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宏观经济学近二十年来的转变
2013-03-24胡希宁
胡希宁,陈 锐
(中共中央党校 经济学部,北京 100091)
自从卢卡斯提出著名的“卢卡斯批评”,撼动了凯恩斯学派的基础以来,宏观经济学开始经历深刻的转变,这种转变到了1980年代更加显著,蔚然而成大潮。在这段波澜壮阔的发展史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经济波动理论和经济增长理论,这两个理论构成了现代宏观经济学的两个基本核心领域,许多派生分支都是在这两个领域的基础上展开。下面就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个发展历程。
一、传统宏观经济学的特点及缺陷
传统宏观经济学诞生于大萧条年代,凯恩斯的名著《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宣告了宏观经济学的诞生。凯恩斯开创了总量分析方法,并假设市场机制失灵,从而得到了与传统斯密—马歇尔方法迥然有异的学说体系,并为政府调控经济提供了理论工具。凯恩斯的思想被希克斯条理化和明晰化,希克斯提出了著名的IS—LM模型来概括凯恩斯的学说,使得更多人能够学习和了解凯恩斯的思想,从而为凯恩斯主义的风行与进一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萨缪尔森和托宾将凯恩斯的学说系统化和完善化,并将其与马歇尔的微观分析学说相结合,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很大的贡献。但经济自由主义学派也在与时俱进,弗里德曼提出了货币主义学说,指出宏观经济存在着所谓的“自然失业率”,即一个经济体总是存在着5%左右的失业率,这是宏观经济的常态,无需政府通过干预手段消除,对宏观经济伤害最大的是通货膨胀,政府首要的任务就是保持一个运转良好的货币体系。卢卡斯则从另一个方面指出,忽略经济当事人理性预期的存在是旧凯恩斯学派最大的缺陷,其在理论和实践上表现出来的一系列缺陷都与这一点密切相关。卢卡斯的学说在1970年代后期曾风靡一时,但很快便被指出存在严重的缺陷。有研究表明,即使存在理性预期,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依旧有效。
回顾宏观经济学发展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从凯恩斯到卢卡斯,争论的焦点在于宏观调控政策是否有效,这就牵涉到对经济运转现象的认识和研究。这一阶段宏观经济学体系呈现出如下特点。
第一,研究焦点集中于考察经济运动的周期性。凯恩斯创立宏观经济学的年代正值资本主义世界经历前所未有的大萧条的年代,严酷的现实动摇了一整代饱受马歇尔经济学熏陶的经济学家对传统经济学的信念。在此背景下,凯恩斯放弃了萨伊和马歇尔的著名信条——供给可自动创造需求,转而假设工资刚性和自愿失业,从而经济体长期达不到充分就业的状态;弗里德曼较早地指出自然失业率概念对宏观经济学的重要性;卢卡斯于1970年代提出了著名的“卢卡斯批评”,指出了由于当事人理性预期的存在,经济体在长期将处于自然失业率,自动达到充分就业的状态①关于“卢卡斯批评”的详细讨论见文献黄险峰的《真实经济周期理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1]。由此可见,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经济运动的周期性处于宏观经济学家们关注的焦点位置。此时的宏观经济学家将大部分精力用于考察经济体是否能在外部冲击的扰动下自动回复到充分就业的位置,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几种主要的宏观经济学说。这种对经济运动周期性的考察构成了当时研究的焦点所在。
