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妹
2013-03-11李冰
李冰
门打开了一小半。一个个子不算高的女人,披散着长发身穿宽松的粉红色睡衣,满脸惊诧看着她们。
春天已经来了很久,过了花期的紫藤爬满了白色塑钢做成的架子,密密匝匝的叶子遮蔽了天空,无处攀爬的枝条和柔嫩的须卷下垂着,形成了绿色的帘子,几乎将这块狭长的空间遮蔽起来。
刘水红坐在花架下的长凳上。长凳由一条条白色塑钢组合而成,对于这种建筑材料她再熟悉不过了,陪伴她一整个青春的就是构筑起这些漂亮楼房所需的各种建筑材料。多年来,她一再忍受着飞扬的水泥粉尘,同样她也不喜欢堆积如山的砂石、高高垒起的砖块和沉重的钢材,唯一给她好感的就是这洁白如玉的东西了。
那时候,她浑身充满了力气,每逢到了赶工期的时候,也能顶半个工。随着岁月的流逝,身体变得楦松乏力,像浸入水中的小圆面包。然而对付那些女子——腰弱得似乎一折就会断掉、胳膊腿细嫩得像雨后抽出的枝条——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个女人是林贝娜吗?尽管已经姐妹相称了,这个念头还不时冒出来。
不该再怀疑她才对,现在她们已经是好姐妹了!
短促的汽车鸣笛声让刘水红从深思中跳脱出来。
“你能确定堵住他们?”关上车门,刘水红问。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林贝娜的嘴轻轻一抿,似乎笑了一下,“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怀疑我了。”
“我早就不怀疑你了。”
这么说,林贝娜确定不是那位不期而遇的下贱女人了!
差不多半个月前,她看见林贝娜穿着火红色风衣,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边用双手抓捋着脑袋后面的发辫。
她飞跑向房间,一头撞到男人,他穿着件雪白的衬衫,拎着浅灰色的西装,正从房间出来。
“那套西装,衣架上,要洗一下了!”声音像磨损已久的唱针划过沾满灰尘的密纹唱片所发出的。
刘水红没理他,在房间内仔细审视了一番。
背对着阳台窗户,握着手机的男人成了一个剪影,腆着肥大的肚子,看上去像个陌生的闯入者。当然是她丈夫了,毫无疑问,是他让她做了十年包工队长的婆娘兼炊事员,五年的工头老婆,现在是董事长夫人了。
茶几上两杯茶冒着热气。
“你一定是刘姐吧?”那声音像放了糖的糯米饭。
刘水红皱着眉头,似乎从声音里辨认出了这个女人。她鼻子嗯了一下,算是回答,细细看了那女人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无耻的女人长得真是好看,那张脸看不出有什么修饰过的地方,天生就是那样好看,天生一副勾引男人的嘴脸!
男人走过来,对着她也许是对那个女人说:“马上回来,你们聊聊吧!”
“你不把她带在身边?”刘水红冷笑了一声。
“别想歪了,有份文件丢在家里了,我的车出了点问题,只好坐她的车。有人正等着我签合同呢。”
“滚!带着这个婊子一起滚出去!”刘水红暴怒起来,指着那个女人,然后又指着男人的鼻子吼道。
“胡说什么!”男人皱起了眉头。
刘水红冲到女人跟前,却被男人挡住了,便手舞足蹈地胡乱抓扯起来。男人有些不耐烦,用力推了一下,她摔到了沙发上。那女人赶紧去扶,却被她打了一下。
“你、你,当着这个贱货的面打我?”刘水红怒不可遏。
男人鼻子哼了一声:“谁打你了!”他对那女人说:“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不,我在这里陪陪刘姐。董事长,你不能这么对待刘姐哦!”
“没时间跟她纠缠,回来再说吧。”男人夹起黑色皮包匆匆出了门。
刘水红从沙发上跳起身来,倒竖着眉毛说:“你这个贱……”
“见过面吗?是啊,我看着你,就像看着我亲姐姐一样,我常想着什么时候跟姐姐一起吃饭、说说话……”那女人说话出奇的柔和,一边伸出戴着玉手镯的白皙的手,捧起雪白的骨瓷茶杯。那手镯一半儿绿一半儿紫,与杯子轻触了一下,发出了“叮当”的一声,将空气中某种沉重的东西打得粉碎。
“你跟他什么关系?”刘水红压制着怒火。
“我是他公司售房部经理,叫林贝娜。他没跟你说起过我吗?”
