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在忧愤中盘旋——鲁迅对民族世相的审视
2013-03-19王吉鹏
王吉鹏,辛 颖
(辽宁师范大学研究生院,辽宁 大连116029)
作为民族精神的灵魂,鲁迅在反思民族文化的同时,更在不断地与丑恶的社会和国民精神痼疾相对抗。冰冷的现实和愚弱的国民心态使得从精神上唤起整个民族觉醒的任务刻不容缓。要改良这社会,首先要“揭发伏藏,显其弊恶”,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为此,鲁迅将批判的笔触勇猛地刺向国民机体内部,审视民族世相,解剖病态社会最阴暗的一隅。
一、鲁迅对文坛百态的揭示
蒙昧不觉的民族是一群昏睡的存在,而痛苦是一个清醒的人所无法闪避的。以一个思想家的敏锐与独到,鲁迅清楚地感受到民族劣根性在有些文人身上的余痕,他们性格中所体现的缺点与弱点,甚至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民众。
(一)关于雅人
标榜自己是超然“雅人”的人,往往只是以掩人耳目的方式抵制革命并维护反动当局的利益。“俗人”不“帮闲”,不“凑趣”,反而将其“谜底”揭穿,便引来了“雅人”的谩骂与污蔑,因其“带累了雅人,使他们雅不下去,‘未能免俗’”[1]212。反对无产阶级文学的新月社,宣扬文学的非功利主义,将“健康与尊严”作为衡量思想言论的原则,却对针砭时弊抨击当局的文章,抛弃原则嘲骂作者,足见其阶级实质。因此鲁迅以讽刺的笔调说道:
所谓“雅人”,原不是一天雅到晚的。即便睡的是珠罗帐,吃的是香稻米,但那根本的睡觉和吃饭,和俗人也没有什么大不同;就是肚子里盘算些挣钱固位之法,自然也不能绝无其事。但他的出众之处,是在有时又忽然能够“雅”。倘使揭穿了这谜底,便是所谓“杀风景”。所以对待这些雅人,“倘不会帮闲凑趣,就须远远避开,愈远愈妙”,否则,“不免要碰着和他们口头大不相同的脸孔和手段。”[1]212
(二)关于隐士
对于所谓的隐士,鲁迅一针见血地指出:“非隐士心目中的隐士,是声闻不彰,息影山林的人物。但这种人物,世界是不会知道的。一到挂上隐士的招牌,……也一定难免有些表白,张扬。”[1]231当林语堂与周作人竭力提倡“以闲适为格调”的美文,继而一些气味相投的文人称赞吹捧周作人“隐于文采风流”,林语堂“隐于幽默”之时,鲁迅则立即予以批评。鲁迅说:“凡是有名的隐士,他总是已经有了‘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幸福的。倘不然,朝砍柴,昼耕田,晚浇菜,夜织履,又哪有吸烟品茗,吟诗作文的闲暇?”深刻揭露其虚伪作态的“隐士”面孔。他们肩出“隐士”的招牌来,却无法真正地远离尘世,只是为追求一己私利而“优哉游哉”,而对于民生之疾苦,社会之不公,全然视若无睹。诚如鲁迅所言:“泰山崩,黄河溢,隐士们目无见,耳无闻,但苟有议及自己们或他的一伙的,则虽千里之外,半句之微,他便耳聪目明,奋袂而起,好像事件之大,远胜于宇宙之灭亡者,也就为了这缘故。”[1]232他们把戏演了许多年了,却在鲁迅的笔下呈现出伪态的滑稽,足见鲁迅行文无可辩驳的力量。
(三)关于帮闲文人
帮闲文人,用鲁迅的话说即是“陪主人念念书,下下棋,画几笔画”[2]404的文人。然而他们“在忙的时候就是帮忙,倘若主子忙于行凶作案,那自然也就是帮凶。但他的帮法,虽在血案中而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气的”[3]289。这些人在平时是“七日一报,十日一谈,收罗废料,装进读者的脑子里去”[3]290,但他们阴毒狡猾的伎俩却在鲁迅的杂文中被深刻锐利地透视,他集中火力猛烈地抨击帮闲文人的实质与手段,指出他们的丑恶面目和险恶用心,“譬如罢,有一件事,是要紧的,大家原也觉得要紧,他就以丑角的身份而出现了,将这件事变为滑稽,或者特别张扬了不关紧要之点,将人们的注意拉开去”,这就是所渭“打浑”。以达到使“不利于凶手的事情,就在这疑心和笑声中完结”[4]290的目的。这些唯反动派马首是瞻的帮闲文人们看上去似乎是在野派,偶尔也对反动当局发点微词,可其旨却在“小骂帮大忙”。此类因缺少独立品格而被豢养的文人的鬼蜮伎俩,被鲁迅一举识破并揭发,他称这些灵魂卑劣面目丑恶的人为“二丑”,其“身分比小丑高,而性格比小丑坏”,倚强凌弱,狡诈阴毒。“依靠的是权门,凌蔑的是百姓”[3]207。他严正地告诫人们:倘若任由这些混淆视听的帮闲文人所制造的“开心”之物泛滥,那么“人世却也要完结在这些欢迎开心的人们之中的”[4]290。
