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美国文学中的男性人物命运*
——以《接骨师的女儿》为例
2013-03-18王宇
王 宇
(东北林业大学,哈尔滨 150040)
华裔美国文学中的男性人物命运*
——以《接骨师的女儿》为例
王 宇
(东北林业大学,哈尔滨 150040)
华裔美国文学是美国华裔移民在美国主流文化与华人文化的相互碰撞中的文学产物。该类文学作品中的男性角色被模糊了社会身份和社会存在,被集体边缘化,甚至被“阉割”;无法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只能成为美国人眼中的“他者”;又身处异乡,成为中国人心中的“他者”。在《接骨师的女儿》中,身处中国、美国的男性人物形象和他们的命运迥然不同。本文通过对《接骨师的女儿》中男性人物命运的分析,探讨在华裔美国文学作品中,不同时代及文化背景下男性角色的形象及命运产生极大反差的原因。
东方主义;他者化;边缘化;华裔美国文学;《接骨师的女儿》
1 引言
华人成批移民北美始于1848年的美国淘金热之后,从历史上看,20世纪初被扣留在天使岛的华人移民刻写在墙上的许多华文诗歌,标志着最早的华裔美国文学。这些诗歌反映了华人进入美国前被关押在天使岛受欺辱的痛苦、愤怒与抗议,以及入境后受到种族歧视的艰难处境。伴随淘金热,大量华工加入建造太平洋铁路的工程中,并付出巨大的代价;铁路建成后,绝大部分华工被解雇,如同沙子一样散落在美国社会的各个角落,逐渐失去个性,自愿或不自愿地被当时的社会同化。长期以来,在美国多元文化的族群社会中,移民一直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和属性。这些移民越来越感觉到生活在两种文化夹缝中,面临着的两种不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冲突,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也发生着巨大的改变。这个过程在文学作品中也有着非常清晰的体现。
华裔美国文学一直受到国内外众多评论家及学者的关注。评论家张敬珏和Stan Yogi对华裔美国文学作家及其作品进行了归类。赵健秀和几位亚裔作家合编了亚裔美国作家文选《哎咿》,并在几年后续编了《大哎咿》,以一个华裔美国人的视角来审视华裔美国文学作品。中国台湾学者单德兴等人先期开始了对华裔美国文学的研究,并先后出版《开疆与辟土-美国华裔文学与文化:作家访谈录与研究论文集》、《故事与新生-美国华裔文学与文化:作家访谈录与研究论文集(二)》等著作。十几年来,中国大陆的华裔美国文学研究也取得很大进展,形成华裔美国英文文学和华裔美国华文文学两大分支;2003年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成立华裔美国文学研究中心。当前大量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汤亭亭、谭恩美、任碧莲等畅销小说作家上。其中围绕谭恩美及其作品的研究主要有:邹建军以谭恩美的作品《接骨师的女儿》为个案,分析谭恩美小说中东方神秘意象的存在形态,并探讨作家独特的艺术构思及其独立的艺术品质。陈爱敏关注谭恩美作品中的母女两代女性人物,及其间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并发现故事中母女关系的变化正映射着两代女性代表的中美两种文化从冲突走向互相融合;同时探究谭恩美作品中体现的东方主义元素和生态思想。蔡霞、石平萍从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出发,对谭恩美的小说进行细致解读,追踪几代女性的人生际遇,指出作品中展现的女性与自然的内在联系。华裔学者黄秀玲曾说过,“我们站在一个各种不同传统的汇流点上来看谭恩美的作品……每一种传统都具有其本身的历史及意识形态和形式上的要求:主流女性作品;亚裔母系文学作品;关于东方的、表面的人类学志;华裔的导游式作品;民权时代后的灵魂探索;中国式的《飘》;多元文化主义的口号,及里根时代关于物质主义的评论”(石平萍 2009:100)。近年来的文学评论界多从女性主义、母女关系、东方主义、叙事技巧等角度对华裔美国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和解读,却忽略了作品中与女性共同构筑社会的男性角色。本文拟以谭恩美的代表作品《接骨师的女儿》为例,分析华裔美国文学作品中不同时代及文化背景下男性角色的形象及其命运产生极大反差的原因。
