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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版“长电”——弗兰克·罗伯茨报告评析与影响

2013-03-24鲁大东

关键词:凯南罗伯茨苏联

王 黎,鲁大东

(1.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世界史学系,天津300071;2.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100089)

1945年春,当纳粹德国面临被彻底击溃时,美国、英国与苏联之间日益显出他们在重建战后欧洲秩序问题上的严重分歧。随后,苏联与西方的关系陷入了困境。当欧洲战场结束时,苏联的势力与影响不仅首次超出了传统的地缘界限,而且由于德国的战败,苏联无疑打破了欧洲历史上认同的均势(equilibrium)。这让熟谙均衡外交原则的西欧国家、尤其是英国备感焦虑。1946年3月伦敦政府急切要求其驻莫斯科的使馆探寻“切实可行的对苏政策”。时任英国临时代办弗兰克·罗伯茨(Frank K.Roberts)分别于14、17、18日向伦敦发回三封长电报,分析了战后英、苏关系遇到的问题并提出了务实的建议,这就是本文分析的罗伯茨报告①三封电报分别为 Roberts to FO,14March 1946,N4065/97/38;Roberts to FO,17March 1946,N4156/97/38;Roberts to FO,18 March 1946,N4157/97/38。。这三封“长电”对当时英国对苏联政策的制定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同时奠定了罗伯茨日后在英国外交界的地位与影响。

迄今为止,国内对罗伯茨电报的学术探究基本是空白,而国外对此研究也显苍白,只有少数书籍偶有提及。20年前,英国学者格林伍德(Sean Greenwood)撰写了关于罗伯茨报告的论文。他主要是对罗伯茨“长电”与凯南“长电”予以比较,以强调前者的独立性;然而对其内容的分析欠深入②该研究详见Sean Greenwood,“Frank Roberts and the‘Other’Long Telegram”,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Vol.25,No.1Jan 1990.该文主要是关于罗伯茨报告与凯南“长电”的关系及观点的比较。他得出的结论是罗伯茨报告与凯南“长电”虽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两人则出于不同的视角、为各自政府的需要而行文“长电”。此外,罗伯茨报告所提供的对策更加具体、详细和全面。两人文章的相似并非因共谋而成,而是出于他们在苏联的相似工作经历。这一点罗伯茨爵士自己也予以肯定。。显然,由于战后英国的实力远逊于美国,罗伯茨的“长电”也就不及凯南“长电”那样受到历史学者的重视。不过,罗伯茨的政治眼光及其对日后英国外交政策的影响,不仅应该作为当时英国分析苏联外交政策的一篇范例,而且需予以进一步的探究以确立其历史上的应有地位。

一、罗伯茨报告的出笼

弗兰克·罗伯茨1907年出生于阿根廷,但他接受的是英国教育,其中包括在剑桥大学接受历史学训练。1930年毕业后,他进入英国外交部工作;在后来的7年间,他先后在英国驻巴黎与开罗的使馆工作。回国后,罗伯茨参加了多次与纳粹德国的艰难谈判,并经历了英国外交史上的最黑暗时期——慕尼黑协定的签署。二战期间,罗伯茨对推动英、法战时互信与合作有所贡献,故在当时英国外交界中被认为是有潜力的外交官。1945年,他作为时任英国首相丘吉尔的高级助理参与讨论了战后世界秩序建构的雅尔塔会议,之后,他留任英国驻苏联使馆的公使衔参赞。在此期间,罗伯茨与当时美国驻苏联使馆的临时代办、苏联问题专家乔治·凯南共同研究斯大林的战略意图、并分析苏联外交政策的动态,他们在很多问题上达成共识[1]。鉴于当时伦敦的迫切要求,罗伯茨在1946年3月中旬先后向伦敦递交了分析苏联国内外政策的重要报告。从而为英国政府提供了制定对苏政策的理论基础。1947年,他奉调回国出任英国外交大臣贝文(Ernest Bevin)的高级顾问。他在处理第一次“柏林危机”的外交斡旋中,显现出良好的职业素质与谈判技巧,这让他从此跨入了英国驻外使节的序列。罗伯茨先后担任过英国驻南斯拉夫、苏联和西德大使等职。

