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议政

◤相较于过去企业家无处发声或不敢发声的局面，现在，已经有更多企业家走上“两会”，参政议政。在这个共商国是的舞台上，他们也在学习如何为公共利益而呼吁。会场外的企业家则在微博上召开了另一场议政会。

南方周末记者陈中小路发自上海

每年的全国“两会”，精英云集。部分企业家因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的身份，也有了亲密接触政治的机会。

作为中国富裕群体的代言人，他们在“两会”上的言谈举止，成了公众给这一群体打分的依据。

企业家的公共诉求

“两会”的代表、委员们参政议政的一项重要方式，是提交议案、建议和提案。

许多企业家提出事关公共利益的提案，比如宗庆后、李书福、郭广昌等人，通过提案和呼吁积极主张提高个税起征点。

这些发声通常更能获得公众的认可，也包括那些不在会上的广大企业家“同仁”们。

全国政协委员、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是其中之一，这次“两会”他带来的提案是关于公平教育和水污染治理。在政协分组讨论会议上，他还是位受人瞩目的“炮手”，发言时，把20%的交易税、农村小学撤并、高等教育行政化等问题，辅以一贯幽默的言辞风格，一路炮轰。

会上，俞敏洪还建议他所属的教育界诸位政协委员们，不要“没有深刻调研”就提提案，呼吁大家就留守儿童、异地高考等几件当前教育领域矛盾比较凸显的事情，互相凑钱、组成小组调研并与地方政府和教育部沟通后，提出有质量的提案，并表态自己愿意牵头做一件。

全国人大代表、老百姓大药房董事长谢子龙，则是以“医药从业者”的身份，带来了关于尘肺病农民工救助问题的“建议”，尘肺病是中国最严重的职业病之一。“两会”期间，他和其他关注此事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一起奔走调研、游说，争取更多签名支持来完成这个问题的“议案”。

2013年新推选的全国政协委员、福耀玻璃董事长曹德旺，在小组讨论会上一番对于腐败的批评，同样被广为传播。

事实上，企业界大V们自己在微博上的议政，从某种意义上说，要比两会企业家们激烈很多，反响也更大。

其中，易凯资本CEO王冉在两会开幕前发出的一条两会建言微博，已被转发了三万多次，转发力挺者，不乏潘石屹、徐小平、薛蛮子等企业界大V。

而携程董事局主席梁建章支持开放二胎提案的微博，也已被转发近两万次，支持者里亦不乏企业家大V。

这些网络上的“空谈”，尽管没有记录在“两会”的文件册里，但借助网络人群的转发传阅，同样影响深远，成为当下企业家“议政”的另一幅图景。

为谁发声

也有企业家代表、委员在为自己行业吆喝，“财政补贴、减免税费、政府扶持、保护民族企业”之类的字眼高频出现。

更极端一些的，则是直接提出了针对竞争对手的诉求。全国政协委员、苏宁云商董事长张近东，更是因为一则《尽快将电子商务纳入现有法治轨道》的提案，引发了一场持续数日的网络论战。

在这则提案里，张近东指出要对C2C形式的电子商务加强工商、税收监管等建议。

不过，张近东所针对的对手，并不在“两会”会场里——马云曾宣称“一不政协，二不人大，三不党代表”。

随后，淘宝网通过官方微博，对提出上述诉求的张近东和全国人大代表、实体商超连锁企业步步高董事长王填予以反击，并在声明中称“人大是个参政议政的平台，不是一个哭诉抱怨的平台，更不是一个趁机打击的平台”。

张近东本人没有开设认证微博，但苏宁云商副董事长孙为民则上阵微博掐架。

而张近东的另一个提案，与全国政协委员、百度董事长李彦宏的提案正面交锋了。李彦宏的提案建议对VIE松绑，而张要求加强对VIE架构企业的监管，两人的不同诉求，符合各自的利益取向。

