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语篇意义视角下的心理情景和语言框架研究

2013-03-22张丽萍

关键词:省略语篇框架

张丽萍

(兰州商学院 外语学院,甘肃 兰州730020)

Fillmore曾提出,人们在学习语言时,会将某些情景和语言框架联系在一起。这里的“情景”涵义不仅包括视觉景象,还包括典型的场景、陈设、机构设置、人体形象以及人们的信念、行为、经验或想像的连贯片断,也就是人们对自身和外部世界的各种印象和感悟,或人们大脑中所储存的对周围世界的各种连贯信息[1]。而“语言框架”则指和这种种“情景”相对应的从词语到句式等的各种语言选择,情景和框架相互触发。也就是说,语言框架可以在人的头脑中引发相应的情景,而情景也可引发对某种语言框架的选择。

Fillmore的这种“情景和框架语义理论”对翻译活动具有很大的启示性。面对一系列连贯的语言符号,大脑中相关的记忆或经验会被激活,浮现出相应的情景。当这些情景被纳入另一种语言的框架时,翻译活动便发生了。

交际者从自己的语境视角出发(亦即基于其心理世界)用语篇表达其心理情景,并使其表达的“事实”、价值、概念等得以存续和扩散。但交际事件中的语篇,既表达了心理情景,又对心理情景的形成和演变起着制约和导向作用。也就是说它赋予我们表达能力的同时也制约和局限着我们的表达能力,影响着我们的表达方式、角度和精密性。这就是语言框架既给予又制约的双重特性[2]。

一、情景成分隐化和语言框架

(一)动作者和目标的隐化和汉语的“动”向框架

省略,无论是在英语还是汉语中,都是重要的衔接手段,也叫零重复。但人称照应或指示照应成分的省略在英汉两种语言中有实质性差别。

零重复(省略),就其类型而言,英语、汉语似无大差别,但如果结合汉语语言实际,以心理情景和语言框架的关系为思路考虑英汉的省略现象,就会发现两种语言在省略上有重要差别。朱永生认为,英语的形合取向和汉语的意合取向,衔接手段在两种语言中的实现形式存在着区别,对于英语来说汉语中的省略注重意义的表达,不大考虑语法和逻辑。这种观点仅限于语言表层,并未言中英汉省略的实质差别。如:

(1)严闭的心幕,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2)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3)一边走着。似乎旁边有一个孩子,抱着一推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4)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冰心:《笑》)

为分析方便,用阿拉伯数字标出四个片段:(1)引出五年前的记忆——一系列心理情景;(2)四个小句都是可与英语比照的主语+谓语结构。最后的(4)有三个小句,后两个小句的代词“他”承前省略了,这种情况在英语中也十分普遍。我们要仔细分析画线部分(3)的省略现象(主要是人称照应成分的省略),这应引起翻译研究者的特别关注。因为与英语迥异的是,这里的动作者“我”在整个一个自然段中都无法溯得,只能溯到上一个自然段。把省略的成分补上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边走着,(我注意到)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这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我)无意中回头一看。

这里三个“我”的代词省略现象,和英语有着本质的不同,对这两个句子中省略成分的理解不能只靠简单的语法成分分析。第二个小句省略的不仅是“我”,还连带有动词的省略;最后一个小句中省略的“我”根本无法从邻近的结构中溯得。总之,这些省略的成分并不存在于邻近的上下文中,而存在于读者的心理情景中。而相应的心理情景如用英语语言框架重新表达,就会变成:

As I passed along,I somewhat sensed the presence of a child by the roadside carrying something snow white in his arms.After the donkey had gone by,I happened to look back and saw the child,...(《中国翻译》1995年第2期)

画线部分表达的是在汉语中处于隐性状态,而在英语中被显化了的心理情景成分。这一译例说明,汉语中的省略,有些要在相应的心理情景中才可溯得,这种语言现象被称做情景成分隐化。而像英语那种一般在邻近的上下文中即可溯得的省略,可称为语法成分省略。汉语的省略有情景成分的隐化,也有语法成分省略,而英语中只有后者;即使就语法省略而言,汉语也要多些。我国的语法学家早就从无主句的角度评述过这种行文现象,朱德熙说,无主句的特点仅仅在于语义上预设有一个与句子陈说的内容密切相关的对象存在。这个对象可能在上文里表达出来了,也可能仅仅存在于说话和听话的人的意识里。洪堡特也曾指出,在汉语的句子里,每个词排在那儿,要你斟酌,要你从各种不同的关系去考察,然后才能往下读。由于思想的联系是由这些关系产生的,因此这一纯粹的默想,就代替了一部分语法。所谓“说话和听话的人的意识里”和所谓“默想”恐怕就是心理情景的构建。