“销售经理?经常到别人家的床上搞销售吗?”
“大姐别把我想这么坏!”林贝娜笑眯眯地说。她笑起来更好看了,“除了工作,跟董事长最多也就是朋友罢了,有什么不对吗?”
“朋友?一个老男人有你这么年轻的朋友?”
“年轻怎么了?大姐你看着也年轻啊,身材还保持得这样好!”
“哼!”刘水红突然意识到穿在身上的那种神奇的内衣,气血涌上头顶,脸涨得通红。
“贱货!”这两个字从她牙缝间蹦出来,低沉而有力,像一块沉重的红砖从楼顶直直地摔落到花园松软的泥土上所发出的声音。伴随着这坚实有力的声音,刘水红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冲了过去。
林贝娜右脚往左前方斜插一步,刘水红扑了个空。为了不让她仆倒在地,林贝娜伸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幸亏林贝娜及时拉住她,不然就会一头撞到沙发的红木扶手上。刘水红吃了一惊,转过身来,顿失了锐气。
“你坐下歇会儿吧。”林贝娜指着沙发说。
“我不会跟你坐一块儿的!”
“那怎么办呢?”林贝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要不到餐桌边,可以面对面说话。”
“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相互了解啊,我想让你消除了误会才好。”
“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贱货!专会敲诈男人的贱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刘水红并不愿意回忆起那个雨后清冷的夜晚,风在耳边轻声啸叫,马路上的大大小小的积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倒映着广告灯箱上的俊男美女,飞驰而过的汽车将他们辗成了碎片,但是片刻之后,这些永恒微笑的男女重新恢复出迷人的笑容。刘水红独自在街上闲逛,有一刻她渴望尽快回到家中,但是一想到那些没有灯光穿透的窗户,她倍感厌倦。灯光暧昧的橱窗吸引了她,式样古怪的内衣,妖艳的色彩,镂空的图案……尽管有些胆怯,她还是走进了这家精品服饰商店。
穿着黑色的低胸连衣裙,外面罩着件嫩黄色的长袖春衫,身材纤弱的售货小姐正在招呼一对情侣模样的顾客,只微微转过头瞟了她一眼。
她被一件风衣吸引住了,颜色像火一样闪动,立领,束腰,尽管穿着它的塑料模特表情呆滞四肢僵硬,却也显现出了迷人的风情。十年前,她或许会试穿一下……这价格,一万一千八?她把目光移到别处。
在一阵眼花缭乱中,她看到了那种神奇的内衣,好像在一群陌生人当中发现了一个熟人,得赶紧去打声招呼,然后回忆起当初相识的时光——电视中,几个中年女人满不在乎地暴露自己臃肿的身体,然而像施了魔法一般,穿上这种奇妙的内衣后,不可思议地展现出了傲人的身材,腹部的赘肉鬼魅般地消失,垂头丧气的胸部一改颓势变得丰满而坚挺,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神采飞扬,仿佛成了T型台上趾高气昂的模特……让你的青春再现快拨打电话订购吧……每套仅售两千一百八十八元——哦,这里还要便宜了许多!
那对情侣走了,售货小姐扭过纤弱的腰肢在一旁注视了她很久,面带些许困惑看着一个身穿浅灰色说不出什么款式的上衣,脸上没有化妆,脚穿一双黑色平底布鞋的中年女人,盯着一种商品呆呆地看了这么久。最后,售货小姐终于走过来对她说:“穿起来效果很棒,要不要试一试?”说话声像出自某种玩具的电子发音装置。
她走进试衣间,小心地把插销拉上,抬头面对着超越她身高许多的镜子——头发略有些凌乱,粗短眉毛变得稀疏了,脸上布满了道道细密的沟壑,黑色的斑点隐然可见——是她吗?那应该是一个陌生人啊!
