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精”教授案中案

金伶　范庆东

对于53岁的段振豪来说，他人生转折发生在两年前。在那之前，段振豪是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中科院地球深部实验室主任，他还被列入中科院2011年度的候选院士名单。

被举报的准院士

毁掉这一切的是一个博客。2011年6月29日起，一个名为“感叹人生”的博客连续在新浪网上发文11篇，以图片和文字的形式实名举报段振豪包二奶、养私生女、找小三和小四，文章指出，段振豪包养二奶的费用来自科研经费。之后中科院地研所食堂也出现大量传单，传单上写的也都是相同内容。

由于段振豪是中科院地质与地球所计算地球化学及其运用学科组组长，还担任中科院地球深部重点实验室主任，这些帖子一出，迅速引起大量网友围观跟帖，段振豪的信息也随即被网友人肉。

帖子在网络上传播数天后，段振豪通过媒体表示，这些帖子是他妻子刘小梅发的，但举报内容绝大多数系编造，对他的名誉造成了较大影响，他已起诉离婚。

段振豪是典型的“凤凰男”，他来自湖南省新宁县农村，生活曾经极为贫苦。但他读书成绩很好，不但考取了位于武汉的中国地质大学，学习地球化学专业，毕业后还考进北京成为中国地质科学院研究生。

段振豪与妻子刘小梅就相识于他在北京读研期间。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婚后不久刘小梅怀孕了。1988年，在妻子怀孕三个月时，段振豪提出想出国深造，凭着他的聪明和刻苦，博士研究生毕业的他获得了美国加州大学博士后的录取通知书。

刘小梅产后第二年也到了美国，一家人在国外呆了十多年的时间。2002年，段振豪听到一个消息，国家正在实行“百千万人才工程”，像他这种在国外多年搞研究的教授更是国家急需的高端人才，回国后待遇会很不错。当时段振豪已在国际上发表论文多篇，在国际计算地球化学领域取得了不小成就，很多大学邀请他回国。

2002年前后，美国遭遇严重的经济危机，各大学的科研经费大幅度地削减，其中就包括段振豪的流质理论模型项目。经过再三权衡，同年，段振豪与中国科学院签订了合同，正式回国后负责科研和培养人才，他将妻子和儿子留在了美国。

独自一人回到国内的段振豪成为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2003年7月起被中科院地质与地球所聘任为计算地球化学及其运用学科组组长，2008年又当上了中科院地球深部重点实验室主任。2011年他又被公示候选为中科院院士，而且段振豪的排名在第二位，非常靠前，以他的声望和影响力来说，没有意外绝对会当选。

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妻子举报，段振豪还对媒体说“要召开记者招待会”以示清白。对此，刘小梅则表示“会为自己在网上登出的东西负责”，还称自己手中握有段以科研经费供情妇花销的证据。

“捐精教授”段振豪

刘小梅的举报是真是假？其实刘小梅博客中所说的小三、小四，一个是黑龙江大庆的单身女子艾红云，另一个则是宁夏银川的已婚女子王爱丽。

2002年，段振豪回到北京后。因2003年年底在北大医院一次看病过程中，偶然与艾红云相识。随后，两人从交换电话号码开始，到一起吃饭、家里做客，感情迅速升温，很快，艾红云与段振豪同居了。2006年，艾红云诞下一个女孩。

从艾红云生下女儿开始，段振豪每月给艾红云2000元生活费，还不时带母女在北京城里玩，像一家人一样合影留念。艾红云后来带着女儿回到了大庆老家，段振豪工作不忙想念私生女时，就让艾红云带女儿到北京来看他。

艾红玉离开后，2008年秋天，段振豪又在饭桌上认识了王爱丽。段振豪名义上请王爱丽到家里做家政，每月1500元工资，其实两人很快就成了情人。

王爱丽起初想跟自己的丈夫离婚后嫁给段振豪，后来觉得两人差距太大，段振豪也根本不会娶她，于是就想方设法地找他要钱财。段振豪前后给过她几万元钱，而这些钱都是他找各种票据从科研经费里套取出来的。

段振豪与王爱丽的分歧源于一次争吵。某次王爱丽从北京回银川老家时，段振豪打电话让她把来回的火车票保管好，他可以报销，王爱丽不小心把火车票弄丢了。段振豪为这几百元的车票很生气。王爱丽从此就恨段振豪的小气和抠门，经常跟他吵闹，说不到三句话就找他要钱，段振豪感觉自己成了她的提款机，终于受不了，2010年6月与她签了一份分手协议，把自己在房山区的一套小产权房作价给了她。

后来，王爱丽仍然觉得不满足，继续找段振豪纠缠，终于被妻子刘小梅发现。刘小梅打电话质问自己的丈夫，他却坚决不承认。

在美国的刘小梅特地回国处理此事。当她质问段振豪私生女的传言时，他搪塞道：“对方在餐厅里看到我，可能认为我比较有文化，就请我帮忙，让我给他们捐精。”

刘小梅指着段振豪与艾红云及小女孩的亲密合影，提出质疑：捐精者怎么可能与受捐者见面？捐精的医院和操作的医生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段振豪无言以对。此案公开后，由于这段对话，段振豪被网友戏称为“捐精教授”。

段振豪为了息事宁人，给了妻子90万元，并到中国平安保险公司买了份100万元的保险送给妻子。刘小梅此时知道丈夫的出轨确是事实，于是提出离婚。但是段振豪为顾及面子拖着不愿意离婚。