这起风波，产生了一个业界热议的话题：“两会”上的企业家，到底该为谁代言，是企业利益、行业利益，还是更大的公共利益？

目前没有任何规章条文为此界定。但相较于过去企业家无处发声，或不敢发声的局面，不论为谁吆喝，企业家参与议政本身就是个进步。

参加了“两会”15年的全国政协委员、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就在《解放日报》上撰文说，以前不敢为自己说话，不敢为自己所在的群体说话，现在敢说话的（人）多了，只有大家都说话了，纷繁的意见才能形成共识，局部利益才能融入整体利益。

拥有800万粉丝的新东方联合创始人徐小平，则就此在微博上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不在于他们的观点是否正确，问题在于产生他们的程序是否正确”。

“大家心情激动”

和高级领导人的近距离接触，向来是“两会”给予很多企业家的一项特殊“福利”。

有“花布大王”之称的江苏亚萍集团董事长陆亚萍，作为连任的全国人大代表，这是她第六次赴京参加全国“两会”。这位女企业家习惯在微博上记录每天的行程、感悟。

大会第二天清晨六点，陆亚萍就在微博上写下一则“内心感言”：昨天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李源潮来看望我们江苏团，大家见到他都很激动！他来到我们江苏代表团第五小组时，一眼就认出了我，“亚萍”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并亲切地与我握手交谈……

在此后几天的微博里，陆亚萍还称赞了温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是一份“振奋人心、催人奋进、实事求是、顺应民意”的好报告，具有很强的思想性、针对性和可操作性……值得拥护和赞成；张贴了“习总书记和我亲切交谈并握手”的照片，再次表示“大家心情激动”。同样，她也记下了和习近平的互动：“我简要汇报了企业发展近况，他连说好好好”。

还有很多像她这样社会知名度有限的地方企业家代表、委员们，这些天也乐此不疲地在个人微博上张贴自己和高级领导人的握手照片，写下赞美政府工作报告的话语、转发领导人与自己同会的新闻等。

▶下转第8版

◀上接第12版

作为历年“两会”的一个“潜规则”，诸多企业家都会提前和相识的参会新闻媒体摄影师打好招呼，请他们及时捕捉下自己与领导握手的珍贵瞬间。

他们可不只是为了得瑟。会后，这些照片会挂在企业的墙面上、印在企业的宣传资料里，作为企业政治实力的一种显示。

有的企业家代表、委员，自己并没有设个人认证微博来亲身阐述，但其所在企业，这些天里也是把这类“握手交谈”的内容，作为企业宣传的焦点。

2013年3月5日，另一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声参加了全国人大湖北代表团的审议，《湖北日报》次日就此发表了一篇《记俞正声与湖北团的交流互动》的报道。

很快，东风汽车对外宣传处的工作人员，就把这则报道的“精华”摘了出来，在微博上提醒诸位汽车媒体记者查看——“俞正声称赞东风汽车公司有自信，有胆识，敢于竞争，大企业风范十足，俞正声看望徐平（编者注：东风汽车董事长、全国人大代表）时动情地说，东风变大了，徐平变瘦了”。

全国政协委员、恒大集团董事局主席许家印，2012年因为一条爱马仕皮带在“两会”期间大红大紫。在2013年的节俭风潮下，他改系了一条国产品牌七匹狼的皮带。3月11日，他当选为全国政协常委，次日早晨的政协闭幕会议上，许家印首次坐在主席台上的大幅照片，很快就被放上恒大集团官方网站首页醒目位置，以示庆贺。

随后，新浪微博上很快就出现了大量歌颂许家印的微博。其中很多博主都没有头像，除了反复赞美许家印是“办大事的人”、“民营企业家的典范”、“中国足球之幸”等，基本没有发过任何其他内容。

五个“中国梦”

十八大之后，中国最流行的政治话语无疑是习近平提出的“中国梦”。2013年“两会”上，诸多嗅觉敏锐的企业家不仅接受采访时言必称“中国梦”，更是精心把这三个字眼身体力行地包装上身。

连续几年荣登中国“首富”的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就是其中之一。“两会”开幕前，这位全国人大代表就在北京举行“宗庆后议案聚焦”的媒体见面会。发布会上，宗庆后就坐的主席台位置背面，竖立了一幅巨大的红黄色基调的背景图，上书“中国梦、中国心”六个大字。

