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颂圣诗之艺术手法举隅
2013-03-20成妮妮
成妮妮
(陕西理工学院中文系,陕西 汉中 723001)
任何艺术创作都离不开技巧手法,中晚唐颂圣诗也是如此,其创作手法多种多样,因而其颂圣的内容得到了更加充分、完美的表现。
纵观从南朝到盛唐诗歌艺术逐步走向鼎盛的发展史,颂圣的诗作大量出现的时期,基本上也是整个诗坛创作彬彬大盛,诗歌创作技巧有明显进步的时期[1]111。中晚唐颂圣诗之语言艺术依然继承有初盛唐时的雍容华贵,大力渲染,从多种题材中颂圣,真心讽刺兼有,艺术手法多样,然而“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废”[2]244,文学创作的变化不仅受其本身影响,也受时代政治、经济、文化一系列外在因素的影响,中晚唐时期,政治衰落,国力渐弱,颂圣诗失去了更好的创作环境,其颂圣力度大为减弱,语言更侧重于反映现实,华丽之程度相对淡化,讽刺手法运用更为常见,艺术特色亦呈现出不同的风格。
一、表达方式多样化
颂圣诗,即表达对皇帝赞美之情的诗歌,主要以抒情、描写为主,来表达对皇帝的称颂。颂圣中直接抒情和间接抒情相结合,如元稹《连昌宫词》中的“今皇神圣丞相明,诏书才下吴蜀平”[3]4612,柳公权《应制贺边军支春衣》中的“皇恩何以报,春日得春衣”[3]5447,沈亚之《西蕃请谒庙》中的“圣恩覃布濩”[3]5580,杜牧《皇风》中的“仁圣天子神且武,内兴文教外披攘。以德化人汉文帝,侧身修道周宣王”[3]5944等等都是直接颂圣,但大多是通过写景、写物来表达对皇帝的赞美,王国维曾说过:“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4]225可见一切景语皆情语,颂圣诗人常通过写景来表达称颂之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景、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诗歌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且看滕迈的《春色满皇州》:
蔼蔼复悠悠,春归十二楼。最明云里阙,先满日边州。色媚青门外,光摇紫陌头。上林荣旧树,太液镜新流。暖带祥烟起,清添瑞景浮。阳和如启蛰,从此事芳游。[3]5561
这首诗通过写景构造了一个明媚、灿烂、祥和、清丽的意境,情由景生,对春景的赞美里蕴含着自己对皇上的感激,因为皇上的仁德与治国有方,才会有这种祥瑞安宁之景,称颂之情浓厚。咏物诗也是如此,如咏建筑、咏动物、咏植物等,都是间接地表达颂圣之情。
王运熙先生曾指出,古代的文学理论和批评,“一向主张诗以言情”,“表现出对叙事诗的不够重视”[5]85,故叙事诗一直发展不起来,叙事中的颂圣更是少见,然而到了唐代,特别是中晚唐,通过叙事而颂圣的诗歌越来越多,这些诗歌主要以叙述为主要成分,以描写铺垫,以抒情为基调,如《诗经》中的叙事短诗一样,多选取生活中的某一场景,描述事件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断面,而略去情节的进展,无形中削弱了诗篇的叙述性,而使其非常方便地向抒情性转化[6],从叙事中透露出对皇帝的颂扬。笔者认为,德宗在这方面塑造了一个典型,他在《送徐州张建封还镇》中借描写送别张建前后之事,来表达自己对他的依依惜别之情和留恋之深,间接地透露出他重用人才,爱惜官臣,表面描写送别之事,实则称颂自己。再如韩偓的《出官经硖石县(天复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谪宦过东畿,所抵州名濮。故里欲清明,临风堪恸哭。溪长柳似帷,山暖花如醭。逆旅讶簪裾,野老悲陵谷。暝鸟影连翩,惊狐尾纛簌。尚得佐方州,信是皇恩沐。[3]7790
这首诗写自己出官路过硖石县的所见所闻,开头叙事,中间描写景、人、物,表达自己的感慨,最后抒情,称颂皇上让自己“佐方州”的英明与恩泽,“信是皇恩沐”一句道明了颂圣之意。除此之外,还有韦应物的《与村老对饮》,武元衡的《送冯谏议赴河北宣慰》,殷尧藩的《李节度平虏诗》《送韦侍御报使西蕃》,李群玉的《凉公从叔春祭广利王庙》,郭汭的《同崔员外温泉宫即事》,刘禹锡的《太和戊申岁大有年诏赐百僚出城观秋稼……盛事以俟采诗者》等等,都是借叙述一件事,加之一定的描写,叙事描写中夹有抒情成分,可见颂圣诗表达方式多元化,不单纯局限于抒情、描写,语言朴实有力,使诗歌显得更为灵活,更加有说服力。