(四)关于做戏
鲁迅在《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中提到一幅对联:“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中国人本来喜欢玩把戏,种种做戏比戏台上的演员真正的做戏要坏得多。演员下台后,可以马上回归常态,可是,“普遍的做戏”却很难“有下台的时候”。这种品性,在文人当中更为明显。在《二心集·宣传与做戏》这篇文章里,鲁迅涉笔成趣,意态横生地列举了一些人的做戏丑态:大多数的国民均不认字,“然而还得请几位博士,使他对西洋人去讲中国的精神文明”;教育经费已十分缺乏,“却还要开几个学堂,装装门面”;对犯人肆意拷问,肆意杀头的监狱,“却总支撑维持几个洋式的‘模范监狱’,给外国人看看”。这种“做戏”甚至远不如普遍的“说谎”,其实质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伎俩而已。借Smith之口,鲁迅在《马上支日记》中又道出中国人是“颇有点做戏气味的民族,精神略有亢奋,就成了戏子样,一字一句,一举手一投足,都装模作样,出于本心的分量,倒还是撑场面的分量多”[4]344。
(五)关于虚荣
2000余年的中国封建传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的潮流使得文人成为了官场的宠儿。虚无的优越感造就了社会上只会谈诗词歌赋、历史小说,而对国计民生等现实问题一无所知的腐朽文人。这些人“往往只会讲空话,以示其不凡”。中国迂腐的知识分子,有此虚荣的又岂在少数。在小说《孔乙己》中,鲁迅对孔乙己的刻画已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此种滑稽之态:作为一个穷愁没落的老童生,孔乙己始终未能考中秀才,最终在悲惨中死去。他读过书,却未能因此爬上高层去,无法倚仗所学的知识来维持生计。然而封建教育与劳动是完全脱离的,它教育人们的只是对劳动的轻视。孔乙己苦撑着虚荣的皮囊不愿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仍认为读书人不管怎样也要高人一等,时刻不忘显一显自己的身份,卖弄一下自己的“学问”,这样的人就不能不是穷酸的角色,也最终难逃惨死的命运。鲁迅塑造这样的形象,显示了在行将埋葬的科举制度下,文人的虚荣与迂腐,同时也是对封建教育毒害知识分子的有力控诉。
二、鲁迅对国民伏弊种种的批判
(一)安于自欺
鲁迅痛感中国人不敢正视人生,万事闭着眼睛的现实,敏锐地把握到他们对于人生的痛苦,社会的缺陷,没有正视的勇气,于是只好用瞒和骗的方法自欺欺人。鲁迅在自己的小说以及多篇杂文中都触及这样的问题。例如在《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中曾说:“‘君子远庖厨也’就是自欺欺人的办法:君子非吃牛肉不可,然而他慈悲,不忍见牛的临死的觳觫,于是走开,等到烧成牛排,然后慢慢的来咀嚼。牛排是绝不会‘觳觫’了,也就和慈悲不再有冲突,于是他心安理得,天趣盎然,剔剔牙齿,摸摸肚子,‘万物皆备于我矣’了。”[1]175又如在《且介亭杂文附集·“立此存照”(三)》中所说:
“其实,中国人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缺点只在有些人安于‘自欺’,由此并想‘欺人’。譬如病人,患着浮肿,而讳疾忌医,但愿别人胡涂,误认为他肥胖。妄想既久,时而自己也觉得好像肥胖,并非浮肿;即使还是浮肿,也是一种特别的好浮肿,与众不同。如果有人,当面指明:这非肥胖,而是浮肿,且并不‘好’,病而已矣。那么,他就失望,含羞,于是成怒,骂指明者,以为昏妄。然而还想吓他,骗他,又希望他畏惧主人的愤怒和骂詈,惴惴的再看一遍,细寻佳处,改口说这的确是肥胖。于是他得到安慰,高高兴兴,放心的浮肿着了。”[1]648-649
鲁迅一再揭露这种瞒和骗的虚妄和恶劣影响,对这弊病的尖锐批评可谓直击要害。不容否认,“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只好“用瞒和骗”,“造出奇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是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满足着,即一天一天的堕落着”。
