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妇女闺思闺怨诗词分类和评析
2013-04-01苏云
苏云
(昌吉学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在中国古代女作家作品中,闺思闺怨题材的诗词占了很大的比重,这是由于女性的社会地位、生活处境和心理需求等原因造成的。她们一生大多生活在闺阁之中,与丈夫或情人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在思念和愁怨中度日。在《历代妇女诗词鉴赏辞典》①中就收录了205位女作家的388首这类作品,这些作品有的是思妇诗,写女主人公长夜漫漫、孤灯独对、长年独守空房的痛苦;有的是弃妇辞,写丈夫喜新厌旧,表达女主人公内心的怨愤;有的是宫怨诗,作者就是宫廷妇女,反映宫廷生活的不同侧面;有的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妓女所写的诗,反映她们渴望自由幸福生活的愿望……总之,这类闺思闺怨作品数量众多,内容广泛,有较高的艺术成就。本文力求对其进行分类评析,以探求这类作品的情感内蕴。
一、抒发独守空闺的思念与哀怨之情
这类作品在整个闺思闺怨诗中数量较多。由于社会和自身的种种原因,古代男子或为仕途、或为求学、或经商等原因,往往不得不离开家人远走他乡,不知归期,留在家中的女子整日在思念中度日,既担心在外丈夫的安危冷暖,又要排遣自己的孤独寂寞,时间长了不免由思而怨,此时自然界的春去冬来、花开花落都很容易引起她们的伤感。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汉·徐淑《答秦嘉诗》、晋·苏伯玉妻《盘中诗》、唐·鱼玄机《赠邻女》、宋·朱淑真《恨春》五首、元·刘氏《制衣寄外》、明·申蕙《长相思》等。
如唐代鱼玄机的《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鱼玄机出身寒微,十五岁被李亿纳为妾,由于“夫人妒不能容”(《唐才子传》),李亿又爱衰薄情,鱼玄机就入咸宜观为女道士。这首诗又名《寄李亿员外》,诗的内容表达了对李亿负心的怨愤,同时向邻女倾诉内心的痛苦。全诗两句一组,开头两句是写自我形象,“愁春”则是传统的伤春悲秋心情,生动地刻划了诗人愁闷的形象。“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对仗工稳,意义深厚,堪称名句。诗人把它提炼成人世间多情女子的普遍感慨。五、六句写与李亿相处的短暂的幸福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孤衾独宿、肝肠寸断。最后两句化用典故。唐代男女间的社交活动比理学盛行后的宋元明清时期活跃,年轻的文人与淑女名姝间的交往较为密切,尤其在道教思潮影响下,文人与女道士交游成为一时风尚,诗文酬唱,频繁往还,甚至有超出一般友谊的情况,正是在这种较为通脱的气氛中,鱼玄机才唱出了蔑视封建礼法、追求真爱的心声。袁行霈先生说:“唐诗之富于艺术魅力,原因之一就是多姿多彩的意象层出不穷,这些意象既已成熟尚未老若,正处在最富有生命力的时候,中国诗歌艺术的另一个奥妙在于意象组合的灵活性。”[1]鱼玄机的诗歌有叙述、有抒情、有议论、有典故,具有意象的丰富性和灵活性。
元代刘氏的《制衣寄外》,则表达了对丈夫的一片深情:
情同牛女隔天河,又喜秋来得一过。
岁岁寄郎身上衣,丝丝是妾手中梭。
剪声自觉和肠断,线脚哪能抵泪多。
长短只依先去样,不知肥瘦近如何?
这是一首凄切动人的思妇诗,诗人与丈夫遥隔万里,天各一方,所以开头将自己与丈夫的感情比作远隔天河的牛郎织女,后三联诗人采用了第一人称,让自己在为丈夫制衣的劳作中自言自语地向远方的丈夫倾诉情怀。恰到好处地描写了思妇忐忑纠结的心理活动,这是男性诗人所无法触及的。张宏生、张雁在谈到20世纪前半期的中国古代女诗人研究时指出存在着相当大的缺陷:“研究者们对古代女性生活表示关注的同时,往往忽视了其内在构成;而对女作家观察世界、体验生活的特殊性及其在文字表现上的特点也缺乏深入分析,即未能将女性创作视为一个有独特价值和特色的文学系统。”[2]的确,这首诗描写细腻、感情真挚、语言流畅、富有生活气息和女性特点。
二、揭示宫廷生活的压抑和争斗
如果说丈夫由于种种原因离家在外,闺中女子饱尝寂寞和思念的滋味的话,那么身处宫廷中的女子的生活环境则更加复杂和特殊,她们不但要遵守宫中严苛的规矩,倍感压抑,还要想方设法取悦君王、献媚邀宠,和其它女子明争暗斗,一旦失宠被打入冷宫就倍加凄惨,因而也产生了不少宫怨诗。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魏·甄皇后《塘上行》、陈·沈皇后《答后主》、隋·侯夫人《自伤六首》、唐·梅妃《谢赐珍珠》、蜀·花蕊夫人《宫词》、宋·杨皇后《宫词》、辽·萧观音《回心院十首》、明·沈琼莲《宫词五首》等。
以唐代梅妃的《谢赐珍珠》为例: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江采蘋,又称梅妃,福建人,据《全唐诗》记载,由高力士选入宫中侍奉唐玄宗深受宠幸,因其居住地多种植梅花,被称为梅妃。后杨贵妃专宠遭妒。玄宗虽将宠爱日移贵妃,但对梅妃时常念之。有一次夷使来,玄宗瞒着贵妃密送珍珠一斛,梅妃不接受,作了这首《谢赐珍珠》。玄宗阅诗,怅然不已。前两句直道心中苦怨。突出地表现了一个幽禁深宫,怨愁满怀,终日以泪洗面的失宠宫妃的形象。刻画了诗人在那漫长难耐的昼夜中孤寂无聊的心境。后两句将凄怨之情推向高潮。全诗前三句把诗人处境的悲惨凄凉写到极点,为逼出诗人埋藏极深、蓄积已久的怨情蓄足了力量,因而末句的怨恨喷泻而出,使得整首诗显得强烈有力。这首宫怨诗以直抒胸臆的手法,抓住了宫妃最切身的得宠失宠的问题,生动地反映了一个失宠宫妃空虚、寂寞、苦闷和怨恨的精神生活,显示了所谓“后宫佳丽三千人”的悲惨命运。全诗音调和谐,形象鲜明,语言浅显通脱,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正如单艺斌所说:“旧中国是几千年封建礼教统治下的社会,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在社会上处在最底层,根本没有地位可言。”[3]即使被人们视为似乎处在上层的宫廷女子(包括杨贵妃),也依然逃脱不了附属地位和悲剧命运。