战后初期(1945—1946),东、西方之间的矛盾与对抗更多地表现在英国与苏联之间,这缘于英国在全球的利益及其尚存的国际角色。当时,包括丘吉尔在内的英国政治家认为,大英帝国不仅仍有英联邦作为后盾,而且也是战后西欧实力最强的国家;同时更是西欧对美国政策最具影响力的伙伴。从地缘上讲,正是英国在苏联周边国家保持着传统影响,如在土耳其、波斯等地的势力范围的存在,才得以遏制苏联向这些地区扩张、并觊觎将其划为势力范围。因此,斯大林一直试图分化英、美,而战时的美国高层也不乏有人主张让本国远离英、苏之间的冲突。这一切均让日趋衰落的英国感受孤单并且深为忧虑。1945年,上任伊始的杜鲁门总统就流露出能够使美国在其预见到的英、苏冲突中超然于之上[2]45。当时确有信奉自由主义的美国政治、社会及其知识精英公开呼吁加速旧欧洲殖民体系的解体,以构建全新的国际秩序。这无疑是对英国海外殖民体系的直接打击。而英国新任工党外长贝文上任之初对美国的很多行为也颇具不满,甚至对美国也怀抱诸多忧虑[3]106,彼时的英美关系并不牢靠。

同时,西方国家对苏联的态度与政策表现出诸多疑惑。由于苏联的态度在战后逐渐趋于强硬,英、美认定,他们在雅尔塔会议和历次外长会议上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包括为维护战时同盟而做出的让步,根本难以改变斯大林为首的苏联共产党人的偏执与猜测。这些足以证明,莫斯科的步步紧逼再次表现出他们在二战前采用的机会主义策略[4]1。针对当时、特别是在罗伯茨“长电”发出之后,英国人和美国人与苏联人之间普遍存在的相互认识,后来英国学者弗兰克尔(Joseph Frankel)曾将其概括为:“西方政府中很多人恨苏联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苏联人恨西方人只是因为他们是西方人,与他们怎么做无关。”[5]192-193

战后初期的英国政府仍然重视中近东的战略价值,而与苏联接壤的土耳其和伊朗更被视为帝国传统的势力范围;并将其划定为保护整个英国利益的安全走廊,以及在必要时进行反击苏联威胁的战略基地。然而,莫斯科则要将这些地区纳入其索取的势力范围,尤其在与苏联临近的土耳其和波斯。斯大林在这两个地区采取很多行动诸如与伊朗毁约,采取步步紧逼的对土政策等,进占英国势力范围,由此英国与苏联之间的分歧很快浮出水面。随着双方摩擦愈演愈烈,伦敦需要对昔日的战时同盟关系进行调整,并期待美国能够对苏联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实际上,1946年2月凯南即向华盛顿发出了著名的“长电”,阐明了他所认为的苏联外交政策的理论与思想根源。凯南随后又在《外交事务》上署名“X”发表该文章[6]。最终,华盛顿决定放弃罗斯福时期奉行的“有予有取”的外交政策,转而践行“坚定而有耐心”[7]21的外交政策:即不再对苏联做任何让步。凯南的长电诞生之后,罗伯茨将长电在第一时间转发给伦敦。伦敦对于“长电”的分析非常感兴趣,并要求罗伯茨对于此问题也给出自己的解答。这样,英国版本的“长电”——罗伯茨报告便出笼了。此报告为焦虑中的英国政府提供了具体而必要的对苏联外交策略及其战略构想。