她慢慢地把穿戴一件一件地解除下来,不再看一眼镜子——她对它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感——然后飞快地穿起神奇的内衣。那些东西勒在身上,紧绷绷的,感觉不太舒服。当然,为了好看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抬起头,左右转动着身子,仔细地看了半晌,久违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来,着实感到有些惊奇……一千五百元,可以买一台彩电了……效果显著,也许可以试穿一下那件火红的风衣,但是,太过华丽了……
“就买这件了。”外面传来的声音又甜又软,仿佛是刚出炉的面包。
“这么高的价钱?昨天不是刚买了两件嘛!”沙哑的声音似乎是从一只被戳破了的纸喇叭里发出的。
“我昨儿来试穿过了,棒极了,就像是为我定做的。你不会舍不得吧?”甜面包娇嗔着说。
“好啦,好啦。”破喇叭显得有些无奈。
这声音让刘水红被绷紧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这沙嗄的声音在工地、在饭桌上、在枕头旁……在她耳内萦绕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之久!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僵立了许久,悄悄把门支开一条缝隙,她看到一只手递出了信用卡,大拇指光秃秃的没有指甲——好多年前被一根钢管砸掉的……她呆立在这个极为狭窄的空间内,看着镜中人任凭源源不断的泪水滑过粗糙的面颊滴落在神奇的内衣上而无动于衷。
尖锐的冷风不断透过门下的缝隙钻进来,她的身体在慢慢地变凉,然而内心的烈火却不住地蔓延开来。她拼命抑制住用脚踢开门的冲动。尖叫、哭泣、厮打……一个身穿内衣的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目瞪口呆的围观者,不怀好意的人大声起哄……法庭,在外求学的儿子,还有令人恐惧的孤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让自己重新出现在售货小姐的眼前。
“要两套吧!”
声音乏味的小姐还未从顺利完成那笔昂贵交易的兴奋中缓过神来,满脸惊诧,似乎早已将她遗忘,两只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仿佛她是穿越时空不期而至的外星人。
“不幸的总是女人!但是,你误会了我!”林贝娜脱下风衣,“你说的那件衣服我也看见过,但是我这件,是从网上买来的,高仿。你看这字母,CHOL&FEND;,拼错了一个,应该是CHEL&FEND;才对!购货发票还在车上呢,等董事长回来,可以拿给你看的。”
刘水红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半信半疑地看着林贝娜。
“这可是个秘密,你可别说出去哦!”林贝娜微笑着说,“我只注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对那些奢侈品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现在做的工作要求我穿得更体面一些。这个,你一定理解吧?”
既然那个女人不是林贝娜,况且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刘水红自然就生出些歉疚来。至于“精神层面”这个词,对刘水红来说远不如那件风衣来得具体可感。
后来,还谈了些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还是孑然一身呢?我当然恋爱过。
我练过跆拳道,那是大一的暑假。林贝娜的低低的声音变得舒缓而低沉,充盈在渐渐变得昏暗的客厅内。训练了二十天,又累又单调,每天只进行一个动作的练习,出拳,踢腿,或是跳跃,练得麻木了,最后变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那不是找苦吃吗?
是啊,到了一半的时候我想退出。可是教练,那个鼻梁高耸的教练,呼吸总是显得有些深重,喷出灼人的热气……用他骨节粗大的手指,小心地捏着我的手臂帮我纠正动作。你知道吧,那种感觉是奇妙的,也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所以,我坚持到了最后一次训练。他问我要不要参加下一期,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收拾起衣物,我跟在教练身后,他拎起黑色的双肩背包出了大厅门,下了楼梯,我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可是,我跟不上他快速而有力的脚步,高强度的训练让我的双腿酸痛不已。
当我来到楼下的时候,他正走向一辆白色越野车。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为他打开了车门。当然,还因为别的原因,我没有继续训练,但是我无法忘怀,可惜至今也未遇到像他那样的男人……
我爱他,现在还常常想起他,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我轻易地离开了他,这是我的错,当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迟了,是啊,迟了啊!