三、表现妓女的生活境遇和情感经历
这里所说的妓女不同于一般所说的“娼妓”,而是指虽身处青楼,却拥有美貌、智慧与音乐才能的乐妓。正如修君、鉴今所说:“在人类文明史上,乐妓作为一个以其艺能和色貌,依附男性的权势与财富,而取悦、伺候之,并以此为基本生计或职业,无真正独立人格的女性阶层,在女性文化史上具有特殊而重要的地位。”[4]她们在达官贵人与文人墨客之间周旋,谈笑风生,饮酒品茗,诗词唱和,拥有较高的文学素养,但是由于身份特殊,要想获得真正的爱情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们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没有作为正常人的生活和尊严。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有:唐·太原妓《寄欧阳詹》、宋·苏小小《减字木兰花》、明·薛素素《临江仙》、明·戴伯龄《寄林士登》等。
宋·苏小小的《减字木兰花》:
别离情绪,万里关山如底数。遣妾伤悲。未必郎家知不知。
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
苏小小是钱塘名妓,俊丽工诗。起句直抒离愁别绪,下片写女词人苦苦等待郎君的消息,可是他一去无音信,只好在痛苦中等待,等到残冬过后,春暖花开,又等到三春过尽。上下片各用了一个“数”字,数不尽的愁和数尽的岁月时光形成了鲜明对照,强烈地表现了女词人在痛苦的煎熬中度日如年的苦衷。
又如明代戴伯龄的《寄林士登》:
惜昔当初错认君,妾今轻贱染红尘。
云情雨意浑如梦,海誓山盟总不真。
柳毅不传空口信,王魁元是负心人。
好花自有栏干主,乱蝶狂蜂枉费神。
在封建社会,妇女地位十分低下,往往只有依附于男人才有稳定的生活,一旦被遗弃其命运苦不堪言。这首诗就是一位被始乱终弃的女子对负心情人的愤怒斥责。作者在第一联中就直截了当地叙述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当她情窦初开时,把自己美好纯洁的感情献给了这位名叫林士登的男子,可惜他却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而今自己沦落风尘,被人轻视。第二联是对第一联叙事的补充,原来两人之间的确曾有过一段令人陶醉的感情生活,从中可以看出主人公之所以会沦落风尘,责任全在于林某的始乱终弃。第三联作者用了两个爱情故事中的人物与眼前的负心之人进行对比。第四联说明了写这首诗的起因:原来这个花花公子如今又来纠缠她。虽然她沦落风尘,但仍有一身傲骨,她并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可以接受任何人廉价施予的感情,甚至对自己曾经爱过而今又来求欢的林某也丝毫没有妥协退让之意。这首诗塑造了一个多情重义、刚直不屈的女子形象,她虽然沦落风尘却不自轻自贱,对负心之人敢于正面痛斥,绝不为一时的虚情假意所动。她虽然没有杜十娘以死抗争的刚烈,却比杜十娘多了一份自信,她曾遭遇过不幸,却仍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是一个性格鲜明、可叹却不可悲的形象。
总之,闺思闺怨之作,在写妇女生活的诗词中属于姣姣者,文学史上也有不少闺怨诗出自男性文人手笔,但他们往往揣测模拟,至多只能做到设身处地,代抒怨情,有的还是借题发挥,另有寄托,表面写男女怨情,实质写君臣离合、怀才不遇、朋友聚散等。而出自女性之手的闺怨作品则更多至情流露,让我们直接从思妇之口,听到了思妇的心声,读来倍感真切。从艺术风格上看,幽怨深情、委婉含蓄、内涵丰厚、语言流畅是这类作品的共同特点。从艺术表现手法上看,有的通过比兴、象征、烘托、反衬等艺术手段,宛转抒发思妇的情愫;有的以朴实的语言把思妇急切盼望丈夫归来的情景描写的婉曲细腻,楚楚动人,富有感染力。单艺斌说:“人类社会的历史表明,女性问题始终是社会发展的一个重大问题,而女性的社会地位问题又是女性问题的焦点,这既是女性进步与发展的主要标志,又是衡量一个国家社会发展水平的重要尺度。”[5]古代女作家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她们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令后人瞩目。
注释:
①参见由中国妇女出版社1992年第二版出版的沈立东、葛汝桐主编的《历代妇女诗词鉴赏辞典》。
[1]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
[2]张宏生,张雁.古代女诗人研究[M].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13.
[3]单艺斌.女性社会地位评价方法研究[M].北京.九洲出版社.2004:7.
[4]修君,鉴今.中国乐妓史[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序.
[5]单艺斌.女性社会地位评价方法研究[M].北京.九洲出版社,2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