二、罗伯茨报告的核心论点与评析

罗伯茨报告分为三部分,分别于1946年4月14、17和18日从莫斯科发出,其长度远远超过凯南的8 000字“长电”。罗伯茨在电报开篇说明了这一系列报告的目的:从战略上考虑英、苏关系应该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才能在和平时期发挥作用[8]97。与凯南不同,罗伯茨爵士完全是依据英国自身的国际定位向英国政府作出这份报告,即“从一个正在衰落的大国,充其量也只是个希望保持自己以往地位大国”的角度来撰写的[9]108。的确,英帝国在向英联邦转变的过程中所遇到的苏联的挑战是美国没有碰到的。但是,罗伯茨与凯南两人的战略目标是相同的,那就是“不要以英美现在表现出的传统方式来对待当前情况;……而要保证我们采取一种现实主义的视角”[9]109。这份报告包含了罗伯茨提出的一些具体的对苏政策与策略,是他的核心战略构想。

首先,罗伯茨在第一封电报中讨论了苏联外交日趋强硬的政治原因。他认为,莫斯科出乎意料的强硬实际上来自其对原子弹的恐惧。斯大林等人认为,如此强大的美国在拥有核武器后,“不仅会剥夺红军胜利的果实,还会使苏联付出的高昂代价而获得的国家安全受到威胁”[8]97。因此,苏联政府拒绝在政治上再做出任何让步,但结果是谈判陷入僵局。与此同时,苏联在外交上则步步紧逼西方。罗伯茨指出,当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倡议召开莫斯科外长会议时,苏联人心理上颇为得意,因为他们判断西方国家缺少必要的忍耐。因此,莫斯科开始将英国作为英、美联盟的薄弱一环进行突破。他判断苏联外交政策的本质是“要利用任何可能的机会巩固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其战时盟国考虑,也不顾及条约的限制。”[8]100由于战时同盟实际上已经破裂,“英国应该自问其身,苏联在1946年春天是否在准备进行军事冒险,例如,在土耳其。有时看上去好像苏共政治局已经被胜利冲昏头脑,相信一切都有可能,并且认为可以将它们的计划推行到全世界而不必担心遭到强烈的反对,或者那仅仅是因为一种像是抢在抵抗到来前尽量多抢多占的紧迫感。换句话说,苏联现在的行动和声明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属于战术性的,而同时又将其长期战略目标指向哪里”[8]101。有鉴于此,罗伯茨认为,苏联外交行为常常让英国政府在分析两国关系前景时处于过分乐观与悲观之间的摇摆;其结果是,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更谈不上具体而务实的政策了。

罗伯茨在第二封电报中继续分析了苏联政策的动因,并试图解答上一封电报中提出的问题或疑点。作为曾接受历史学训练的外交官,他在认识论与方法论上显出清晰的历史思维。在简要了英俄关系史后,罗伯茨认为,由于历史上与地缘上形成的不安全感,俄国人在对外关系中常常表现出充满猜疑。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苏联“在战后世界上有很高的威望,却仍然比英美表现得更畏缩,甚至多数的欧洲国家都要强于他”[10]101。有鉴于此,苏联人不仅把国家安全视为其外交基石,而且奉为意识形态的核心原则。罗伯茨继续写道,苏联政府的意识形态体现了他们对眼下国际形势的认识,并在很大程度上指导着苏联外交行动。“这种党的教育并不鼓励苏英联合的前景”,“被允许接收到的有关英美的信息也充斥着对两国的批评和侮辱”,总之是要表明这两国“比苏联低劣得多,并且包含着自我毁灭的种子”[10]103。尽管如此,由于苏联认为其自身存在被联合对抗的危险,所以苏联强调要加快国防建设,特别是发展其相对落后的海空军及其核工业力量[11]。

罗伯茨分析认为,由于深受意识形态与地缘威胁阴影的影响,苏共领导人甚至将国际合作伙伴也同时看作潜在的对手,并要求其他国家的共产党人在处理国际事务时以保卫苏联安全为其使命。基于苏联人的这一思维模式、以及他们处理国际关系的方式,罗伯茨认为,包括英国在内的西方与苏联相互妥协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相互妥协需要遵守条约之精神和文字的规定……而苏联人却不以这种思维去处理国际关系”[10]105。