颂圣诗中也有直接议论或者叙事、描写之后议论,其多表现在“经古人之成败,咏之”的怀古诗中,自从“左思的《咏史》八首开创了咏史诗借咏史以咏怀的新路”[7]58之后,文人们常借咏史怀古来表达内心的感情,中晚唐动荡不安,当诗人们在客观世界中不断地遭遇坎坷,遭受挫折之后,发现这个世界用感性难以把握它,于是就以理性的精神来超越现实的困顿,在精神上去把握或战胜它,从而达到人的精神与精神化对象的和解[8]113,于是便产生了理性的议论,表达对时代的感慨和悲愤,借之来表达对皇帝的赞美之情。
总之,颂圣诗中表达方式多样化,叙事、描写、抒情、议论等相互结合,不同题材的诗歌中各有轻重,比例协调,为颂圣做多角度的铺垫。
二、修辞手法的大力铺衬
颂圣诗为帝王所作,为了表示帝王的尊贵,使帝王及其相关场面、物象等都充满霸气,显示出壮观、壮美的声势,必须对其语言进行铺陈、渲染。夸张所创造的是诗人眼底心中的第二自然和第二世界,其作为艺术手段作用于诗歌,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审美特质便是壮美[9]。故颂圣诗中常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并使用比喻、想象、衬托等手法,共同渲染其壮大的意境,彰显颂圣的力度,特别是描写建筑、山河,应制或应试诗作,气象相当壮阔。钱起的《奉和圣制登朝元阁》中写道:
这首诗气象宏大,运用夸张、比喻、想象等修辞手法来衬托登朝元阁所见的奇、壮志之景,衬托出帝王的独尊、神圣与伟大,间接地称颂其力量之无穷,治世之太平。再看沈亚之的《劝政楼下观百官献寿》:
御气黄花节,临轩紫陌头。早阳生彩仗,霁色入仙楼。献寿皆鸳鹭,瞻天在冕旒。菊尊开九日,凤历启千秋。乐阕祥烟起,杯酣瑞影收。年年歌舞夕,此地庆皇休。[3]5580
这首诗亦是极力渲染劝政楼的盛景,仙灵之气、祥瑞之息、酒酣之象衬托出百官献寿的欢乐场面,比喻、夸张、想象、衬托之手法运用得恰到好处。
颂圣诗中还多用借代、象征之手法,用一些帝王、祥瑞意象来代指所称颂皇帝以及其太平盛世,象征性地歌颂皇帝的德行与恩泽。象征可以发挥作者的艺术想象,表达不容易或不便说出来的思想感情,创作出作品的含蓄蕴藉之美[10]。象征在颂圣诗中的运用,更委婉地表达了诗人的赞美之情,增加了诗歌的含蓄美。诗中常用龙代指皇帝,更显其身份尊贵与神圣,常借帝王尧、舜、禹来称颂皇帝,间接称颂,含蓄又有力。
反讽是承受语境的压力,因此他存在于任何时期的诗中,甚至简单的抒情诗中[11]75。可见反讽在诗歌里广为运用,在颂圣诗里也不例外。“反讽又是表现生活真实性的一种合适的艺术技巧,因为人们改善自己生存状况的意愿经常被敌对的或冷酷的社会和自然环境所挫败。”[12]146中晚唐社会败落,人们境遇不佳,反讽修辞更为常见,颂圣诗中的反讽意味也更加浓厚,在讽刺手法上多用议论、比兴和谐谑嘲戏。司空曙的《金陵怀古》,王建的《华清宫感旧》,柳宗元的《华清词》,李涉的《寄河阳从事杨潜》《题温泉》,李绅的《忆郊天》等都是借颂先朝皇帝以及其太平的社会来讽刺当朝的衰落与动乱,真心颂扬先朝皇帝着意在间接的讽刺,言在此而意在彼,温婉又不失说服力,显得更有价值与魅力。有的诗看似颂,实则讽,如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中的“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3]5954,表面颂天下太平,其实在讽宫廷中的灯红酒绿,荒淫奢侈,不务正业之现象。方干的《送郑端公》中写道:“圣主伫知宣室事,岂容才子滞长沙。随珠此去方酬德,赵璧当时误指瑕。骢马将离江浦月,绣衣却照禁中花。应怜寂寞沧洲客,烟汉尘泥相去赊。”[3]7481表面上称颂圣主,但实际上是表达对皇上不英明、不爱惜人才的不满,以及对郑端公的同情,讽刺委婉含蓄,也是一种欲抑先扬的恰当运用,更加反衬主旨。姚岩杰《报颜标》中的“圣朝若为苍生计,也合公车到薜萝”[3]7644,张祜《元和直言诗》中的“圣朝垂泪言”[13]191,刘长卿《初贬南巴至鄱阳,题李嘉祐江亭》中的“地远明君弃,天高酷吏欺”[3]1546也是委婉讽刺,可见颂圣中的反讽更有一番风味。
