上作出判断:戒备与障碍可能使人避开邪恶,但是看来它们不会给人带来善良。”[2]99

“规训”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她把一切希望和一切危险统统扼杀在摇篮之中,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幸福。因为幸福是有危险的,相对于其他更拿得着、看得见的物质基础及安全保障而言,这又算得了什么。保全自己的财产安全、保全自己的人身安全、保护自己的名誉头衔——对于巴特利特来说是她一身的终极目标。在露西眼中,这个远房的表姐是迂腐的、麻木的,也是可怜、可憎的。而乔治·艾默森和他的父亲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人——真实、热情。正因为如此,也让他们成为别人所嘲笑对象。他们和爱德华时代那种谨慎、保守和漠然的社会氛围完全不同。小说中这样写道:“他的种种想法,和他的行为一样,不会由于畏惧而有丝毫改变。”[2]56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个体和群体是相辅相依的,个体需要依靠外延的社会来寻求发展,而根本的生存之道就是二者达成契约,以规训来限制个体自由来实现社会化的目标和个人化的理想。“童年已进入充满岔道的青春年华”。[2]56花样年华的露西在成长的道路上充满疑惑,但却无人能回答她。“永恒的问号旁边,总是有个肯定——一个短暂的肯定,如果你愿意那么想,但总是肯定吧。”[2]35对与错、善与恶、规训与自由、猜疑和确定等等,都需要用一个个答案来解决。露西需要选择——一次有关过哪种生活的“重大”选择。是用规训去约束自由,还是以诚实的态度来坦然面对生活?

二、悠然、短命的风角

矛盾、二元对立是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主题词。二元对立不仅体现在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矛盾冲突方面,也表现在外在环境的对立统一性方面。“风角”是露西祖上留下来的老屋,它“像大自然本身所创造的必不可少的丑八怪。对这幢房屋你可能会感到好笑,但是你绝不会感到害怕。”[2]223老屋看似笨拙而没有格调,但是它每天迎来送往、热气腾腾,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活力,成为小城最受欢迎的地方。每当露西和人们提起风角的时候,字里行间总能感受到悠然自得、温暖、舒适的归属感。

“风角”对于当地人们来说,是热情好客的代名词,而对于露西来说,它就是“家”,一个可以让她思想驰骋万里而又能包容一切的归属地。这不禁让人会勾联起很多文本:苏珊·桑塔格的《假人》、中国作家叶兆言的《绿色咖啡馆》还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等等。风角、假人的自由生活、诡异的绿色咖啡馆和“胡桃夹的王国”,这四组意象摆在一块,似乎让人会有很多思考和联想。“风角”和它们一样,对于每个主人公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温暖的、安全的、艺术化的。桑塔格笔下的男主人公,为了逃避现在的生活,不惜花费巨资、经历二次失败做成了自己的替代品,最终成功悖离了以往的“社会身份”,选择去做一个“隐形人”;叶兆言笔下的“我”,曾坐在绿色咖啡馆里惬意地享受过最美好的下午时光,而友人们却无法涉足;哈姆雷特一直想隐遁进“胡桃夹的王国”里,做唯一的臣民和唯一的君王。风角——怪异、与外界格格不入,但却生机盎然。它代表的是福斯特艺术家的一种梦想——成为自己为自己营造出的艺术王国里唯一的子民。

但是,我们不得不看到,它是孤独的。“这所房子又一次像它应该成为的那样——永远和塞西尔的那个自命不凡的社会断绝来往。”[2]226风角的特立独行,注定了它要遭受离群索居的命运——它也是短命的。在小说的续篇里,这样写道:“风角消失了,花园也重新改建。”[2]103看得见风景,但已找不到房间。露西只要能保留着那段风景便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它已成为人们心中最大的寄托。对于大多数碌碌无为的人们来说,“风角”是人们曾经的、青春的、理想的一种记忆。在现实世界中,人们无能为力为自己永远地保留着那一处可以看得见风景的“风角”,这是一件遗憾的事。更多的时候,人们愿意将它定格为一种美好的瞬间,留存在记忆深处,直到老去。露西一直都不知道,其实“风角”早已无处可寻,这只是乔治一个善意的“谎言”。

