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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视角下对北方文化的多元重构
——庞壮国20世纪80年代北方历史文化题材诗歌简评

2013-03-27张永祥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重构文化

张永祥,姜 波

(1.齐齐哈尔大学 文化与历史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2.大庆师范学院 党委宣传部,黑龙江 大庆 163712 )

20世纪80年代,庞壮国自组诗《魔鬼荒原》开始,创作了大量北方历史文化题材诗歌,其中在《星星》、《诗刊》、《诗潮》、《诗林》、《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歌报》等全国知名报刊发表的作品就有100多首。于庞壮国而言,这些诗歌的创作并发表使其成为龙江诗坛的一枝独秀,跻身全国知名诗人之列;而于北方历史文化而言,正是庞壮国的赤诚发掘、悲悯审视和多元重构,使得北方历史文化得以复苏和新的生长。

一、将视点聚焦北方历史文化

在今天看来,信息传播不能同日而语的20世纪80年代,有很大一部分人了解“关东”、“北大荒”,并逐渐产生了解甚至研究北方世界的浓厚兴趣,都是从庞壮国的那首长诗《关东第十二月》开始的。《文艺争鸣》杂志主编张未民在其文章《中国时空感知下的东北》中,开篇写道:力写东北特征的《关东第十二月》,其粗犷质感和富有东北风味,不光是我,想必很多人都留有深刻印象。

《关东第十二月》是诗人庞壮国创造的众多北方历史文化题材诗歌中的一首,稍早一些创作的此类题材作品并在主要报刊发表的主要有《魔鬼荒原》(包括《金马》、《山变》、《夜火》、《鸟歌》、《祭熊》、《剖鱼》、《哺婴》、《驿站》、《杀驼》、《淘金》、《逃婚》等9首),《大熊星座》(包括《母性的大鲜卑山》、《库尔滨河》、《山神白那恰》、《努尔哈赤》、《蓝狐》、《围圈跳舞的小蘑菇》、《风中的猂鹿》等7首),《嘎仙洞》(包括《祈请者的身影躬成静寂的北斗》、《别雅母亲快走出森林吧》、《那舞蹈的老人一瞬间须发飘雪》、《它嘶鸣在穹庐之下》、《西行而后兽王长出了弯角》、《乌娜吉的婚礼灸热了今夜》等6首),《听赫哲老人唱莫日根史诗》(包括《老歌手坐在我的对面》、《老歌手的眼睛眺望远山》、《大顶子山和乌苏里江协奏回声》、《黄昏悄悄覆盖两代人》、《点亮灯火眼睛望着眼睛》等5首),《大鲜卑山》(包括《村落》、《狍哨》、《树葬》、《祈火》、《桦林》、《草原》、《阿罕贝舞》、《挖穴》、《凿井》等9首),《北天放鹰》(包括《依兰吊古》、《从乌苏里江到兴凯湖》、《冰雪古驿道》、《漠河北极村》、《缓缓的乌苏里江》、《号歌:北方的土地等》6首),《北方诸神》(包括《被放逐的森林神》、《猎人的守护神》、《金神》、《老婆婆火神》等4首),《鄂伦春短调五叠》(包括《箭杆变成的白桦林》、《天边的鹿茸角》、《大熊的红手镯》、《叼走斧头的梅花鹿》、《猞猁骨的筷子》等5首),《北声》(包括《你的口弦让乌娜吉含泪》、《马头琴的声音总让我想起母亲》、《让生命喧响吧我是你们的牛角号》、《熊皮鼓》、《胡笳》等5首),《大马哈鱼在春天里暴动》(包括《阴冷的绿拂拭在夜空北极光》、《猂鹿的鹿角托擎太阳踏响古林》、《蔚蓝球体上将呈现新月形隆起》、《起点,荒原上火与水的出口》等4首),《多雪的黑土地》(包括《沐风而号歌》、《那打磨玛瑙石的》、《雪中》、《大马哈鱼群》、《老鳇鱼》、《沼泽里白桦躺成一条路》、《玛瑙石》、《关东第十二月》等8首),《呼伦贝尔行吟》(包括《晨雨》、《黄昏行》、《乌尔逊河静悄悄》、《啊呼伦贝尔》、《浅草塘》、《一瞬间》、《路旁的鹰》、《从牙克石到海拉尔》、《呼伦湖畔》等9首),《独步雪野》(包括《树林》、《雪地》、《冬天的麻雀》、《城市》、《中央大街》、《空洞》、《公共汽车》等7首),《品尝黄昏》(包括《落日》、《古钟》、《杨树在火里燃烧》、《望岸》、《听某男子唱一条河》、《绝望》、《叫卖》、《走出坟墓》、《追随蛙声》、《开辟荒莽》、《猿愁的山》等11首),除此较有代表性的还有长诗《走向白桦林》(之一到之九),组诗《我的血管里有一种音乐》等。[1]