第二,争论焦点集中于宏观调控政策是否有效。凯恩斯及其后来者认为,由于工资刚性与自愿失业的存在,经济体不能自动达到充分就业的状态,这就给宏观调控留下了空间,政府可利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等手段提振需求,从而促进经济体达到充分就业。弗里德曼反驳了上述观点,他认为:财政政策对于需求的提振效果会被经济人的适应性预期所抵消,从长期来看是无效的,经济发展的大敌是通货膨胀,只有采用单一稳健的货币政策遏制住通胀,经济自然会达到充分就业的状态,政府的宏观调控政策应以一个稳健和目标单一(防御通胀)的货币政策为中心。卢卡斯和萨金特等认为,经济当事人能得到全部经济运行的信息,并能在此基础上形成完全的预期,任何政府推出的政策扰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会很快被公众估测到,公众会采取措施来化解政府的政策,因而宏观调控政策是无效的。种种学说争论的焦点集中于政府的宏观调控政策是否有效,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掩盖了经济冲击的性质和对经济运行的影响,对宏观经济学的发展是不利的。
第三,研究工具以几何图形和简单计算为主。这一阶段的宏观经济学主要以几何图形和简单的代数和微积分为研究工具,通过将几何图形与简单的计算相结合得出主要结论,这种偏于简单化的方法在理性预期引入经济学之后顿时有捉襟见肘之感,在方法论上尚有可待完善之处。
与其发展水平相对应,这一发展阶段的宏观经济学有着如下的缺陷。
第一,无力解释经济发展现象。凯恩斯学派在经济发展现象的解释上显得有点无力,该学派在二战后提出的哈罗德—多马模型曾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主导了经济增长理论的发展,后来却被证明是一种错误的理论。阿罗和宇泽宏文等人的研究成果基于新古典经济学假设,取得了很大成功,却与当时的新古典学派的主流货币主义与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派有些脱节,阿罗等人的这些重要研究成果并未很好地纳入主流宏观经济学的框架中。因而在宏观经济学的两个主流方向——凯恩斯学派和自由主义学派——都未能很好地阐述经济增长现象,也为宏观经济学的下一步发展创造了机遇。
第二,没有区分名义冲击与实际冲击。名义冲击是指因货币等名义变量的变化而对经济体产生的影响,实际冲击则是指由于技术和实体变量等方面的变化而对经济运行产生的影响,二者对经济的影响有着很大的差异。一般说来,名义变量的变化对经济的冲击是可恢复的,经济体通过当事人的理性预期,能使得经济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后恢复到原有的产出路径上来;实际冲击对经济的冲击却是不可逆的,技术、劳动人口等因素的变化,往往会使经济偏离原有的产出路径,从而对经济运行产生永久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以前的经济学,无论是凯恩斯主义阵营(含新古典综合学派和新凯恩斯主义学派)还是自由主义(含货币主义学派和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派)阵营,都未能区分名义冲击与实际冲击,而将精力集中于对名义冲击的讨论,在某种程度上将宏观经济学的发展引向了歧途。
第三,宏观调控手段的经济学基础有所偏差。传统的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都建立在如何达到充分就业的讨论上,主要以凯恩斯学派的理论为基础,各国的宏观调控部门的调控实践都受到凯恩斯学派的强大影响。但是,凯恩斯学派的分析以短期分析为主,对经济运行的长期性观瞻不足,而货币主义学派的调控手段又相对来说缺乏可操作性,导致各国的宏观调控实践有捉襟见肘之感。种种迹象表明,宏观调控手段的经济学基础有所偏差,人们对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经济基础和政策后果的认识尚未完全到位。
二、实际经济周期理论的兴起与发展
从宏观经济学发展的历程来说,卢卡斯的理性预期学说从理论上指出了凯恩斯学派的不足,使得宏观经济学的发展进一步趋向精密化与实用化,有着很大的理论与实际意义,但该学派的观点建立在市场即时出清和信息不完全这两个重要假设基础之上。事实上,费希尔和费尔普斯等人的研究成果表明,政策无效性的结论恰恰是建立在市场即时出清的基础之上,如果市场即时出清不再成立,那么名义冲击(货币和财政政策的变化)还是能够对经济体的运转产生实际影响的,换言之,就是政策还是有效的。这一发现对理性预期学派造成了沉重打击,但也促进了实际经济周期学派的出现与发展。