2 谭恩美与《接骨师的女儿》
谭恩美是当代备受瞩目的美国华裔文坛的新星之一。1989年她的处女作《喜福会》(TheJoyLuckClub) 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9个月之久。谭恩美之后的代表作有:《灶神之妻》(TheKitchenGod’sWife,1991)、《百种秘密感官》(TheHundredSecretSenses,1995)、《接骨师的女儿》(TheBonesetter’sDaughter,2001),以及《拯救溺水鱼》(SavingFishFromDrowning,2005),等等。“在华裔美国文学中,美国普通读者最熟悉的作家是谭恩美,她的那种华人移民母亲回忆中国过去的叙述模式最受美国普通读者欢迎,似乎成为主流读者所期待的华裔美国叙事的定式。不仅如此,在新作书评中,是否符合谭恩美的叙事模式也几乎成为评价华裔美国新作成功与否的标准。”(吴冰 王立礼2009:544)
《接骨师的女儿》也是一部反映母女题材的作品,被公认为自传性最强,“对母女之间痛苦而复杂的感情和男女间微妙而又尴尬的关系的洞见甚至超过了《喜福会》”(Edwards 2002)。《接骨师的女儿》突破谭恩美以往作品的模式,即以母女两代人的冲突与和解为故事主线的特点,贯穿三代人在两个国家3个地区的经历。出场的男性人物数量远远多于以往作品,人物命运也更加丰富;处于两种国度及文化中的男性人物的形象和命运形成强烈的反差。
《接骨师的女儿》共包括3部分,其中第1部分和第3部分从女儿露丝·杨的角度以第三人称叙述自己和母亲在美国的生活;第2部分由母亲刘杨茹灵以第一人称讲述自己和母亲宝姨在中国北京郊区周口店的故事。吴冰、王立礼认为,按照故事的内容进行分类,可将华裔美国小说粗略地分为“中国故事”和“华裔美国故事”两类。“前者的叙事中心在中国,主人公移民到美国后的经历在故事中处于次要地位;后者的主人公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华裔,故事内容聚焦于华裔在美国社会中的生活,较少涉及中国”(吴冰 王立礼 2009:544)。按照这个标准,《接骨师的女儿》是典型的中国故事和华裔美国故事的合体。
在第1和第3部分提及的男性角色共有9位,与露丝有直接关系的是3位:亚特(现任男友)、保罗·辛(前男友)、兰斯(露丝幼时情窦初开的邻居);其余6位都与露丝间接地保持关系:泰德(露丝为之代笔写书)、艾德蒙(露丝姨夫)、许大夫(母亲茹灵的主治大夫)、马蒂(男友亚特的父亲)、帕特尔(养老院管理者)以及唐先生(母亲茹灵自传的译者)。这9位男性角色都是正面形象。亚特在故事开始时与露丝感情淡漠,虽然同居,但明确表示不想结婚;露丝搬去跟母亲同住后,亚特感受到对露丝的依恋,故事结尾处正式向露丝求婚,并要一起照顾母亲茹灵。前男友保罗借工作调动甩掉露丝,但在她眼中也是和平分手,对他并无厌恶。邻居兰斯是幼年露丝心中的白马王子,她对性的无知使得兰斯妻子误会他与小露丝有染而分居;兰斯与露丝的谈话虽间杂粗俗的玩笑,但并不令读者反感,兰斯的形象还是年轻、健壮、性感、幽默的。其他几位华裔男性艾德蒙、许大夫和唐先生都是中产阶级,工作体面,举止文雅。唐先生将茹灵的自传完整的翻译成英文,并通过文字爱上了茹灵,也为露丝架起理解母亲的桥梁。
在第2部分母亲刘杨茹灵的故事中,共涉及8位男性角色:潘开京(茹灵先夫)、潘老师(茹灵公公)、周口店的接骨大夫(茹灵生母宝姨的父亲)、刘沪森(茹灵父)、刘晋森(茹灵大伯、养父)、张福男(茹灵妹妹高灵的丈夫)、棺材铺张老板(高灵公公)、老魏(刘家车夫)。中国故事中的这8位男性命运悲惨,都未能善终:潘开京被日本人打死;接骨大夫在宝姨婚礼当天被劫道的打死;刘沪森在婚礼当天接亲途中被惊马踢死;刘晋森破产;张福男因吸食鸦片过量而死;车夫老魏病死;潘老师孤独终老;张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贪婪阴险的形象,为获得龙骨搞得刘家家破人亡。
通过对中国故事和华裔美国故事中男性人物形象和命运的对比,我们发现,在女儿露丝讲述的美国故事中,男性都是彬彬有礼、衣着体面、健康热心的正面角色,都获得令人满意的结局。而反观母亲茹灵讲述的中国故事,其中的男性或命运悲惨、不得善终,或优柔寡断、阴险小人。在华裔美国文学作品中不同时代及背景下男性角色的形象及命运产生极大反差,其中蕴含着多重文化原因。
3 东方主义“阉割”后的华人男子