汉语成篇省略用得多些,这说明讲汉语的人说话、听话时都更倚重于心理情景的构建,尤其对情景成分的隐化而言,他们会随着语篇的展开主动地而不是受到句法结构导向地适时调整心理角度,以便发出或接收语言信息。但这并不意味着,讲汉语者的心理视角会无规律地转来换去[3]。一般会有一个主心理视角的比较缓慢的迁移,辅以次心理视角的比较突兀的变化。上面的例子就经历了“(1)我……(2)外景……(3)我……(4)他”的主心理视角迁移,而第(3)个片段中又有“我——我注意到——这孩子,驴儿——我”这样的视角变化细节,其中画线部分是次心理视角变化。

另外,情景中的动作承受者,即物质过程的目标,在汉语中也会被隐去。行为目标的缺失,使原本有目标的物质过程(行为者+物质过程+目标)突然中止,造成行为过程(动作)的凸显,而这种成篇效果很难在英译中再现。

英汉都有句法省略,但汉语此类省略较为频繁,再加之情景成分中动作者和目标的隐化现象,便造成了区别于英语的一种语言框架——汉语的“动”向框架。汉语语法学家对此早有关注。如吕叔湘指出,这种承前性省略,在汉语语句的构造上非常重要。他还特别指出,这是汉语句法的常态,是与西方语言的一个重要区别。申小龙将这种句子框架称为“动”向句,整个句子由一个施事者一贯到底。他将这种语言框架和造句心理联系起来,说当我们造“动”向句的时候,一个具体的、动态的图像浮现并流过我们的“眼”底。他还提出了这种句构的图式要素:时间坐标+空间坐标+施事者+事件流程。其中,时间、空间往往可以靠上下文和环境来表明,施事者在可以意会的情况下允许不交代,只有“事件流程”是“动”向句必不可少的核心。申小龙实际在某种程度上涉及了情景和框架的问题[4]108。叙事句按自然时间顺序安排动作、事件,主语多为生命体,是动作者(施事者)或目标(受事者)。汉语框架这种对动作、时间自然时序的高度临摹性和对情景中的动作者、目标的隐化,便造就了一种似乎可随意省略,缺少严格的句法制约的语言框架。

汉语源文由于省略情景成分——动作者,或者说省略了施事者,凸显出的只有“事件流程”,句式呈现出非常随意的状态,作者在“忠实地临摹”动作发生的实际序列。而相形之下,相应的英语表达则呈现出更明显的句法制约。

(二)情景成分关系的隐化和汉语的“词组堆叠”框架

汉语情景成分的隐化不仅限于物质过程的行为者、目标或物质过程本身,还有个心理情景中诸因素之间逻辑、时空关系的隐化问题。

汉语对情景成分间逻辑、时空关系的隐化,造就了一种叫做“词组堆叠句”的语言框架。这种句式看似把一些词组“没头没脑”地排列起来,而实际上它们可引发的心理情景是完整合理的。郭绍虞形象地称之为“流块堆叠句”,指以词组——包括动词词组和名词词组的——“随意”铺排为基本建构方式的句法结构,以有别于英语以动词为中心、以主谓一致为原则的基本形式构架,正如申小龙所说,汉语句子是一种心理时间流[5]。

二、高情景框架和低情景框架

英语的省略是语法性的、语篇的,而汉语的“省略”是情景性的、心理的。汉语语篇中动作者、目标,甚至物质过程的隐化,以及对逻辑、时空关系的隐化,都使得汉语使用者更加倚重心理情景。如果对英语使用者来说,语言框架是心理情景的一种实现,那么对汉语使用者来说,语言框架更像是对心理情景的“提示”或“点拨”。

英语在注重自然时空的西方文化中行使交际功能,形成了以动词为中心的、呈多重空间构架的句式,而汉语在注重心理时空的文化语境中运作,其解读往往要依赖更多的心理情景因素。总的来讲,英语语言框架会包含较多的表达心理情景成分及其关系的结构,而汉语则可能隐去这些结构。英语语言结构的解读对心理情景的依赖较低,是低心理情景的,而汉语语言框架相比之下就是高心理情景的。

汉语有“动”向框架和“词组堆叠”框架,当然也有主谓框架,这基本是在西方语言结构的影响下才在现代汉语中形成的。英语交际的常态就是主谓框架,不管叙事还是评论,都必须将心理情景纳入以小句为基本结构的复合体中。汉语组织一个句子,考虑的是顺序自然,事理清晰,而非填充某个因形态配合关系而产生的坚硬的框架。如王力所说:就句子的结构而言,西洋语言是法制的,中国语言是人治的。这当然是个比喻。“法制”就是形式第一,形式控制意义,“人治”就是意义第一,意义控制形式。从“情景和框架”理论的角度看汉语的这两个迥异于英语的句式,汉语语言框架虽然对心理情景在自然顺序方面(指时空的自然顺序)的临摹性高于英语,但在动作者、动作、时空关系和逻辑关系等心理情景成分的明示度上显然低于英语[6]。也就是说,操汉语和英语的交际者,他们的经验构成可能相似,甚至基本相同,他们通过认知活动在大脑中形成的情景也可能十分相似,但一旦将这些情景成分纳入语言框架,他们就会开始遵循明显不同的句法和语篇规则。