纳尔逊和普洛瑟在1982年指出,“以作为纯粹短期波动原因的货币扰动为中心的宏观经济模型,可能在解释大部分产出变化时是不成功的,并且由市场因素导致的随机变化是任何模型的宏观经济波动的本质成分”[2]260。如果将货币等名义量的冲击作为宏观经济产出变动的唯一原因,那经济学家们就很难对产出变动作出确切的解释,外生冲击下的产出变动更像是永久性的而非暂时性的。通过对历史数据的计算与分析,纳尔逊和普洛瑟认为,产出(DNP)是随机游走的,这就是说,大多数对经济的冲击具有永久性效应。
纳尔逊和普洛瑟的发现具有深远的影响。在宏观经济学中,技术对经济的影响被长期忽略,并且来自实体经济方面的变动,比如供给因素的变动,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宏观经济学长期将研究重心放在货币等名义量的变化上,对经济运行的认识存在着系统性的误差。纳尔逊和普洛瑟的研究表明,技术和供给等实际因素能对经济的运行产生强有力的影响,并且这种影响不像需求因素那样对实体经济的影响是可逆的。如果来自实际因素的冲击是持久的话,该冲击将使得经济迈向一条新的发展路径,这就是产出遵循随机游走的含义。
以此为基础,经济学家们开始考察实际冲击对于经济的影响,经济周期的真实面目也逐渐清晰。经济学家们发现,传统上所用的“经济周期”这一术语并不准确,由于不同时期出现的实际冲击并不相同,同时与名义量冲击相互作用的情况也有差异,不可能有着两个完全相同的经济周期。就是说,经济波动只可能表现出“拟周期性”,不同的经济周期在作用强度、持续时间和对经济发展路径的影响上,具有很大的差异。经济学家们还发现,传统的经济周期划分方法,如基钦周期、朱格拉周期、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等,仅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并不真实存在。
作为一个改变宏观经济学发展路径的学派,实际经济周期学派是在基德兰德和普雷斯科特手上成型的。经过几代经济学家的淬炼与精化,实际经济周期理论的作用机制开始明晰:诱发经济波动的重要实际冲击大约可分为生产率冲击和政府支出冲击[3]158,在实际经济周期模型中,来自外部的冲击作用机制不仅仅是简单的理性预期,而且是分为刺激机制和传播机制。外部冲击对经济体的参数造成了影响,直接导致经济运行参数的改变,从而使得经济发展偏离了原有的轨道;传播机制则是指外生冲击改变了经济当事人的行为,在理性预期的驱使下,当事人重新安排消费计划和投资计划,劳动者重新安排工作计划,冲击的影响不是在一期而是在多期内逐步消化。在消化的过程中,经济慢慢走向新的平衡。从作用机制这个角度来看,实际经济周期学派颠覆了以往的经济学传统,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实际经济周期学派的基本模型认为,生产函数依然是新古典的,即满足投入递减和不存在角点解(产出都用来消费或生产的极端情况);技术参数变化遵循随机游走,全体经济行为人的行为可用代表人来表示,代表人的效用函数满足通常条件,代表性行为人的目标是最大化其在即期和未来的效用贴现值总和。该模型受如下条件约束:代表人的消费额与投资额之和小于或等于产出,即不存在跨期借贷关系,劳动者的时间可分为工作时间与闲暇时间,劳动者根据其效用之和最大化的目标来调整他们之间在各期的关系,某一期资本变化的总和等于折旧与投资之和。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代表人的效用是消费额与闲暇时间的函数,这一点在描述模型的特征时非常重要。
通过给出具体的效用函数和生产函数形式,我们可以解出上述模型。该模型具有很强的经济学含义:经济体的产出取决于资本存量和劳动时间,劳动者的劳动时间受代表人效用最大化的约束,代表人将在工作和闲暇之间取得平衡。一旦发生技术冲击或其它来自于供给面的冲击,将改变经济代表人的行为,经济代表人将对当期的时间分配作出调整,重新确定用在工作与闲暇上的时间,并且把这种重新分配延续到以后各期,直至消化掉技术冲击的影响,达到新的均衡状态,这就是现代宏观经济学中著名的跨时替代效应。