关于“东方主义”, 爱德华·赛义德在《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中有详尽的阐释,即,东方主义是西方世界用殖民主义的偏见将东方描写成他们想象中的东方,把“东方”他者化,描绘成愚昧、落后、野蛮,东方人比西方人低劣,这样做的目的是证实西方征服、控制东方的合理性。赛义德甚至直白地说:“西方人与东方人,前者统治,后者被统治。”(Said 1978:212)东方主义被逐渐渗透到西方的系统教育和大众文化的各种形式中。蒲若茜指出,“在汤婷婷、谭恩美的小说文本中,中国被定格在一段处于‘前工业社会’的落后时空中,是饥荒和灾害肆虐、充满战争伤痛的苦难国度。在谭恩美的小说中,美国的时间是处于20世纪80或90年代的‘现在’,而中国的时间却是20世纪初到40年代的‘过去’。这就为其‘他者化’中国的东方主义叙事奠定了基调”(蒲若茜 2006:157)。 西方主流文化通过表征实践,生产出有关华人男子的知识,将其有意制作成落后、退化、怪异的异类,为美国政府合理、合法地将华裔排斥在美国公民行列之外,维护其自身的霸权地位提供了理论依据。评论家凌津奇指出,“要了解亚洲男子遭受‘阉割’的真正含义,有必要将这个词与语义学与此类似的词‘女性化’区分开来……这两种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文化种族形式,导致他们在父权资本主义社会中,政治与社会层面‘被阉割’”(Ling 1997:314)。“阉割”表明了美国在社会结构上对亚裔男子的主体性强制置换;而“女性化”则建构了亚裔男子在主流话语模式中的特殊性别形式。
在大部分谭恩美的小说文本中,男性形象是缺席、失声、沉默的、“被阉割”的,或者只能从事洗衣、烹饪等“女性化”职业的“刻板形象”。《喜福会》、《灶神娘娘》等小说当中,没有令人满意的男性角色。《喜福会》的主要角色并非男人,文中的父亲是一个洗衣、煮饭、整理房屋的家庭主“夫”角色;《灶神娘娘》中,男性角色不是欺骗就是残忍的反面人物。谭恩美根据西方读者眼中和想象中的“东方人”刻画的这些中国男人的形象进一步渲染了中国的神秘、野蛮和落后。
在《接骨师的女儿》的中国故事中,对家族男人的第一句描述便是:“可是家里的男人们总是心高气傲,想赚更多的钱……大约1920年的时候,我父亲,几个叔父,还有堂兄弟们,都到北京去做生意,在瓷器口一带开了家店,打那以后,大多数时间他们都住在店堂后面的房子里。”而女人们“在我们家,制墨是女人的事。我们留在家里,人人都干活,我的婶子姑妈,堂姐妹们都一样,就连小娃娃和家里的老太太都有事做”(谭恩美 2006:133)。在谭恩美对其母亲的中国家庭的讲述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两性的不均衡(Gender Asymmetry)”。但与男权社会意义上的“不均衡”恰恰相反,这里女性成为家庭的中坚力量——她们坚韧勇敢、乐观团结,更多地承担着生活的重担。这样的刻划延续着美国少数族裔女作家对女性力量的弘扬(如非裔作家托尼·莫里森和艾丽斯·沃克,华裔作家黄玉雪、汤亭亭等人作品中的坚强女性形象);同时也强化了美国读者心目中中国男性软弱无能的负面印象。正像张宏薇对《秀拉》中的男性人物进行的分析:“小说中的男人似乎都缺乏责任感。无论是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战场上,还是在艰苦的生活当中,他们都是没有责任感,意志薄弱的懦夫和逃兵。当生活遇到困境时,他们都选择了抛弃妻儿,离家出走……这些男人既不可依靠,也不可信赖”(张宏薇 2012)。
陈爱敏认为,“一些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作家……有意识地站在西方立场上,用白人的眼光看自己的父母、前辈,‘审视’中国文化,尽力向西方人呈现东方人丑陋、落后的形象,来迎合西方读者的猎奇心理”(陈爱敏2006)。在《接骨师的女儿》的中国故事部分,家里的男人们眼高手低,不肯在家劳动,在北京开的店又被一把火烧光;最后要靠嫁女儿逃避债务。这种对生长在中国文化中的华人男子表现出的“无能”、“懦弱”的渲染,正是作者与“东方主义”的一种自愿合作。