(二)看客式的无聊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曾经提到他之所以弃医从文,乃是出于他在日本仙台看到的一部幻灯影片的刺激。影片上的一个中国人“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便是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事”的一大批中国人。他痛感到国民如果只有健全的体魄而无健全的灵魂,便只能充当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或“看客”,于是萌发了弃医从文的动机。鲁迅深感中国人不能感到别人精神上的痛苦,甚至也忘了自己的痛苦,而对人生抱着“袖手旁观”的态度,精神上表现出极度的空虚和无聊。鲁迅曾多次沉痛地描述过国民的这一病态:“北京的羊肉铺子前,一些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示众》中的旁观者,“嘴都张得很大,像一条死鲈鱼”;复仇中的路人“从四面奔来,而且拼命地伸长颈子”,来鉴赏他们这拥抱或杀戮。鲁迅后来曾说,自己创作复仇的动机,就是“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在自己的作品中,鲁迅通过众多个别形象形态动作的描写揭示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于冷峭沉静笔调中透露出一种悲愤的情感。
(三)卑怯与势利
卑怯常常是同势利相连的。“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鲁迅以独特的视觉发现了中国人“对于羊显凶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的势利,并发出“这样下去,一定要完结”的忧愤。在《华盖集·通讯》里鲁迅写道:
惰性表现的形式不一,而最普通的,第一就是听天任命,第二就是中庸。我以为这两种态度的根柢,怕不可仅以惰性了之,其实乃是卑怯。遇见强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这些话来粉饰,聊以自慰。[4]27
鲁迅指出,正是国民性中的卑怯与势利,导致“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4]152-153。
(四)奴才式的破坏
鲁迅曾沉痛地指出:“我们中国人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或者将不为自己所有的东西,总要破坏了才快活的。”[4]377他由杭州雷峰塔倒掉这件事,指出这种破坏不同于“改革者的志在扫除”,也不同于“寇盗的志在掠夺或单是破坏”,而实为一种“奴才式的破坏”。这种弱点的确是大多数中国人身上所实有的。“凡公物或无主的东西,倘难于移动,能够完全的即很不多”,“仅因目前极小的自利,也肯对于完整的大物暗暗的加一个创伤。人数既多,创伤自然极大,而倒败之后,却难于知道加害的究竟是谁”[5]204。“这是一种奴才式的破坏,结果也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5]204。对于这种自利的破坏,鲁迅一方面给予深刻的批判,另一方面,又热烈地希望和呼唤着“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只有这种“革新的破坏者”多起来,才有希望破坏旧机体,建设新生活,这是历史所反复昭示于我们的真理。
(五)安于命运的奴才心理