可是现在,我已不是那样的年纪了……
窗外的景物慢慢模糊,刘水红被她纯真的爱所感动。彼此的感觉,倍加亲密无间,一切沉浸在黑暗之中,空间的距离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男人还没有回来。
“我们出去吃晚饭好吗?我请客。喝点红酒你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我也要放松一下,这样就可以忘记不快,什么也不用想啦!”
“不用了,”刘水红转身按了下开关,枝桠繁复的水晶吊灯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冰箱内还有不少吃的东西,热一下就行。酒也有,你喝什么?”
刘水红走到酒柜跟前,抽开玻璃,稍稍迟疑了一下,取出一只洁白如玉的瓷瓶。
“四十年陈的茅台,”刘水红说,“我喝不惯洋酒。”
“大姐一定是好酒量啊!长这么大,我还没喝过白酒呢,不过今天一定要喝的。”林贝娜说,“男人喝了酒就称兄道弟,我们喝了就是好姐妹了,对不对?”
“还要等多久?他进去的时间可够长的。”刘水红朝着那边望去,从电梯内出来两个漂亮的女郎,她们穿得很少,裸露着双臂和大腿。“两只鸡!”刘水红自言自语道。
“别性急,该出来时,自然就会出来的。千万别看漏了眼,不然这一趟就白来了。”
停了半晌,刘水红说:“你为什么要帮我?这是我家的私事,也许你不该卷进来,而且你还是他的员工。”
“我们是好姐妹嘛,当然要帮你了,我怎么能让别人去抢夺本该属于姐姐的幸福呢?”
话音刚落,刘水红便看到那个胖大的身躯径直走到出口,被酒店金色边框的旋转门抛出了楼外。她拉着林贝娜的胳膊,快速地钻进电梯。
电梯内的灯异乎寻常地明亮,照着三面一尘不染的镜子。刘水红有些恍惚,很快又被迷住了,这一面正对着她身后的镜子,镜子里便有了无数个刘水红和林贝娜,究竟有多少个呢?一个个刘水红和林贝娜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她们跨入幽暗的通道之中。两边是一扇扇编着号的门,像嘴一样紧闭着,好像隐藏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林贝娜领着她在一扇门前停下。她有些不安,“确定吗?不会敲错门?”
“不会错,这房间是我订的。”林贝娜用力敲了两下门,停了半分钟又轻轻敲了三下,“一个工程师,说好昨天要来的,有事耽误了,明天才到。”
门打开了一小半。一个个子不算高的女人,披散着长发身穿宽松的粉红色睡衣,满脸惊诧看着她们。林贝娜迅速而有力地推开门,女人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她看起来并不比刘水红年轻多少,只是皮肤更白更细腻些,胸前腹部、胳膊大腿鼓胀胀的。
刘水红转动着眼珠快速审视着房间。起皱的床单,床头柜上两只高脚杯,残留着一丝红色,雪白的枕头上几根粗硬的短发是确定无疑的……
“你们……干什么的?”女人抱着双臂护在身前。
“你会明白我们干什么!”林贝娜突然扯住她散开的长发往跟前拉,女人吃痛,不禁弯下腰来。
“大姐,教训教训她!”此刻林贝娜将头发往上扯着,女人只好直起了身子。林贝娜趁势转身到了她身后,然后用力一拉。女人吃痛地仰起了脖子。
刘水红的视线正移到了垃圾桶,雪白柔软的纸被揉成一团,沾染上了一些发青的颜色。她陡然暴怒起来,伸手给了女人两个耳光。女人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差点跳起来,但是头发被牢牢地牵扯在别人手中,动弹不得,只好拼命挥舞着双臂。刘水红的左胳膊被重重打了一下,刘水红吃痛之下,盯着她的脸突然挥出了右拳。那女人看她满脸的凶恶,不顾头皮被扯得生疼,吓得缩短了脖子。这一拳,本该收住,但是不知为什么招呼到林贝娜左眼上。林贝娜失声叫了一下,眼眶变得乌青。
林贝娜把疼痛引发的怒气化作双臂的力量,用力拉扯着头发,女人痛苦得连连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边用手捂着头顶,无力抵抗。这样,她被踉跄着拽到了床边,林贝娜突然松手,右掌使劲一推,女人像一只装满面粉的口袋颓然倒落在床上,徒然挥动的双手将两只残留着红酒的高脚杯扫落在地。很快,她的双臂被林贝娜死死按住。刘水红避开女人乱蹬乱踢的双脚,从侧面劈头盖脸予以打击。
女人嚎哭起来,“你们打我!”