一心只想快快结束婚姻的刘小梅，只好采用网上举报的办法对段振豪施压。

准院士落选

因为网络上关于段振豪的丑闻传得沸沸扬扬，中科院纪委也开始调查其事，段振豪最终落选院士，想到在今后的几年内都不会成为院士了，他曾当着众人痛哭了一场。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落选只是序幕，随之而来的还有法律的制裁。

2011年7月19日，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以涉嫌职务犯罪为由依法拘留了段振豪。

其实早在刚被妻子举报时，段振豪就感到此事可能不能善了，便开始计划串供，试图逃过法律制裁。2011年7月15日深夜，段振豪给某学生打了个电话，让其帮着撒谎，说跟着他出过差，报过账。中科院纪委介入调查段振豪妻子反映的问题时，段振豪又交代了一小部分谎报差旅费的情况，并退出了29万元，想舍车保帅。

检察院在掌握了大量证据后，随即依法将段振豪拘留。

到案后，段振豪供述了自己以各种差旅费的名义报虚假发票，吃出差补助，还以劳务费、租车费及复印装订费等套取科研经费的事实。

2002年到2011年间，段振豪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共七项，项目的资助经费达736万元，承担中科院项目三项，资助经费为313万元，承担中石化勘探分公司的横向项目一项，拨有32万元经费。近十年间，段振豪的科研经费累计达到了1000余万元。

为了套取差旅费，段振豪常常虚报出差补助，光是“到大庆和湖南出差”他就报销了50多万元的出差费。而他的工作性质几乎不用出差，每天在实验室里搞模拟实验就行。

他还曾以一百元一张的价格买来旅游公司的假机票到单位报销；把自己回家探亲，弟弟到秦皇岛见女朋友，学生回葫芦岛、哈尔滨见家人，情人到银川、大庆等处的票都以自己出公差的名义予以报销；还假借建网站的名义虚报过58500元。

段振豪所带的博士生和博士后一直保持有十来人。作为课题负责人他可以根据研究任务需要支配科研经费，但需在国家有关政策法规或者研究所的规章制度监督下合理使用，而这个不懂法的科学家却大量套取科研经费用来包养情妇。

等待判决的段振豪一度较为平静，他请求侦查人员和律师帮他把办公室的原版英文书带进去，要继续科学研究。因案件正在侦查，为防万一，他所要的书籍没能带进去。段振豪表示自己会认罪报法，只希望判刑后能在监狱里给他一定的平台，继续搞他的科研项目。

贪污百万获刑十三年

2012年2月，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开庭审理了段振豪涉嫌贪污科研经费案，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起诉意见书指控：一、2002年至2011年7月，段振豪利用担任中科院地质与地球所研究员、计算地球化学及其应用学科组组长、中科院地球深部实验室主任的职务之便，伙同其秘书车春兰（女，52岁，北京人），以报销科研项目经费为由，使用虚假的票据报销差旅费、复印装订费，骗取科研经费共计124万余元。二、被告段振豪于2011年5月间，与他人签订虚假的网站开发合同，使用虚假的票据报销网站开发费，骗取科研经费5.85万元。

法庭上，段振豪认罪态度很好，一再表示认罪报法，对其指控的贪污事实予以认可，但对部分数额提出异议。他辩称科研所对课题经费有零节余的制度规定，他对经费节余部分可以提成。段振豪最后还请求法庭看在其还可以用自己所学知识为国家作贡献的情形下，对其从轻判处。

段振豪的律师提出4点辩护意见，1、段振豪及亲属退还了全部涉案款项，未造成实际经济损失；2、段振豪多次到湖南探望母亲的费用应扣除；3、段振豪在中科院纪检部门承认了报销假票据的事实并退出部分贪污款项，应认定为自首；4、段振豪是位有影响的科学家，具有重大科研贡献，应酌情从轻处罚。

最后，法院审理时获知，中科院地质与地球所确实有关于课题负责人可以获得结余金额提成的约定。但段振豪作为课题组负责人，在课题经费出现结余时只能依照既定程序提取课题提成，他使用课题项目无关的虚假票据虚报冒领科研经费的行为具有违法性，故他的相关辩解缺乏事实与法律依据，法院不予采纳。同时，法院也没有采纳段振豪律师关于其有自首情节的辩护意见。

2012年12月18日，法院判决被告段振豪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27万余元。

判决后，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反贪局侦查一处的办案人员对《方圆》记者说，总结段振豪贪污公款的行为，他的作案手段极为简单，从他回国开始，他就在着手贪污划拨给他的科研经费。办案人员调查的近两百笔财务账目反映，段振豪并没有出差的机会，他的秘书、同事、学生都知道他就在北京的实验室工作，但账面上却记载着他从1月到3月在外地的车票，这一看就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假的。机票也是实名制，名字和身份证号码根本对应不上。段振豪频繁报销的机票均是花100元在西单一家旅游公司买的假票。而且，他以学生名义报销的票据大多数学生根本不知情。

从账面上看，段振豪去得最频繁的就是大庆、银川和湖南，这三个地方的票据多达66笔共计80余万元，而这三处正好是他包养的情人住地和自己的家乡。段振豪为了弄到假票据，亲自或让秘书与网络制作和复印公司联系，将科研经费打到上述公司，在这些公司扣除了15%至17%的手续费后，再将公司返回的现金占为己有。

为了方便报假账，段振豪甚至让秘书拿着他的私人名章在内部支票上盖章。直到2011年春节前，段振豪发现他的科研经费余额里少了10余万元，怀疑是秘书私吞了，才通知财务部其名章作废。

（文中除段振豪外其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