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强调体制创新
2013-03-11郑永年
◎郑永年
更多强调体制创新
◎郑永年
中国的改革现在处于一个关键时期。从2012年开始,中国经济增长缓慢下降,高增长已经过去,开始进入中速增长阶段。如果中国今后十年、十五年能维持6%-7%中速增长,中国可以成为一个高收入经济体,进入高收入社会。如果中国能达到这个目标,中国有可能成为亚洲的日本,成为“四小龙”发展经济体;如果发展不好,中国可能无可奈何地成为另外一个泰国,掉入中等收入陷阱,出现中产阶级过小、社会不稳定、暴力丛生的局面。
如何保证中国比较好地转型?从世界历史来看,一要有有效的政府,二要有正确的改革策略。现在都在讲改革是最大的红利,最近国内也在讨论。但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一条,体制创新是最大的红利,因为体制改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每个体制背后都是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改革非常不容易。美国、日本都在改革,不容易,都是因为既得利益。为什么大家对美国的体制比较有信心?美国的民主制并不在于改革容易,而在于创新容易,所以体制创新与体制改革并存,且需要多强调体制创新。
刚才吴敬琏老师讲中国体制改革的很多方面,我只讲一点,就是城镇化。城镇化需要很多的体制改革,最重要的是农村土地制度的改革和创新。城镇化,关键是土地制度。现在所谓的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就是在集体土地所有制下,农村集体拥有土地,表面上看土地是农民的唐僧肉,谁都想吃,地产商、地方政府想吃、上级政府想吃,但是表面上唐僧肉的主人——农民吃不到。中国大部分文化都跟土地有关,因为土地的数量是固定的,而集体是不固定的,有人出生了,有人死掉了,土地产生的利益一直被分配,重新分配。利益分配会产生很多冲突,所以很多地方官员说,中国集体土地所有制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中国从中等收入国家向高收入国家迈进就要改革,土地所有制改革是一个突破口。很多体制改革改不动,下一步城镇化不可避免。中国所有社会主体中,农民还是最大的弱势群体,最需要体制保障。城镇化从结构上说,确实可以支撑中国比较长期的经济发展。土地问题为什么重要?中国社会我称之为“三流社会”:城镇居民、农民工、农村居民。农民工现在是第三人,非工非农,这是世界上其他国家没有的,找到工作就是工人。这三个群体都与土地有关。土地制度不改革,中国这三个群体的关系处理不好。如果改革,有人提倡土地私有化,有人提倡土地国有化,我觉得中国的政策环境里,无论是意识形态的因素,还是一些传统的因素,土地私有化比较困难。土地私有化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我们要考虑到地方政府各种因素,土地是可以国有化的。土地国有化过程中,土地的使用权可以私有化。如果制度创新,同样一个改革分两步走,第一步土地国有化,同时宣布土地使用权的私有化,家庭化也可以,80年代土地承包制就是这么做的。如果没有这样一步走,城镇化也好,城市化也罢,会成为新一波掠夺农民土地的运动,这是非常危险的,已经出现非常多问题了。因为他们是弱势群体,没有制度保障。我觉得土地国有化以后,要给农民补偿。
台湾和其他国家比较好的经验,补偿以后马上就可以对土地使用权进行私有化、家庭化,这样会比较顺利地推行下去。如果把土地改革作为一个突破口,就像80年代土地制度改革一样,大大释放中国的劳动生产率,中国的农民工不放弃土地,成不了城市居民,就要改革。土地制度的改革有助于实现中国梦。中国梦很大一方面,就是居者有其屋,中国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换来20年到30年的政治稳定、社会稳定。那时,中国可以达到一个比较高收入国家水平。今天我们所面临的很多问题就会自然的消失,否则,我们就会陷入长期的中等收入陷阱,面临无穷的问题。
作者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本文是作者3月23日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13年会上所作的演讲,本刊根据录音整理。
·问答·
提问:吴老师,我想问问您,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您已经参与了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设计和落实,30年下来,您自己觉得在哪方面比当时的预期做得好,在哪一方面落差是最大的?
吴敬琏:有许多方面的改革,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往往会比原来预想的要好。我举一个例子,1994年的外汇汇率并轨,实行有管理的可兑换外汇制度,接着是加入WTO。其实这个改革在社会上特别是跟利益相关的部门,怀疑的、反对的声音非常强烈,认为虽然是有限开放,但我们的产业整个会被摧毁,比如说汽车制造业。结果怎么样呢?结果比预料的要好得多。做了外汇改革,加入了WTO,实际情况是,现在中国是汽车的第一生产大国,这个产业完全没有被摧毁,当然还有很多问题。
这里就牵扯到你相不相信市场。在我们国家受到的教育,不管是学校的,还是学校外的教育,都是说政府是牵头的,市场会造成混乱。许多改革比原来预想的结果好,没有出现灾难。但是有一次改革的设计,我想是最不好的,我并没有参加,就是2003年中共中央通过的《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若干问题的决定》,当时的研究认为,我们市场经济初步建立存在很多旧体制的遗存,妨碍了它有效发挥作用,所以要在一些重要方面进行改革。但是回过头看,这个《决定》基本没有得到执行,这是我觉得最遗憾的,最不满意的。
提问:我的问题也是提给吴敬琏先生,刚才郑所长提到土地制度改革是下一步城镇化改革的突破口,提到土地制度怎么样国有化、使用权私有化,我想问一下吴教授对这个观点怎么看?