我们观察英汉翻译语料得到的印象是:汉语原创语篇中心理情景成分的隐化现象显然高于汉语翻译语篇。如果作一个共时对比分析,则能显示汉语翻译语篇受英语语言框架影响的情况,并揭示翻译语篇作为译语语篇世界中一员较之原创语篇在成篇机制上的差异。

三、汉语高情景框架给译者的自由和责任

汉语的高情景框架使汉语语篇在参与交际的过程中高度倚重于相关情景因素,而心理情景的展开是语篇诱发的结果,是由读者或译者个人经验参与的语篇释义过程。另外,英语的低情景性又要求译者把某些在汉语中隐去的情景因素明示出来。这就给了译者一定的“添加”某些情景因素的自由。大体说来,汉英译者可明示的情景因素有逻辑因素、时空因素、动作者、动作目标因素和动作因素。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一幅由九个点像形象组成的秋郊夕照图(画线部分),景象孤独悲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许渊冲译为Autumn Thoughts,如下:

Over old trees/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s fly evening crows;/Under a small bridge near a cottage a stream flows;/On ancient road in the west wind a lean horse goes./Westward declines the sun;/Far,far from home the heartbroken one.

翁显良的散文体译文是:

Crows hovering over rugge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the day is about done.Yonder is a tiny bridge over a sparkling stream,and on the far hank,apretty little village.But the traveler has to go on down this ancient road,the west wind moaning,his bony horse groaning,trudging towards the sinking sun,farther and farther away from home.

两个译者都以自己的方式在译文中为九个没有句法联系的形象构建了合理的空间关系,还添加了某些动作,即及物过程(如fly、flow、go、hover、moan、groan)。 它 们 的 添 加 各 具 特 色(idiosyncratic),体现了不同的经验和审美观在构建心理情景时的作用。

在享有自由的同时,汉译英的译者也要担负起精心构建准确、合理的心理情景的责任。苏轼《前赤壁赋》中“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饮酒”和“扣舷而歌”的动作者是谁?这是需要细读全篇,认真构想的。Pollard译作“There upon we drank deeply,and at the height of my joy I beat time on the side of the boat and broke into song,”即是这种精心构建的范例。

以上论述的是汉译英时汉语的高情景框架给英语译语语篇构建带来的操作空间。那么,英译汉时会怎样呢?从理论上讲,译者似乎应反其道而行之,即“把受……形态框架制约的基本语块解放出来,使它们能动地随表达意图穿插开合,随修辞语境增省显隐……”[4]276。也就是要充分依从汉语高情景构架的特点,将可隐去的情景因素断然略去。然而实际上,根据粗略观察,汉译者往往构建不出汉语原创语篇中出现的那种高情景特点[7]。

四、结 语

省略虽然是英汉共有的衔接手段,却常常出现本质上的差别,英语的省略是句法的,而汉语的省略是语义的或语用的[8]。将心理情景和语言框架的思想运用到更多的英汉比较案例中,使我们有机会以一个新的视角探查汉英语句式的认知层面,认识英汉两种语言的根本性差别,这将进一步揭示英汉两种语言的深层次区别,揭示译者在语篇层面上的操作规律,并对英汉对比和翻译教学提出更切合实际、更切中要害的分析和描写范畴。除此之外,由于汉语框架和英语框架对心理情景依赖的显著差别,译者的经验构成和审美观便有机会在源语语篇解读和译语语篇构建中发挥更多作用,从而为观察语篇构建和心理因素的关系提供有用的研究素材。最后,还可依此思路进而分析翻译语言和原创语言的差别,探讨翻译语言和原创语言间的互动和影响等课题。

[1]李运兴.翻译语境描写论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227-237.

[2]黄国文.语篇分析的理论与实践[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87-89.

[3]吕黛蓉,黄国文,王谨.从功能语言学角度看语码转换[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3(2):26-28.

[4]申小龙.文化语言学[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

[5]王力.中国语法理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225-268.

[6]Seguinot C.Pragmatics and the explicitation hypothesis[J].The CAAL Bulletin,1988,4(1):151-161.

[7]Olohan M,M Baker.Reporting that in translated English: Evidence for subconscious process of explicitation[J].Across Languages and Cultures,2000,(1):141-172.

[8]吴德新.副词“再”的句法意义功能及其编误分析[J].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142.

猜你喜欢

省略语篇框架
框架
新闻语篇中被动化的认知话语分析
广义框架的不相交性
偏旁省略异体字研究
关于原点对称的不规则Gabor框架的构造
一种基于OpenStack的云应用开发框架
中间的省略
从语篇构建与回指解决看语篇话题
语篇特征探析
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