这100余首北方历史文化题材诗歌,大都创作发表于20世纪80年代,以密集、厚重的诗歌之斧锤砸向了北方黑土地,反弹出民族之音、历史之音、生命之体悟。细读这些作品,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在横的地域、纵的历史、横纵交错的诗行里,深裹着庞壮国对黑土文化的眷恋之情,审视之思和负载、重构之使命。用庞壮国先生自己的话说,这是“年轻胸襟向天风海山全部开放,痛苦的脚踝向冻土深处扎根的诗宣言”。

二、对北方历史文化的诗性确认

黑格尔说:“每一个伟大的民族都有这样绝对原始的书来表现这种民族的原始精神。在这个意义上,史诗这种纪念碑简直就是一个民族所特有的意识基础。”在庞壮国历史文化题材诗歌作品中,大小兴安岭、库尔滨河、北极光、大鲜卑山、大马哈鱼群、白桦林等成为流动的画布。画布之上,庞壮国以笔勾勒、着色,以心生韵、成境,将北方民族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及其影响下形成的淳朴而狂悍、沉雄而柔软、悲凉而顽强的文化心理进行了诗性确认。

首先,从诗的命名上看,组诗《魔鬼荒原》、《大熊星座》、《大鲜卑山》、《北方诸神》、《北天放鹰》、《多雪的黑土地》、《呼伦贝尔行吟》等,都带有极强的地域特征。从歌吟对象和内容来看,沙尔嘎、林妖、塔托、乌特、莫日根、阿斯克塔、乌恩娜吉、神女、别雅、乌娜吉、森林神、金神、火神等,是以北方寓言和神话为素材的新歌唱和审视;东北虎、大熊、大马哈鱼群、犴鹿、白桦林、库尔滨河、乌苏里江以及狩猎、放牧、打猎、淘金等,则是以北方特有属性的景观、活动来凸显生命的强力。

其次,通过意象的流动交融构成了北方史诗体系。在庞壮国的诗中,大鲜卑山、库尔滨河、北极光、白桦林,莫日根、白那恰,犴鹿、大熊、大马哈鱼等诸多意象符号多次呈现在各个系列组诗之中,通过各个意象的流动、交融和丰富,形成独特的北方史诗体系,突出了以满族、赫哲族、鄂伦春族等为主体的北方民族的历史孕育和文化承转。史诗体系的形成,增强了各意象的照应和互补,进一步丰富了北方民族的生活图景和文化蕴藉,促进了对北方历史文化的拓植,从而缔造了一个新的艺术世界下的文化北方。

在诗歌的世界里,带着马尔库塞的“要竭力使人摆脱这没有情感的冷冰冰的金属环境”主张,带着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居于这片大地”的梦求,庞壮国行吟在北疆大地的深处。对于这里的热情、纯朴、善良,对于这里的粗犷、坚韧、顽强……他稔熟于心,更如数家珍,一次次地审视,一层层地思辨,使得北方意象跃然纸上,北方文化力透纸背。有人揣摩说,《关东第十二月》是当庞壮国严肃题材写累之后的片刻消遣,信笔涂鸦。对于这样一首俨然《清明上河图》式的影响极广的长诗,笔者以为,这恰恰是诗人长期累积的热情和能量的一次集结和释放,是对北方风土人情、历史文化、时代生机的一次全面融汇和关照。三十多个长句如滔滔巨浪兜头而来,在民俗乡俚之语的切肤亲近中,在典型场景的入髓刨剥下,鬼斧神工般雕刻出了一幅北方民族生活与文化的浮雕,启人诗性,震撼人心。