不朽的艺术典型阿Q是精神胜利法的杰出代表,他在现实的失败面前,不敢正视,不愿承认,更不愿去总结教训,而是以自己假想的胜利来陶醉和欺骗自己,安慰自己,再以自己虚假的喜悦去欺骗别人。这种自嘲自解、自甘屈辱的胜利法反映出的正是安于命运的奴才心理。对于这种思想,鲁迅是极为痛恨的。正是这种对于奴隶生活无不平、无抗争,而且满足自安的精神状态,中国才如此停滞落后。它如同麻醉剂,麻醉了中国人的每一根神经,使他们不能认识自己所处的命运悲苦、奴隶不如的生活,并且至死不觉醒。而“多有‘不耻最后’的人的民族,无论什么事,怕总不会一下子就‘土崩瓦解’的”。唤醒他们的觉悟,使其反抗并力争,是难上加难。在鲁迅看来,这种“不耻最后”安于命运的奴才思想,是由中国固有的精神文明造成的。所谓“无往而不和于圣道”。他在杂文中将矛头指向中国长期的封建主义的思想统治:“记得韩非子曾经教人以竞马的要妙,其一是‘不耻最后’。即使慢,驰而不息,纵令落后,纵令失败,但一定可以达到他的目标。”[4]114这种从精神上求得的安慰与解嘲,是鲁迅竭力加以抨击的。
三、鲁迅对所呈现的民族世相历史根源的挖掘
(一)历史的沉积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由历史传承下来的中国的精神信仰对种种世相的形成是有着制约性、决定性作用的。中国人的认知结构,有很大部分融化在了这种历史风格中。传统政治文化的各种形态,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也都沉积到人民的生活里去了,甚至已经化作了集体无意识里的一部分。历史早已有之的保守性、封闭性与落后性形成了社会阴暗的土壤,而在这个土壤中接触的各类花果,也就难免体现着腐败、堕落的衰相。对此,鲁迅在《热风·随感录三十八》中说道:
昏乱的祖先,养出昏乱的子孙,正是遗传的定理。民族根性造成之后,无论好坏,改变都不容易的。……我们几百代的祖先里面,昏乱的人,定然不少:有讲道学的儒生,也有讲阴阳五行的道士。有静坐炼丹的仙人,也有打脸打把子的戏子。所以我们现在虽想好好做“人”,难保血管里的昏乱分子不来作怪……[5]329
可见,民族世相中的痼疾,有许多是可以从历史中觅到根源的。然而,要改良这社会,又岂是易事。中国实在是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5]171。同军阀和专制者抗争已是大难,要改变这样一个民族的心理定势,更是难上加难。历史的沉积已经使人在基本的思维方式上,丧失了原有的活力。因此要改良这社会,不扫荡旧物,不与历史沉积而来的社会习俗相较量是不行的。
(二)地理条件的特点
东临构成文化交流障碍的大海,北接古代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西为苍茫的大漠,连绵的山脉和壮阔的高原,如此山海三面环抱的地理位置及由此演化而来的中国的历史进程,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民族的发展,呈现出长期的沉稳特点和静态性,也使得中国的世相百态,弊病种种长久沉积,在波折起伏中保持一定的连续性。对于这种稳定性,鲁迅看得很透彻,中国像一潭春风吹不起半点涟漪的死水,在这样的土地上,以农业为基础的庞大的大一统中央集权一旦形成,要改革便是难之又难的。鲁迅自青年时代便“别求新声于异邦”,东赴日本寻求救国救民的良药,正是为打破地域的限制,改变“仿佛时间的流驶,独与我中国无关”[4]17的现状,排击旧物,引进西学,鲜明而系统地提出了怎样清算旧文化,引进新文化的理论,以外来的精神为引伸和借鉴,提出“拿来主义”,从而自我更生,重焕活力,意在复兴。这些文化改革立足于中国文化改革的特殊性,直至今日仍有着不可替代的指导作用。由此可见,对于地理条件特质所造成的民族的滞后性,鲁迅是有着极为深刻的认知并为此进行了长期不懈的奋斗。
(三)统治者之治绩
封建专制主义摧残戕害人的精神,扼制了人的生机和活力。愚民政策之下的人民是掀不起多大浪来的。鲁迅曾说过,中国百姓的这种样子,是统治者治的结果。中华民族在此方面承载的重负反过来以更大的力度摧残人的品性,使社会呈现林林总总陈腐落后的世相。几千年因袭的传统思想,使人们心甘情愿地固守在封建礼教、封建习俗所划定的角色上,事事依附、盲从,甚至为维护封建伦理道德而不惜摧残人的肉体和灵魂。深受其害的人反倒成为其最忠实的捍卫者,被推向地狱却勤勤恳恳维持着地狱里的秩序。被驯化的人们很难有所觉悟,只有遵照,只有奉行,没有思考,没有反抗,从来如此,便对了。旧道德在统治地位上高唱凯歌,所有人都在它的统摄下匆匆运作。这才是真正可怕的,这也是鲁迅所忧愤的。《买〈小学大全〉记》揭露了统治者的专制政策及其恶劣影响:
倘有有心人加以收集,一一钩稽,将其中的关于驾驭汉人,批评文化,利用文艺之处,分别排比,辑成一书,我想,我们不但可以看见那策略的博大和恶辣,并且还能够明白我们怎样受异族主子的驯扰,以及遗留至今的奴性的由来的罢。[1]60