从大历史视角思考欧洲大国的兴衰,罗伯茨并没有把继承沙俄衣钵的苏联归为异类,他写道,毫无疑问所有国家都以自我利益为指导。但同时,罗伯茨也指出,由于地缘与文化的原因,当其他多数欧洲大国接受通过寻求共同的利益来解决国家间的利益冲突时,或者说西欧国家承认存在某种形式的国际社会的概念。相反,信奉共产主义学说的苏联领导人不仅摈弃了欧洲大国合作的传统,而且乘机追求并扩大已经获得的战后国际地位[10]105。理论上,苏联认为共产主义代表了人类的未来,使用什么手段获取利益都是合理的。因此,与其他国家的关系,特别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联盟都只是为了服务于短期利益的权宜之计,故可以根据是否符合苏联的需要而随机抛弃。在实际中的苏联领导人、特别是斯大林本人所推行的外交准则是极其实用主义的。在这点上,他并不主张对苏联实施全面的军事对抗。理由如下:第一,苏联加强军备并日显扩张其规模,但这更表明莫斯科缺乏自信和不安全感。从战略上讲,苏联追求国家安全的过程是一个不断扩张的过程。第二,苏联会继续利用西方共产党以及世界范围的民族解放运动来削弱战后美、英势力与影响,而不会去主动挑战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第三,在公开反对任何西欧联合的同时,利用一切合法与秘密手段破坏英、美特殊关系。第四,加大苏联对所有的殖民地人民的宣称力度,以求推翻英、美利益集团的战略基地或外围[10]107-108。

基于对当时苏联政策的全面分析,罗伯茨认为,旨在遏制而非直接打击苏联在全球范围的扩张行为是十分必要的。为此,英国的对苏政策应该建立在下列前提上:1.苏联的不断扩张及其长期战略目标对英国安全利益十分危险;但由于安全是其首要考虑,莫斯科不会轻言与西方进行全面对抗。2.无论从外交的性质还是从现实利益的考虑,目前仍有可能调和英国与苏联之间的利益冲突;但这需要实力的支撑与耐心的谈判以求避免军事对抗。3.目前在欧洲并没有一个像先前纳粹德国那样的威胁,因此,英、苏两国在战后欧洲情形下没有必要建构像1812、1914、1941年那样的同盟[10]108。

意识到此时的欧洲局势不同于其历史上的任何时期,特别是由于战败德国的归属问题并没有解决,而苏联的势力又打破了传统的欧洲均衡,同时险胜的大英帝国更是捉襟见肘。故在第一、第二封电报发出后,罗伯茨在18日又发出了第三封电报。这封电报提出基于政治战略的必要考虑,英国必须对苏联政策的每一方面予以研究,并要特别关注苏共领导层的动态。因此,传统外交机构的作用仍然十分重要。罗伯茨明确指出,英国要想在与苏联的谈判中具备一定的威慑能力,就要珍视与美国的特殊关系以及与西欧国家的互动、共赢的联合关系。此外,还要支持英国在中东的传统盟友[12]113。这与前保守党和时任工党政府的外交政策是一致的,即英国必须倚重英联邦为靠山,借用美国之力,推动一个联合的西欧来遏制苏联的扩张以及戒备德国的可能再次复兴。罗伯茨一再强调英国长远战略中最为重要、最为基础的是“保证英国与英联邦、美国,以及那些西欧、中、近东地区与英国利益相互依存的国家拥有健全的政治和经济机制,以追求进步的政策,提高他们人民的生活水平,并移除造成潜在冲突的诸因素。”[12]112