三、表现技巧的精心雕琢
《诗经》中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赋、比、兴在颂圣诗中也常见,把陈述铺叙与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相结合,通过言及事、物、景而咏圣,大肆渲染皇家气象,以突出帝王的雍容华贵和神圣有为,也使其诗具有“鲜明生动的形象美、委婉幽深的含蓄美、浓郁强烈的抒情美”[14]。其应试的诗作中,比、兴已经沦为在诗歌末尾表达仕途热望的固定套式,其大多运用在咏物中[15],并夹杂有颂圣的韵味,提高了诗歌的魅力。德宗的《中和节日宴百僚赐诗》《中和节赐百官燕集因示所怀》就是很好的典范,其陈事、描景、抒情融为一体,比拟、夸张、想象运用极致,其赋、比、兴的恰当应用,共同渲染出阔达气象和祥和的情境,从中间接称颂自己与君臣相处融洽以及君主恩德广布天下。
颂圣诗中也常用对比的表现手法,特别是借咏史咏物颂圣的诗,多将不同时空向度内矛盾对立的人、事、情、景、境放在同一层面进行对比,即呈历史性结构形式,在咏史诗中呈现为昔盛今衰之对比,在咏物诗中呈现为昔荣今憔之对比[16]。其再与讽刺相结合,更有力地表现对先帝的歌颂,对后世的警戒,使这类颂圣更有力度。卢仝的《感古四首》、李甘的《九成宫》、杨乘的《南徐春日怀古》、杨乘的《建邺怀古》、薛逢的《金城宫》等都是今昔对比,颂讽鲜明。除此之外,也有今昔对比,通过古的战乱来衬今的和平安宁,如姚合的《送邢郎中赴太原》:
上将得良策,恩威作长城。如今并州北,不见有胡兵。晋野雨初足,汾河波亦清。所从古无比,意气送君行。[3]5618
这首诗写皇帝治理下的并州一带和平安宁,“晋野”的“雨”充足与“汾河”的“波亦清”衬托出其地的太平,“古无比”道出古代没一个时期可以和此时比,更加有力地反衬出今日的兴盛,同时也衬托皇上的英明统治与仁德恩威,此处对比隐含的颂圣之情更加浓厚。这类只占少数,尤其是中晚唐时期,但对比之艺术效果依然可见其中。
抑与扬,是艺术家描绘环境和刻画人物时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感和倾向,欲抑先扬,“扬”是为了更好地“抑”,欲扬先抑,“抑”是为了更好地“扬”,后面的“抑”和“扬”才揭示本质,体现作者的主观倾向[17]。“文如观山不喜平”,采用抑扬结合的手法塑造人物,“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谓收到出奇制胜、意想不到的效果[18]。颂圣诗中也有采用抑扬结合的手法,来增加诗歌魅力。韦应物的《广德中洛阳作》写道:“生长太平日,不知太平欢。今还洛阳中,感此方苦酸。”[3]1968此诗平实的叙述中先扬后抑,“太平”表现出对皇帝的赞美,可是后面笔锋一转,着力写自己的痛苦与辛酸,无形中也带有讽刺意味。白居易的《常乐里闲居偶题十六韵兼寄刘十五公舆王十……时为校书郎》中的“帝都名利场,鸡鸣无安居。独有懒慢者,日高头未梳。工拙性不同,进退迹遂殊。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3]4712,欲扬先抑,先表达对皇帝统治下的追逐名利之风的不满,后称颂皇帝的治世太平,重儒好文,称颂收到很好的效果。
此外,还有以小见大、画龙点睛等表现手法,如赵良器的《三月三日曲江侍宴》,窦叔向的《寒食日恩赐火》《端午日恩赐百索》等都是在立意、细节上以小见大,“曲江侍宴”“赐火”“赐百索”,看似都是极其小又平常的事情,可诗人却从这里着眼,进行铺叙,细微处极力描绘,画龙点睛,繁花异草,点缀增妍,“化陈旧为新颖,化平淡为浓郁,化分散为典型”,“就微物点出,令人思而得之”,这更加衬托出皇上的德行之高以及自己无比的赞美之情,可谓“妙从小物寄概,倍觉唱叹有情”。总之,颂圣诗人恰当地运用这些表现技巧,精心雕琢,极力点缀颂圣内容,诗艺上更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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