相反地在美国故事中的中国男性:茹灵自传的译者唐先生“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的解放战争,文化大革命,还有一次心脏搭桥手术”,看起来“人很瘦削,满头白发,脸上有深深的笑纹,面容非常和善”(谭恩美 2006:143,150)。高灵第一次在信中描述给自己和姐姐茹灵找的未来丈夫:“两个都是美国公民,生在美国。大的那个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小的那个学牙医。大的很聪明,性格严肃。小的长得帅,很会说笑话”(谭恩美 2006:236)。模范少数族裔是美国东方主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美国白人原本把亚裔美国人笼统地界定为不可同化的异族,为了做出平等的姿态,成功融入美国社会的外国人被冠之以模范少数族裔的名称,而事实上,这是对东方主义的进一步排斥(Kim 1975:140)。作者在描述几位男性的优点时,标榜了“美国公民”这一身份,特意与中国故事中的男性做出明显的区分,进一步主观上将人物形象、命运与所在的环境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
4 历史原因“他者化”的华人男子
在淘金热之后,由于美国建造横贯东西的铁路急需劳工,又有大量华人入境。19世纪60年代,建造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华工人数曾激增至1.5万人之多。然而,铁路建成后,绝大部分华工被解雇。大量失业的华人流落到劳工市场上,有的到联合太平洋或其他铁路段上工作,有的成了矿工,更加激化了华人与原本竞争不过他们的白人工人之间的矛盾。华人逐渐被挤出采矿和铁路这两个工业领域,只能在竞争不激烈或白人不愿干,要求资本不多的餐饮、洗衣等服务业中找出路。在中国,洗衣、做饭传统上属于妇女们的工作;大批华裔男性由于被排挤,找不到男性化的工作,不得不从事这些女性工种:到洗衣房去洗衣服,到饭店去端盘子、洗碗。这些都象征着华人男子气概的丧失,强化华裔男性在美国主流社会的刻板化形象——阴柔、无能、低劣。大量白人主流文学作品都对华人带有歧视性的刻画:狡诈、阴险、凶残、低劣、娘娘腔味十足的华裔男性形象长久地滞留在美国人的头脑里。赵健秀在《大哎咿!美国华裔与日裔文集》中指出,“今日美国自由派白人认为:华裔男人说得好听一些是缺少男人味……说得糟糕一点,他们是同性恋威胁者……一个中国好男人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满足白人同性恋的幻想,这实际上是在亲白人的屁股”(Chan 1991: xiii)。
美国在1882年颁布了《排华法案》,这项歧视性的的法令和1884年的追加限制几乎把华人赴美移民的大门彻底关闭了60多年。直到1943年才由罗斯福总统签署《马格达森法》废除了此项法案。长达61年的排华法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它使华人作为一个群体,融入美国文化的时间被耽误了”(托马斯 1992:182)。
《接骨师的女儿》中,妹妹高灵先到美国,想尽办法帮助姐姐茹灵也到美国,“有一种办法是你申请移民签证。可是,给中国难民的签证名额实在太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先成为美国公民,然后给你,作为我姐姐,做担保……还有第三个办法就是,我嫁给一个美国公民,这样我就可以很快成为美国公民”(谭恩美 2006:230)。一个月后,高灵再次来信,讲到找到两个美国公民单身汉,一个在读博士,另一个学牙医。茹灵的反应却是“哪个快就嫁哪个!”(谭恩美 2006:236)在这两个急于成为美国公民的姐妹心中,博士,牙医的体面身份,都不如能帮她们获得公民身份的功能重要。而两位华裔男子已经获得高学位和体面的工作,仍然无法在美国公民中体面地找到妻子,只能在初来乍到还没获得身份的中国女孩中寻找一起生活的另一半。在这里作者故意不提两位华裔男士的社会作用,高尚的身份和职业不光难以帮助两位华裔男子受到美国主流社会的认可,只能成为美国人的“他者”;在两位中国姐妹眼里也只是能帮她们获得身份的“美国公民”。
在谭恩美的作品中,第一代移民在强势文化的背景下揭开了尘封已久的历史,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中国文化身份;第二代移民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中接受了自己的中国文化血统。巴赫金曾说,这种杂交性本身便有颠覆力量,它喻示着语言的双声性:既然主流话语是单一的,同质的,它就不具备双声能力,也无法进行杂交性构建;若假定它具备这种能力,便意味着它单一同质的权威性会消弱(Robert Young 1995:22)。因此,对于单一同质的美国意识形态而言,华裔文化身份的杂交性构建对其固守东西方文化不可兼容的东方主义话语是巨大的挑战。经过这样一段艰辛曲折的历史,美国华人更希望能够保存本国的文化与习俗,留住他们的根。但是,多年的海外生活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并改变他们的一些观念。