跨时替代效应提供了一种消化外生冲击的机制,使我们能够深入到经济运行的内部来看待和分析经济周期现象。也正是从这时候起,经济学家们开始有了更多的技术手段来对经济波动进行研究,跨时替代效应的发现是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巴罗特别指出,实际利率的高低对劳动供给有着不可忽略的影响,实际利率如果上升,那么未来的收益折算为现值后就会缩水,这将刺激理性的劳动者采取跨时替代的方法,在当下多工作,而将闲暇留待以后享受。巴罗的这一重要发现使得实际经济周期学家们将劳动供给函数表示为实际工资和实际利率的函数。
技术冲击和跨时替代效应的引入,使得实际经济周期学派在某种程度上兼具了经济增长理论的色彩,在一定程度上将波动理论和增长理论融合起来,也使得我们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经济增长现象。不同的技术冲击造成了有差异的周期性,并且促进经济增长的也有可能会带来经济衰退——这无疑更接近事实。
以重要的跨时替代效应为基础,实际经济周期学派抛弃了货币主义和理性预期学派习用的短期—长期分析法。外生冲击是短期的,由此引发的行为人经济行为的调整却是长期的,因而在实际经济周期模型中,其总需求—总供给曲线与之前的模型有着很大的差异。由于货币是超中性的,因而价格的变化不足以对总需求和总供给造成影响,能对产出产生影响的决定性非外生冲击因素为实际利率(这一点至关重要),因而我们看到的实际经济周期学派的总需求—总供给曲线是以产出(Y)和实际利率(r)为坐标,并且总供给曲线上的每一点都因跨时替代效应而处于劳动市场均衡状态(从而也就无所谓“充分就业”),外生技术冲击通过对总供给的正向或负向移动而产生影响。值得指出的是,与以前的学派不同,实际经济周期学派的经济波动主要是通过总供给曲线的移动而实现的,而以往学派的经济波动主要是通过总需求曲线的移动而实现的,这一点构成了实际经济周期学派与以往学派的一个本质性区别。
在实际经济周期理论中,货币的角色值得玩味。产出与货币存在着正相关关系,这一事实为各学派所公认,只是各学派对货币的作用看法有差异:弗里德曼等货币主义者认为货币是引起经济波动的重要原因,因为随着经济的发展,经济体所需求的货币量是一定的,如果货币管理当局未能正确把握造成货币超发或通货不足,经济将出现波动,这一观点也为后来的理性预期学派所承袭;著名的凯恩斯学派大师托宾针锋相对地提出,不是货币增长的波动引发产出的波动,而是总产出方面的变化引发了货币供应的变化,这是一种逆向因果关系,并且西姆斯运用时间序列分析方法证明了这种逆向因果关系的存在性。实际经济周期学派在这一点上给出了全新的见解:按照基德兰德和普雷斯科特的原意,实际经济周期模型首先应该建立在实际变量的基础之上,在模型基本框架确立后再引入货币,但当模型确立后他们才发现,仅仅依靠实际变量就足以解释经济波动现象,无需进一步引入货币,这便是实际经济周期学派得名的原因,也正因为此,实际经济周期学派被认为是较理性预期学派更加极端的自由主义经济学派。基德兰德和普雷斯科特的发现震动了宏观经济学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和货币主义经济学家们抛弃了彼此之间的争议,共同向实际经济周期学派发动了攻击,而如何认识货币在经济波动中的角色也成了摆在实际经济周期学家们面前的一道难题。虽然许多后起的工作试图将货币纳入实际经济周期模型,但正如普洛瑟所说的那样,要想正确理解货币在实际经济周期理论中的作用,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实际经济周期理论改变了经济学家们对于宏观调控政策的看法,对理解二战后一系列重要经济事实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该理论中,由于市场是完全的,并且经济代表人的行为是在最优化选择的基础之上,本身即是一个帕累托最优过程,如果政府采取调控措施,只会干扰当事人的最优选择,恶化社会福利状况。实际经济周期学家们认为,通过计算全要素生产率来对随机的技术冲击进行模拟,可以看出政府的宏观调控政策对经济基本不起正面作用。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对二战后美国经济的计算结果与实际情况相比并无太大出入。这个重要的发现使得当时的学界眼界一新,甚至像卢卡斯这样的大师都赞同运用全要素生产率变动来理解经济波动的观点。这对政策无效性提出了新的涵义:如果政府推出的反周期政策是以平均技术进步率降低为代价,那么政策不但无效,更是得不偿失的。
三、内生增长理论的提出与发展