官场的历史无论怎样流变,都不会变成以民为本的社会。民族世相中所体现出的种种麻木、卑劣、自私、圆滑等弱点,官治难逃其咎。国民缺乏集体精神,是因为集体从来不曾是百姓的存在体,而始终是隶属于他在,隶属于皇帝。事无巨细,权在皇宫,而民众之声,几成空响。代代流传下来,中国必定被治成一个自私、沉默、各顾己利而缺乏集体意识和责任感的民族。
(四)改革之缓慢
鲁迅曾痛感中国社会改革之艰难:“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身上,中国人自己是不肯动弹的。”[5]171中国社会阻碍改革的旧势力顽固而强大,仿佛“什么主义都与中国无干”。“五四”初期,当大量新思潮涌入中国并迅速传播之际,鲁迅的呐喊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他精准犀利地指出老先生们维持现状,“毫无改革之意”,“不许‘新错’,而又保护‘旧错’”,“实乃进步的大害”。“体质和精神都已硬化了的人民,对于极小的一点改革,也无不加以阻挠”[6]228。“中国人无感染性,他国思潮,甚难移植”。长此以往,新潮在中国得不到发展,中国前进的步伐势必缓慢,用先生的话说,即是“要中国永远与世界隔绝了”。外来事物在中国除了被排斥,还免不了被同化的命运。早在1925年写给许广平的信中,鲁迅就曾把中国社会比作一个大染缸,“无论什么东西加进去,都变成漆黑”[7]466。而对于新思潮的到来,中国也并“没有容纳新主义的处所,即使偶然有些外来思想,也立即变了颜色”[5]371。“每一新制度,新学术,新名词,传入中国,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乌黑一团,化为济私助焰之具,科学,亦不过其一而已。”[3]506许多传入中国的现代科学,本应用来补充中国文化之不足,然而却被中国固有的封建文化所融化、利用。中国面临的社会危机极为严重,鲁迅作了大量文章对新思潮在中国的命运进行论述,足见鲁迅内心之焦虑及对民族世相愁惨原因挖掘之深刻。
鲁迅对于民族世相的审视与批判,是有很大的现实指导意义的。首先在于促人觉醒,引人反抗。在看透了世态的冰冷和愚弱的国民心态后,鲁迅以深刻的体验和认识层层剥开了一切喧闹的表象。民族要解放,就必须从精神上唤起整个民族的觉醒,继而挽救危亡并争取民族的强盛。纵然是万难破毁的铁屋子,“几个人既然起来,原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子的希望”。鲁迅认为,“觉醒的人,愈有改造社会的任务”,“社会不改变,恶现象便很多。势不能一一顺应;倘都顺应了,又违反了合理的生活,倒走了进化的路,所以根本方法,只有改良社会”[5]143。这种对于生存时代的审视与不满,促使他及更多不自满的人类不断地向上前进,去寻找理想的人生,理想的社会状态。因此在民族世相审视的过程中,鲁迅的文章总让人感觉到“血的蒸气”,总是洋溢着振奋人心的“生存的战叫”。其次,在世相审视的同时,鲁迅也提出了一定的办法,指明了努力的方向。在《华盖集·通讯》中鲁迅就曾表示过:“我想,现在的办法,首先还得用那几年以前《新青年》上已经说过的‘思想革命’。还是这一句话,虽然未免可悲,但我以为除此没有别的法。而且还准备‘思想革命’的战士,和日下的社会无关。待到战士养成了,于是再决胜负。我这种迂远而且渺茫的意见,自己也觉得可叹的,但我希望……也终于还是‘思想革命’。”此外,他针对整个民族全方位范畴所主张的“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是举”等救国之方,也是塑造民族精神面貌与建立民族性格的良药,具有极为深广的现实意义。
[1]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鲁迅.鲁迅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鲁迅.鲁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6]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7]鲁迅.鲁迅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