5 美国主流文化“边缘化”的华人男子
以赵健秀为代表的一批亚裔作家们尖锐的指出,“白人眼中无论是可以接受还是不能接受的,亚洲人原型形象是完全没有男人气质的”(Chin 1983: xxx)。在许多好莱坞制作的影片中,亚洲女子总是爱上西方男子,却很少有亚洲男人能够娶白人女子为妻。“在非常受主流文化欢迎的亚裔作家创作的文学文本与电影当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边缘化亚洲男人”(Cheung 1992:112)。
在《接骨师的女儿》的美国故事中,唐先生作为母亲茹灵中文自传的译者,每次出场都是风度翩翩,但作者对他的第一次介绍,却提到“当年他在国内是位著名作家,但在美国,因为作品没有英文译本,他的名字并不为人所知”(谭恩美 2006:243)。爱德华·帕特尔是养老院的管理者,露丝与他初次见面时,便认为“此人大概30出头,相貌打扮倒像个股票经纪人,真不像是一心惦记着治疗便秘关节炎的医护人员”(谭恩美 2006:257)。在谭恩美的笔下,即便是在美国站住了脚的两位亚裔男士,也或是“名字不为人所知”或是“像个股票经纪人”,没能混入主流社会。小说中的亚裔角色其实都是白人至上的美国社会中的他者。移民的第一代还未全面接受主流文化,仍时时受到边缘人的无归属感所困扰:移民的第二代既不被祖先文化也不为主流文化所接受,他们的黑头发黄皮肤注定他们无法在美国社会中轻易混入大众主流。中国哲学讲求“主客体的统一,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即人与自然的和谐”(徐畔 齐彩卉 2012)。他们尽管生在美国,受美式教育,想做美国人,但却由于他们的他者身份和与主流迥异的外表令其无法与身处的环境、文化相统一,而被排斥在边缘。
小说中的两代中国移民身上体现的美国文化价值观表明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内化。斯图尔特·霍尔认为,表述这一概念实为一种联接(combination), 联接是一个结构(structure),而非任意组合,各部分之间存在着结构关系,即操控与从属的关系(David 1996:115)。就意识形态而言,其表述通过各个社会阶层或群体之间支配与从属的权利关系表现出来。第一代移民既向往美国的和平、富有、自由、平等,又摆脱不了顽固的旧信仰、旧观念;第二代极力想要融入主流社会,却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虽然内心全盘接受美国文化,却无法改变自己的中国血统和在美国的“他者”地位。
以谭恩美为代表的当今美国文坛成功的华裔作家大多具备双重文化身份和视野,他们意识到美国华人、华裔的双重文化、民族属性(cultural/national identity)以及他者地位。她们用英文写作,作品直接在西方书市上发行。用什么抓住西方人的眼球,吸引众多的读者群,使自己的作品打入主流话语,成为她们要考虑的主要问题。于是他们以考虑自身的存在状态为契机,关注着华裔群体在中美两种文化碰撞中的生存以及对于命运和人生选择的思考,书写那些作为少数民族的华人内部的故事,及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为迎合主流文化而有所压抑。只有这样,才能有市场和卖点。“在与新文化融合的过程中,新的模式、新的思维方式、新的道德观念使人们也在重新定义着自己。旧的个性、个体的代表在逐步的消失”(陈晶 2012)。华人移民作家在用英语创作时为了赢得美国主流社会的认同,有时不得不放弃某些原则。
6 结束语