现代经济增长理论可追朔到凯恩斯的学生,天才的英国经济学家弗兰克·拉姆齐。在他发表于1928年的论文《储蓄的数学原理》中,拉姆齐给出了储蓄内生条件下的经济最优增长路径[4]36。这一成果是划时代的,但却因其方法的先进性和不符当时研究主流而沉睡近40年,直至20世纪60年代才被经济学家卡斯和库普曼重新提出并改写为现代形式[5]790。1950年代中期,索洛和斯旺等人提出了著名的索洛—斯旺模型。在假设政府缺位的情况下,运用新古典生产函数讨论了储蓄、人口增长和技术进步等因素对于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打破了经济增长理论停滞不前的局面,对现代经济学的发展产生了极大影响。直至今日,大部分经济增长领域的理论文献,都是建立在这两个模型的基础上展开讨论的。但无论是拉姆齐模型还是索洛—斯旺模型,都是建立在新古典生产函数基础之上的,“将变量行为视为给定,而此变量正是该模型所发现的增长的主要推动力量”[2]536,考虑到新古典生产函数具有边际生产率递减的性质,这就自然带来一个问题:经济成长是否有边界?能否摆脱边际生产率递减的性质而实现稳定的经济增长?
这个问题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有了突破。年轻的保罗·罗默开始了他对经济增长理论的探索,他首先利用索洛—斯旺模型对这个课题进行了研究。在1986年和1987年的两篇经典文献中,罗默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资本概念不应该仅仅包括实物资本,研发费用和对人力资本的投资亦是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知识具有强烈的公共产品属性,正因为如此,对知识的投资就不像对实物资本的投资那样具有完全的独占性,溢出现象必然发生,就是说,一个厂商对知识的投资,必然会使其他厂商受益,结果就是“内生的恒定状态增长的关键是广义资本积累的回报应当是不变的”[2]549。这个思想的理论源头无疑来自于肯尼斯·阿罗,但正是罗默将这个光辉的思想加以创造性发展并用于现代增长理论。
罗默将知识分为作为纯公共品的知识和与生产过程相联系的专业知识,并将它们写进自己的生产函数,同时罗默将物质资本和劳动算为一个单独的物化投入变量,这样罗默的生产函数就共具有这三个自变量。罗默指出,做为纯公共品的知识决定了整个社会的平均利润水平和规模经济,资本依然具有边际投入递减的特性,但资本投入的增加将会带动专业化知识的生产,而专业化知识正是厂商超额利润的来源。这样,物化资本的边际收益递减特性就被专业化知识所抵消,整个经济也将呈一个正性的稳定增长。
罗默的这一发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传统经济学所担忧的增长陷阱和增长动力问题,在罗默的手里有了初步的正面答案,这一发现从理论上昭示了稳定的经济增长是有可能的,从而克服了因物化资本边际收益递减而造成的增长停滞的难题。但罗默的这一发现并不是终点,他仅仅将知识视作物化资本投资的副产品,一些重要变量并没有充分内生化,更没有解释知识的投资问题,因而尚有待于进一步的发展。
迈出这一步的是卢卡斯。作为罗默的博士论文导师,卢卡斯有充分的机会接触到罗默的思想,但卢卡斯的工作却另辟蹊径,更启发了罗默的下一步工作。和罗默不同的是,卢卡斯是在拉姆齐模型的框架下考虑问题,并且对克服物化资本的收益递减特性有着自己的见解。卢卡斯认为,促进经济发展的知识可分为社会共有的一般性知识和劳动者所具有的人力资本,而人力资本有可分为仅具有社会一般性知识的人力资本和可在生产过程中积累并体现出来的特殊人力资本,只有这种特殊的人力资本才是经济发展的源泉[6]。在这些假设的基础之上,通过求解拉姆齐模型,卢卡斯同样得到了稳定的经济增长模型。
卢卡斯的工作也进一步激发了罗默的思考,在1990年,罗默终于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他的这项工作引发了一系列的后续研究,从而开了著名的熊彼特增长理论的先河。罗默认为经济体由三个部门组成:研发部门,专门负责新技术的研发,是一个完全竞争的部门;中间体部门,专门为最终产品部门提供生产原料,是一个垄断市场;最终产品部门,其产品被用作消费或其他两个部门的投入品,是一个完全竞争的市场。研发部门向中间体部门提供受永久性专利保护的设计,使得中间体部门能将最终产品生产成各种有差异的中间产品,中间体部门购买设计后将设计变为真正的产品后卖给最终产品部门作为投入。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研发部门是一个进出自由的市场,经济利润为零,而中间体市场由于其垄断性可获得经济利润,最终产品部门必须采用中间产品作为物质投入,将研发部门纳入分析则是该模型最大的特色。