显然,罗伯茨在思考对苏联的对策中,深受英国传统外交史学者思维及风格的影响。那就是在大国间的纵横捭阖中很重视考虑外交的必要性。罗伯茨指出,如果只考虑英、苏双边关系的话,可以就势力范围这一概念为基础予以建构。但是,由于维护战后英美特殊关系乃是英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大国影响的基石,伦敦政府很难、甚至无法在保持英、美同盟关系的同时与苏联保持欧洲式的大国友谊。特别是在莫斯科领导人的眼里,华尔街与伦敦金融寡头集团在反共、反苏问题上是一贯沆瀣一气的。由此,英国政府不应该期待通过让步再从苏联那里得到应有的让步。在这里他得出了与凯南相同的结论:必须使西方与苏联的关系建立在西方坚定而有耐心的基础之上。然而,罗伯茨也坦言避免卷入任何美国的冒险政策。他强调,维持一个相互尊重且互惠互利的英、苏关系是可能的,为此,两国应在保证共同利益的前提下尽早恢复正常贸易,其中包括扩大民间层面的文化交流。在具体做法上,英国必须采取的是“对等的互惠政策,给予什么必须也要受到相应的回报,无论大事和小事英国都应采取坚定的态度,同时辅以友好的接洽与礼仪。”[12]112他深信外交的三要素——坚持谈判、耐心说服、相互妥协。不过,为了让国际社会看到英国对外关系中的连续性,罗伯茨表示,尽管丘吉尔的富尔顿演说激起了俄国人的强烈不满,但是,一定程度的强硬带有尊重的态度应该是英国外交传统的特质。

三、罗伯茨报告的影响及结语

罗伯茨报告显然不如凯南的报告那样具有影响力。然而,相比之下,罗伯茨更倾向采用一种包括历史传承、意识形态与个人作用在内的多元视角来审视苏联的外交政策及其根源。后来的国际安全专家基辛格在其力作《大外交》中的相关论述也折射出这一烙印[13]243-245。罗伯茨强调,正是历史上其地缘环境所形成的不安全感,让俄国在追求国家安全时盲目扩张领土。俄国人忽视了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安全,而追求绝对安全的结果导致陷入永远没有安全感,共产主义的苏联也是如此。莫斯科认为,实力是生存的关键因素,而强大的军事力量是至关重要的。这种行为很可能激化本就存在的安全竞争,正如赫茨所说:“因为没有一国在这个充满相互竞争国家的世界中感到绝对安全,权力的竞争继起,而积累安全与权力的恶性循环也随之上演。”[14]157

在谈及意识形态时,罗伯茨认为,共产主义意识形态迎合了俄国人传统的不安全感。现在苏联通过意识形态来强调其被帝国主义国家包围,突出当前险恶的国际局势,以证实他们“对于自己体制的自信以及对外界的猜疑”[15]。共产主义被苏联的领导人所信奉,认为他们在对外关系中代表着人类的未来,因此采用什么手段对付帝国主义国家均被认为是为了人类的福祉,因此是合理的、正义的。与凯南不同,虽然罗伯茨也认为一些意识形态话语是为巩固国内统治而服务的,但是,他更多的还是强调苏联的意识形态是其世界观和不安全感的真实反映,是其外交政策的重要动因。论及此处,罗伯茨精辟地写道:“苏联所追求的是一项带有深刻俄国传统的政策(national policy),与以往的伊凡四世,彼得大帝并无质的区别。然而,现在这种赤裸裸的权力政治和帝国主义政策被意识形态所掩盖,反过来这种意识形态又塑造了深信这一思想的苏联政治家处理国际事务的方式。”[10]107