华裔美国文学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20世纪60、70年代,伴随国际多极化格局的初步形成,在美国多元文化主义的提法日益高涨,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引起普通美国人对中国的关注。华裔美国文学因其描写主题集中在中国文化及华人在美国的经历,而吸引了众多美国普通读者。谭恩美作为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华裔作家,创造了极大的商业成功。她的作品有着非常鲜明的性别特点:女性多为故事的中心,男性充当故事的配角,甚至有的男性角色在故事中从事“女性化”的职业,其社会影响自然是失声、沉默的。在谭恩美的代表作《接骨师的女儿》中,处于中美两个国度及中西两种文化中的男性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中国故事中的男性或为阴暗小人或不得好死,美国故事中的男性则形象健康,彬彬有礼;但是美国故事中的华人男子最终也无法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只能成为美国人眼中的“他者”;身在异乡,又成为中国人心中的“他者”。造成这种双“他者”现象的原因既有作家为了使自己的作品能进入主流话语,不得不迎合西方主流文化的价值观,以东方主义的标准塑造“华人男子”形象的影响;也有美国历史上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排华法案使得华人男子难以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结果。正是这些文化、历史及社会因素造成华裔美国文学中,男性人物要么退隐于女性人物身后,要么人物命运在不同文化中产生极大反差。这种人物性格和命运的特点构成华裔美国文学的鲜明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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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 颖】
FatesofMaleCharactersinChineseAmericanLiterature— Taking Amy Tan’sTheBonesetter’sDaughteras An Example
Wang Yu
(Northeast Forestry University,Harbin 150040, China)
The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is the result of the conflict between American mainstream culture and Chinese American culture. In these works, the male characters are rid of their social identity and existence, and are marginalized. They cannot become part of the American mainstream society, thus become the “others” in American eyes. They are far away from their motherland, and thus are regarded as the “others” by the Chinese. InTheBonesetter’sDaughter, male characters i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have quite opposite fates. The paper aims to explore the reasons why the male characters from different cultural backgrounds have such different manners and fates i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orientalism;otherization;marginalization;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TheBonesetter’sDaughter
I106.4
A
1000-0100(2013)03-0123-6
2012-07-31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经费专项资金项目“华裔美国文学中的‘男性退隐’现象研究”(DL12BC11)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