三、双重视角下的审视、思辨和文化重构

庞壮国的诗歌之所以能获得震撼人心的力量,其内驱力源于其对北方历史文化负载使命悲悯审视的同时,更做到了上升于生命和未来的哲学思辨和对北方文化的多元重构。

如他自己在随笔《挑灯看笔》中所言:“它有自己独特的多元文化背景——北方游牧渔猎民族的传说、史诗、说唱、短歌所构成的口头文学体系;与黄河文化、长江文化大不相同的北方民族心理及宗教、道德、风情、民俗;俄罗斯文化及西伯利亚和远东土著民族文化的渗入与汇通;日本、朝鲜、蒙古文化的影响与融合;历代来自黄河、长城的强大文化的磁引;块块层层类类种种混浑为一体。正视这些可以帮助我们清除那些淤积于我们内心的千百年来的大汉族意识或文化一元论的杂念,看到无论是世界文化还是华夏文化都是多元的与多源的。”[2]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动机,庞壮国在探视北方历史文化的苦旅中,自觉负载,激情献身着。

纵观庞壮国十年间创造的数百件作品,我们发现诗人笔下的黑土地一直交织着双重视角的艺术之光。即人的视角和自然视角的交织——诗人以原在世界对北方世界进行探寻的同时,也以自然的视角对诗人原在世界进行着深刻审视。“双重视角的冲突、重合、自然地引导庞壮国的诗对生存的意义、价值产生新的思索、新的感悟;视角、思维模式的变更,必然地将庞壮国的诗带进了一个新的语域,并最终体现为庞壮国诗歌世界的特色。”[3]

庞壮国以原在世界对北方世界进行深度抚摸之时,流露出深刻的当代意识,这是诗人在警醒于20世纪人以自我为中心的主体性文化弊病后新的呼唤,是对人、社会与自然互渗,交融,同一生命律动的张扬和重构。

也许我曾是那湖底挣扎的鱼/挣扎在尾鳍上生出根/生出松的褐色鳞片/而后在火炼里造化了人形……曾与我背离的金黄东北虎/剽悍的灵魂/已经/下山/已经冲碎了冻云……鹅黄的芽苞已在我的指缝间/已在我的狂舞的鬓发里/萌生/……我是黑土地的子孙啊/我必得捧出火与冰中受孕的/生命的绿荫/(沐风而号歌)

在这些诗句中,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人、自然、社会共同的生命绿荫。庞壮国以人的视角对北方世界探寻的诗篇中写得最为深刻的当属组诗《大熊星座》中的《母性的大鲜卑山》,大鲜卑山以北方民族母亲的慈爱安慰着“别惧怕打响嗝的猫头鹰/别惧怕白骨耸立的白桦林/来吧/涓流月光的乳头给你吮吸”。与其说,大鲜卑山有着母亲般的慈爱、伟岸,不如说,是庞壮国让囚徒、讨饭人、亡命的志者、被遗弃的孤儿,找到了母亲,找到了“以清泪洗净姓名”,“让衣饰随腐叶挲挲飘落”复归为真正的人的新生之路。这是在博大的宽容下,对生命绿荫的至高的理解和救赎。

组诗《大熊星座》中另外一首《山神白那恰》,庞壮国以自然视角对自己原在世界进行了深刻反观。

别以为你饮野兽的血不是我的血/不要在娱乐时杀戮它们/你活不下去的关坎它们将代替你死亡……你仅仅崇尚斑斓的柔滑的毛皮/牙齿撕扯筋腱而不识肉的真正滋味/向人微笑/内心却翻腾占有对方的欲望……去做父亲/做一个宽厚的兄长/为岩石下忽然奏乐的无名花惊喜或惆怅……你恐怕不敢相信/深山/最粗的树顶坐着个老头名叫白那恰/你必感觉到我报复的手沉沉压在你的眉上。