罗伯茨在其报告中对斯大林等苏联领导人的个人作用也进行了分析。但由于他的论述与凯南的“长电报”以及后来基辛格、布热津斯基的相关论述相似或相同,这里就不再赘述。但是,我们可以从他的报告中窥视出罗伯茨的政治敏锐与历史分析方法。毫无疑问,很少有英国官员能够摆脱对俄国人的传统偏见以及对共产主义苏联的排斥与敌视。罗伯茨也不例外。但是,在剖析苏联外交政策这一问题上,罗伯茨似乎显得较为客观。例如,他将纳粹德国与苏联作比,认为后者的领导人较之德国更为灵活,这表现在对于战术和时间的选择上。苏联有着广阔的国土和丰富的资源,在心态和手段上都与德国迥异。此外,苏联坚信时间在自己一边,故在手段上也颇显策略:如果他们遇到阻碍就会调整战略,即使有能力克服也会选择避开[10]106。为此,罗伯茨认为苏联不会主张发动一系列侵略战争来达到目的,但却会在心理上对西方采取攻势。政治上,苏联则会向西欧渗透,扶植意大利甚至法国的共产党,对西方控制的地区展开宣传战[10]106-107。对于仍然处在战后经济恢复时期的英国来说,准确地判断苏联威胁的性质是十分必要的。这可避免过分注重军事手段所带来的沉重经济负担,并能有效的对苏联的心理和政治攻势做出应对。罗伯茨对战后苏联的外交政策与行为并没有迷失自身的判断,这在当时紧张的国际氛围与苏联追求绝对安全的大环境下更是难能可贵的。

罗伯茨明确表示苏联追求安全的过程就是不断扩张的过程,英国的让步不会换来苏联的对等让步。虽然他并没有提出“遏制”(containment)这个词,但他的对苏策略就是遏制战略的英国版本。其目的是通过遏制及坚定态度来挫败苏联的扩张,令其放弃这种无限追求安全的道路。虽然对苏联意识形态的认识不同,但罗伯茨与凯南所提出战略目标却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凯南将转变苏联行事方式看作是一个更遥远的目标。罗伯茨的战略目标要求使用大量的非军事手段对苏联的多种多样的政治和外交攻势进行抵抗。针对心理攻势,在强调强硬态度的同时罗伯茨肯定了继续谈判的意义。但前提是不要主动打破谈判僵局,不要表现出任何心理上的劣势。政治上的威胁需要各国保证社会的健全发展来应对。他尤其强调了英联邦、中东、近东、西欧组成一条战略防线的重要作用。而加快西方联合也会使英国在与苏接触中底气更足。罗伯茨所给出的应对手段是目标与资源的合理平衡,这得益于他带对苏联威胁的正确判断,使英国对于苏联的军事举动(包括维持庞大军队等)敢于采取更多的非对称手段,这一点与凯南的主张颇具同工异曲。英国在战后是美国外其盟国承担军费最多的国家,这令其经济难堪重负。其建议的手段不仅可以有效对抗苏联的心理和政治攻势,同时能最大程度节约资源。

罗伯茨报告提出之后,英国政府深表满意并采纳其中很多建议。例如,根据他的建议,英国政府建立了专门的研究苏联外交政策部门——外交部俄国研究委员会。罗伯茨随后根据其报告的精神向贝文发出了在法国和德国所应采取的行动的一系列建议。他认为苏联对鲁尔工业区的野心由来已久,必须对这种行为进行遏制,他的报告加速了英国政府对于英美占区的合并行动。他提出的对苏联应该采取强硬但不失灵活的外交政策也为英国政府所接受[1]118。罗伯茨希望他在1946年的报告能够为西方持续的现实主义的、强硬而坚定的政策,同时又为长时间来一直追求的东西方谈判做出自己的贡献。虽然外交政策的转变需要时间,但罗伯茨相信其最终仍会越来越符合现实的要求,英国在日后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时期乃至戈尔巴乔夫时期的政策已经明显比1946年时更有灵活性。正如后来他在其专著中写道,“外交政策的转变从来不是一夜发生的。政策只会逐渐地变化,伴随这一过程,在本国的政策制定者和在国外的参谋会采取相同的视角来看待问题”[9]110。作为职业外交官,罗伯茨显然出色完成了本国政府交给的任务。从服务于国家角度而言,罗伯茨报告对当时苏联政策的分析基本上经受了历史的推敲,故不啻为是分析一国政策的经典范例。因此,论析罗伯茨报告的内容不仅意在解释他的能力,更彰显其准确分析的可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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