在以往的经济增长模型中,虽然技术被当做影响经济效率和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但知识和技术一直都被认为是依附于其他投入(如资本或劳动)的附属品,本身并没有被当做一个独立的部门来看待,也就是说,在罗默1990年划时代的成果提出之前,经济增长理论中不存在研发部门,同时研发活动也欠缺作为一种经济活动所必须的回报——这显然与实际情形相悖。
罗默指出,虽然研发部门是一个自由进出的部门,从而经济利润为零,但研发部门利润的来源,无疑是中间体部门所获得的垄断利润,中间体部门只有从研发部门获得设计图才能从事中间体的生产。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发现,它解决了困惑经济学家们数十年之久的研发投入的补偿问题。
在此基础上,罗默通过求解一个三部门的模型,得出了经济的均衡增长率,这是一个不依赖于外生力量的均衡稳态增长,由于将研发部门纳入模型,增长的源泉来自于有意识的研发活动,相对于宇泽—卢卡斯模型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改进。同时,罗默将垄断力量引进内生增长模型,又为后来的熊彼特增长理论开了先河。
到了20世纪90年代,内生增长理论已经趋于成熟,一个突出的理论成就就是熊彼特增长理论的发展。熊彼特增长理论将垄断因素引入了发展模型,强调依赖于模型自身变量的研发活动构成了经济增长的源泉,罗默在1990年的研究成果成为熊彼特增长理论最重要的基本模型之一。熊彼特增长理论的提出,成功地将熊彼特关于创新的理论形式化[7],开拓了在熊彼特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巨大理论空间。事实上,从那时候起,熊彼特增长理论一直是宏观经济学最活跃的研究领域之一。
四、结 语
随着现代宏观经济学的发展,以上所说的两个领域又有着融合的趋势。实际经济周期理论强调将随机的经济冲击放在一个跨期的框架下去处理,通过经济行为人跨期的行为优化来处理经济体系的一般均衡问题,而增长理论本身就是一个无限期的均衡问题,所以,两者在更高的层次上来看是一致的。实际经济周期理论的方法与增长理论的方向相结合,产生了随机动态一般均衡理论,该理论是目前宏观经济的最新发展领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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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黄险峰.真实经济周期理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2] 布莱恩·斯诺登,霍华德·R·文.现代宏观经济学:起源,发展和现状[M].佘江涛,魏威,张风雷 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3] 万福前.当代西方经济学主要流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4] 龚六堂.经济增长理论[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
[5] 蒋中一.数理经济学的基本方法(第4版)[M].刘学,顾佳峰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 胡希宁.当代西方经济学概论(第五版)[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1.
[7] 菲利普·阿吉翁,彼得·霍伊特.内生增长理论[M].陶然,倪斌华,汪柏林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