吴敬琏:刚才我讲城镇化的时候已经说到,旧型的城镇化造成了很多问题,我不一一列举。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土地产权制度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因为旧型城镇化是由赚取土地差价推动的。我很同意郑永年先生的意见,但是我要补充,第一,所谓农民的土地私有化,这个主张讲的就是使用权的私有化,因为在中国市场经济发达地区,从来都是把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的。苏南浙北地区过去一直是这样,所谓的私有化是永久的使用权。
另外,土地产权制度除了农民的土地权利不能忽视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城市土地是国有的,这是1982年宪法规定的。为什么城镇化变成造城运动?就是利用土地差价。城市土地是国有的,所以当一块土地要变成工商业用地或者住宅用地、城市用地的时候,政府要征购,而征购价格和土地批租价格中间有很大的差距。这些年来,大概从这个差价得到的收入有不同的估计,最低的估计30万亿,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为什么城中村发生了大问题?就是农民不愿意用征购价格卖给政府。像深圳这样的城市,如果把城中村都能利用起来,土地是完全够的,但是因为这样一个分割的产权制度,就造成农民不愿意把土地让出来。他们现在正在做一些实验,譬如做一些产权安排,做出一种共赢的公司来开发城中村,把它建设成为能够给工商业,能够给城市里面的中产阶级所用的住宅区,这种实验我们希望能够得到实现。
提问:史蒂芬·罗奇先生说我们争论结束了,该行动了,吴敬琏先生说现在要开始设计,从第一问题开始着手,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后我们知道该怎么做,能不能请两位互相阐述一下你们的观点。
史蒂芬·罗奇:我一直都没有说不同意吴老师,我想说的是从宏观经济的角度讲,中国的目标是要转变发展的动力,从外需转到内需,尤其是内部的个人消费已经有了六年的争论,现在在“十二五”规划里已经有了非常具体的建议。我的积分卡显示进步是有的,但结果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最需要改善的就是为社保体系筹资。因为可以通过提高工资、促进就业,通过城镇化来提升收入,但是如果大家都是用来储蓄,而不是花费,那就不会造成内部的消费需求,未来不仅仅是要建立全面的社保体系、医疗保障体系,而且要提高筹资水平,为未来产生可持续的收益。中国在这方面是比较落后的,而内部的储蓄应该降低,所以我说的并不是吴教授讨论的比较深层的问题,我讲的是比较实用的一些方法来推进“十二五”规划促消费的建议。
吴敬琏:我觉得刚才提问的先生没有能够把我们两个人说的事情理解透,其实我跟史蒂芬·罗奇刚才讲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也许我比他还要激进一点,这个争论早就结束了,“十一五”就结束了,他用的词叫增长动力,我们用词叫增长模式,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模式。应该找寻什么样增长动力,这个争论在制订“十一五”规划时已经达成了一致。问题在哪里?要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要找到新的增长动力,需要有一套体制去支持。“十二五”规划就是要转变,可是体制的支持没有动,所以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见,要行动。李克强总理前几天讲“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甩开膀子做什么?改革。
提问:吴老师设计的主张,我觉得非常正确。吴老师能不能讲一下您对于路线图、时间表和设计有一个什么样的基本轮廓,是不是应该改变过去很粗放式的设计,不具可操作性的设计?在这样的设计过程中,是不是有一些更可操作的改进?
吴敬琏:那天你也参加了50人论坛的年会,发言的十来个人提出了三四十种路线图,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梳理、整合。就我个人的意见,核心还是怎么建设规则基础上的市场。我们现在最需要改革的大概这么几点:第一,价格要放开,包括商品价格、要素价格;第二,政府是保证宏观经济稳定;第三,对于市场监管,要做合规性监管,不要用审批制度取代监管。
另外,有些重点领域,大概是财政、金融、社会保障体系、国有资本运营等,这只是个人的一种想法,不可能是极其详尽的,而是大体对它们之间的配套关系和时间顺序做出一个安排,而且执行过程中还要调整。
是不是过去的设计都很粗或者过细,以至不能执行?我想举一个例子,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做的一个总体规划——50条规划,我们现在回头来看,大体上是正确的,而且对于中国体制改善和中国经济发展起了非常好的作用。
宋晓梧(中国体改研究会会长):本节的发言和讨论,我想总结成四点。第一,改革要有全球的视野。现在不是30年前改革初期,中国已经融入了全球,全球经济对中国的影响是显著的。史蒂芬·罗奇先生、迈克尔·里奇先生、郑永年先生都是国外的学者,西方、欧美面临的问题给我们提供的一些借鉴和教训,从全球的视野看中国怎么改革。
第二,从中国现实的问题出发设计改革。我们并不是照搬哪个国家的模式,踏踏实实研究目前存在的问题,比如资源问题、环境问题、劳动力价格压的过低问题,政府界限不清,腐败丛生等问题,从实际出发,从具体问题出发,不照搬别人的模式。
第三,当前的改革进入深水区。一个核心问题几位发言人都提到,利益已经形成,30年改革过程中形成了新的利益格局,改革无异于自己动自己的手术,这是很难的。如果过了这一关,可能有很好的前程,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可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第四,改革和创新结合起来。无论从劳动力发展来看,还是各项制度来看,改革过程中要注意创新,吸取国内外经验进行创新。
体制改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每个体制背后都是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所以体制创新与体制改革并存,而且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