这块精心设计的背景板上的图样和文字，配上娃哈哈的logo后，两会期间出现在门户网站的两会专题页面顶栏和边栏的广告位里。

还有一些企业家，则直接把“中国梦”嵌到自己议案、提案的标题里。全国人大代表、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就把自己提交的五项议案，分别命名为“教育中国梦”、“美丽中国梦”、“创新中国梦”、“幸福中国梦”和“品牌中国梦”，其公司亦通过新闻稿发布等方式大力宣传。

2012年曾提出“取缔社会网吧、由政府办公共网吧”这一提案的全国政协委员、重庆陶然居集团董事长严琦，2013年两会则写下《为了实现“中国梦”而不懈奋斗》的长文，谈自己从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中受到“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并得到“极大的精神力量”，要继承和发扬我国工商界“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光荣传统，为实现“中国梦”不懈奋斗。

两会开幕前夕，严琦在个人微博上两次张贴出这篇文章，并反复转发和提醒别人查看。

“两会”大卖场

作为年度新闻大戏的全国“两会”，对于很多企业家来说，是绝佳的企业宣传期，很多富豪榜上排前列的企业家，都会在这段时间里举办媒体见面会等活动，以及广邀媒体采访。

这是企业家代表、委员们的一项两会“惯例”，有的还大方地向记者们奉上“车马费”。几天前，自称“老屌丝”的全国人大代表、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就被记者和网媒披露，发放千元大红包。

在这些活动上，除了谈论自己的议案、提案，企业家们也免不了要对企业发展大计进行宣传。

比这更直接的，是贯穿两会的各种企业产品“营销”手法，这方面，素以精明著称的浙商们就颇有心得。

在宗庆后的媒体见面会上，他面前就特意摆放了三种饮料，除了娃哈哈集团主打产品矿泉水，另外两种恰是该公司目前在市场上狂砸广告力推的两款新型饮品，颇有深意。见面会后，“植入”了这些饮料瓶的宗庆后新闻照片，随着媒体的报道，广为流传。

同为浙商的全国政协委员、吉利汽车董事长李书福，两会期间也在北京一家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召开了提案媒体沟通会。

李书福在会上发布了大气质量立法等三个提案，还附上一份关于吉利旗下品牌沃尔沃汽车的“车内空气质量最新内部技术信息”的资料。这份资料除了详细介绍沃尔沃的有关技术、性能，还与雷克萨斯、奔驰、宝马、大众的车内空气质量指标进行对比，以显示其优越性。

两会之前一个月，李东生就在拥有464万粉丝的个人微博上征集网民建议，还因此得到央视等媒体的赞赏。

有趣的是，李东生的征集帖配图却是一台TCL的新款空气净化器照片和功能介绍，转发这条微博提出建议的网民里，每天有三人可获得这台“价值2499元”的空气净化器。之后一个月里，这条微博被转发了五千多次，很多人因此知道了TCL的这款新品。

而在会场内，也正在上演着一幕幕推销戏。在全国人大河南代表团的开放日活动上，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一如既往大力推广“信阳红”，还亲自招呼该团全国人大代表、信阳文新茶叶公司总经理刘文新给记者们倒茶。事后，当地媒体报道称，“瞬间茶香飘满活动现场”。

2013年3月7日，南方周末记者亦曾在旁听青海代表团审议财政预算报告会议时听到，全国人大代表、中化集团总经理任建新发言时，不谈预算问题，倒是详细介绍了自己公司的业务和走国际化道路的近况，强调了“为神九发射承担了重要工作”、“和麦肯锡有合作”等要点，最后还表达了期望公司和青海加强合作的意愿。

对这类情况，3月8日，新华社发文批评说，“这两天，个别代表委员在分组讨论发言时，把参政议政、共商国是的有限时间用来给自己企业作宣传、打广告，甚至把新产品摆上会议桌，做起了推销”，并分析称，这种行为“关键还在于把代表委员身份当成荣誉，而不是一种责任”，应该“引起重视”。

（南方周末记者王小乔、钱昊平、刘俊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