这是山神向诗人原在世界告诫,更是恳劝,是诗人借白那恰之眼、之口对“文化病”的批判,直指自诩“文明”世界的虚伪、自私和贪欲。通过反观,实现了对真诚、自由、和谐的呼唤和重构。

荣格说:“一件艺术作品里主要的东西是它要大大超越于个人生活领域,它是作为人的诗人的精神和心灵,对人类的精神和心灵说话。”庞壮国对北方历史文化的深度审视和热忱重构正是在双重视角的融合统一下,通过多重审美来实现的。双重视角的交融,使庞壮国在一个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下对生命本体的终极意义进行着独特思考。

抬着黑熊进村我们假哭来着/撕食熊的肢体我们作出乌鸦的动作……我们就有了力气哺婴/有了情绪跪在神树前……我们敬畏的/敬畏地杀死又敬畏地食用(《祭熊》)

为什么要假哭,为什么要做出乌鸦的动作?这不只是对兽类的怜惜和对自身的悲怆,更意在突出矛盾中的统一。为了生存和哺婴要杀死和食用,因为食用而感激敬畏,在作出乌鸦动作之时,生命的律动也便实现了同一,一如山神白那恰所言“不要在娱乐时杀戮它们/你活不下去的关坎它们将代替你死亡”。

大马哈鱼群!河汊子囚禁你的青春/是你的摇篮和墓地却不是你的生活啊……你们重新开创一个世纪/依次以身躯凿响北太平洋海盆……游动着/才是真正的生活/跟父辈祖父辈走一条相抵的路/那时的归来和此刻的奔去都是一种契机。(大马哈鱼在春天里暴动)

那剥熊皮的汉子痛哭了/他的骨柄刀当啷一声跌落/变成一只尖嘴的鸟飞进森林/从此就笃笃敲打古树里的灵魂/大熊你为什么戴着红手镯……东方天空/有一只红手镯。(大熊的红手镯)

我又能依偎大地/这次不是一只脚/而是全身,是全身……我和我的兄弟/肩并肩,挨着挤着/躺成一条洁白的路。(沼泽里,白桦躺成一条路)

在一连串的诗句中,我们看到了其双重审视的一一重合,情思和理性交相辉映,以看似矛盾的否定与肯定、赞叹与批判,彰显了北方历史文化的孕育、流动和坚韧,揭示了北方文明的悠长与弊病,从而重构了人、自然与社会的自由,和谐。大马哈鱼的游动是与父辈的相抵,也是对父辈之路的新的延续和拓拔,将开创一个新的世纪;大熊的红手镯,就是老母亲的红手镯,它贯穿着人、部落、动物、森林、太阳的生命因循,挂在东方的天空,无始无终;躺下,白桦兄弟群生命结束之时,也是洁白的路生命的开始,生命的负重迎接起一个新的时代绿荫。

四、结语

此刻,钢履奔行过的那片北方世界,也许少了诗意的栖居,他火辣辣献身的负载热情还在燃烧吗?寻找答案,唯一的途径,也许只有再次叩击他一路走来的灵魂深处的诗音。不过,我们欣喜地看到,北方世界以新的思维和生命之姿在前行,人、社会与自然的自由和谐构成了美丽中国的内质。应验或者说成梦想成真,对于北方文化的发掘重构,庞壮国的诗性确认比国家意识形态的政治确认,足足早了二十年,这不得不让我们对这位真诗人,报以崇敬和赞叹!

[参考文献]

[1] 庞壮国.庞壮国诗选[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4.

[2] 庞壮国.挑灯看笔 [J].文艺评论, 1988(2).

[3] 喻权中.你在北天放鹰,朋友[J].文艺评论, 19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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