苏珊·桑塔格在她的日记中曾写到童年的自己最喜欢躲藏在墙上、树上的洞穴中。躲藏是她童年最好的记忆——躲藏可以屏蔽掉外界的纷扰、不可理喻的规训,可以成就自己看似“虚妄”的艺术家之梦。福斯特内心世界中所追寻的这个梦想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有最好的阐释。书中这样写道:“‘生命像是五彩缤纷的玻璃圆顶,’也可能把窗帘比做放下的闸门,用来阻挡难以承受的空中涌来的潮水。帘外是一大片夺目的光芒;帘内,虽然可以看到亮光,但已调整到适应人的接受能力了。”[2]271福斯特所营造的这个艺术家的居所就是那镶有“玻璃圆顶”的房间,它为露西遮风避雨、把屋外强烈而有害的太阳光线转化为柔和而唯美的五彩图像。人类渴望安逸又不安现状的矛盾处境在这里得到最多的体现。

三、看不到风景的房间

如果说整本小说交待了露西成长到婚嫁之时的疑问和选择,那么,福斯特的续本交待,似乎让这部小说又有了新的意义。这部小说并非像传统意义上的王子遇上公主的爱情小说,而事实上,完全和爱情无关。我们看到露西和乔治都和过去发生了变化。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做出选择,露西变成了一个再也没有特点的妇人,呆在她的屋子里料理家务,她的人生就这样交待了。乔治也未像人们所期许的那样,因为迎娶到心爱的女子而心满意足、安居乐业。每个人的人生都和纷繁复杂的社会纠结在一块。没有一段故事是完全脱离了社会生活的。

风景和房间就像一对永恒的矛盾:居住在屋内的人们以风景为寄托,而大自然中的美景因为有了人而凸显灵气。它们无法等同,却相辅相依。人类向往自由和解脱,却偏偏要以居所作为依靠。风景依旧,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荡然无存。

也许,“失望”可以更好地表达人们的情感和态度,而这也是潜藏在作品中的一层未被发现的意义。失望可以用来诠释遗憾、失败、落空很多意思。在小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大结局中,有多重意义。姑且,个人追寻自由的勇气是可嘉的,但是,这毕竟只是渺小的个体,而人类又是具有惰性的,他们满足现状。露西的疑问已经终止了,而事实上还有很多疑问。而露西已经不再提问了。随着青春的岁月,“露西之问”一起消逝。对于作家福斯特而言,这是悲剧性的。福斯特认为,一个不愿意再去发问,不愿意再去寻找答案的人,已经无药可救,这是一种丧失了自我意识和放弃自我选择的表现。

福斯特作品的矛盾对立主题体现为理想和现实的二元存在、自由和规训的矛盾对立。人们都有打破窠臼、寻求自由的愿望,但在现实生活中难免受到压制。因此,寻求诗意化的生活或者遁入梦境是小说文本中最为常见的表达方式。英国童话作者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的爱丽斯在梦想的世界里可以忽大忽小、时光永远停留在下午茶时刻,但是最终逃离不了被妈妈唤醒的命运。风景就像梦境中的美妙时光一样,只有存在记忆中才是永恒而美好的,回归现实的命运唯有被破坏、被改造、被同化。小说中写到,人们“开始感到需要一个真正的家——在乡下的某个地方,能在那里扎下根来,默默无闻地建立起自己的王朝。可是文明并没有朝那个方向发展。”[2]271福斯特不禁感叹,“我的其他小说中的人物也经历着同样的苦恼。”[2]271福斯特用风景和房间来借代自由和规训的关系。他试图寻找一种介于自由与规训之间、折衷的生存之道,但最终结局是失败的。就像他所有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露西眷恋风景但难舍房间的安逸。从平庸到伟大之间也许没有所谓的折衷,因此,福斯特所安排的结局表达了一种选择的困难。虽然折衷看似容易做到,但是折衷体现出来的是对现实的妥协,而最重要的是,从伟大到平庸之间也可能只是一步之遥。

结 语

E·佛洛姆认为“人的命运是悲剧性的:既是自然的一部,又要超越自然。他开始发觉,死亡是他的最后命运,虽然他试图以各种幻想,来否定这项事实。”[3]9。福斯特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结尾以一种不确定的结尾向人们表达了他的不安和焦灼。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决定了人将在渐进的选择中选择安逸和保障,因此,规避风险和拒绝有害和异已的自然本性也成为一种习惯。人类没有追逐自由而绝决的勇气,自然也将失去拥有欣赏美景的权利。

[1](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出版社,2004.

[2](英]爱·摩·福斯特.看得见风景的房间[M].巫漪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3](德)E·佛洛姆.逃避自由[M].上海:上海文学杂志社,1986.

[4](加)琳达.哈琴.后现代主义诗学:历史理论小说[M].李扬,李锋,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黄勇,薛民,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2.

[6](英)爱·摩·福斯特.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M].马爱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7](美)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8](美)苏珊.桑塔格.重点所在[M].陶洁,黄灿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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