“就打你了!”
“你没有权利……”
“我怎么没有权利了?”愤怒不已的刘水红用上了全身力气,“婊子!贱货!”
受到痛击的女人除了流泪、大声嚎叫、呼哧呼哧地喘息,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好了吧!”林贝娜放开了女人,对着刘水红轻轻挥挥手。
女人转身侧卧在床上哀哀地嚎哭着,身子不停地抽动。“让你贱!”刘水红抬腿对着女人硕大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她们来到了门外,哀哀的哭声趁机溜了出来,像个找不到出口的幽灵在通道内来回乱窜。林贝娜轻轻把门关好,声音立刻变得模糊不清,像从幽深的水底传出来的。
“她以后不敢了。”林贝娜车子开得很慢,前面有两个女人在吵架,一辆红色和一辆黑色的电瓶车倒在马路中间。“你出手可真够狠的。”
刘水红看着两个女人厮扯到了一起,好像没听清她说什么。
过了会儿,刘水红说:“你还疼吗?我不是故意的。”
“好多啦!”
“没想到会打到你,要不然我就不那么用力了。”
“好了,现在不那么疼了!”林贝娜用手揉了揉眼睛,“别放在心上,我们是好姐妹嘛。”
“是的。”
“董事长怎么会跟那样的女人?”林贝娜说,“口味倒是挺特别的!”
刘水红想了想,说:“她挺胖啊,能穿那件风衣吗?”
“当然能穿啦,合不合身是一回事,问题是她喜欢,你知道有些女人就是喜欢大把地花男人的钱!”
刘水红看她扶着方向盘的右手:“镯子真漂亮,很贵重吧?还好,没碰到那儿。”
“嗯,对了,我该事先把它摘下来。”
“哪买的?”
“昆明。”
“有两种颜色呢,很好看,什么玉呀?”
“翡翠,有个很长的名字,阳绿春紫双彩翡翠。”
林贝娜突然刹了车,车头前一个长头发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一手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一手拥着头发染成金色的女孩,不紧不慢地穿越马路。
“你说她以后真的不敢了吗?”
林贝娜没有回答。刘水红又问道:“为什么让我住手?也许还没有把她打怕呢!”
“好了,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林贝娜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刘水红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林贝娜从车窗内递出一只档案袋,“那天董事长用我车时落下的,我忘了给他。”
刘水红接过来,慢慢地往家中走去,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除了等待是长久的,她们的行动是多么迅捷而有力,富有成效。下次一定不敢了。不,根本就没有下一次。她的耳畔又响起那高一声、低一声,紧一声、慢一声的哭声,正好伴随着她凯旋的脚步。
开了门,家中没有一点声音,这是她异常熟悉的地方,大理石地面,餐桌、木椅、挂钟、沙发、茶几,花架上待开的花朵、水晶吊灯……那套西装还挂在衣架上,待会儿要不要送到洗衣店?一切都真实可靠,就跟林贝娜策划的这次行动一样。她该做个秘密警察。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扎扎实实地坐在了沙发上,慢慢地啜饮。
她再也不敢啦。刘水红对自己说。
那里面是什么呢?她的眼光落在了她刚搁在茶几上的深棕色牛皮纸袋上,触手可及。她好奇地打开纸袋,抽出了一份合同的草稿,一张造价单。还有些零碎的东西被她倒在了茶几上:两张名片,几张飞机票,还有一张皱巴巴的浅蓝色纸片。刘水红小心地用手抹平。这是一张发票,上面写着:
品名:老坑冰种阳绿春紫双彩极品翡翠手镯
产地:缅甸
价格(人民币):17,500
一阵寒意从头到脚攫住了她,那些哭声,像纠缠不清的幽灵从她耳内的最深处慢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