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白

文 _ 赖宝

晓白

文 _ 赖宝

他们是“草根”，作为独立个体他们微不足道，但他们无处不在，春风吹又生。

赖宝，知名段子写手、编剧兼专栏作者，其创作的语录和段子在网络及大批拥趸中广为流传，出版过《人生何处不尴尬》等多部畅销书。

算下来晓白和我认识差不多有20年了，这个数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是我妹妹的小学同学，但那时候她们不算朋友，只不过是所谓小学大队委里的同僚。我那时就读的初中就在她们小学的旁边，因机缘巧合见过几次，充其量算是认识，回忆起来，那时候应该连名字都记不太准确。到了高中，她们又阴差阳错地同校同班，晓白和我妹妹突然就要好起来，来我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拉着手进进出出。我妹妹喊她“小白痴”，她喊我妹妹“小妮子”，特别明显的闺密范儿。

有人问了，按理说，妹妹的高中闺密不应该和我这个当哥哥的有些许暧昧，继而发展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纯恋吗？第一，那是电视剧的桥段；第二，那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有女朋友，对于和我妹妹一般大的鼻涕虫没兴趣。而且据说晓白那时候也有男朋友了，直到她们高三我才得见一次，还是以家长的身份。

高三时晓白男友和她闹分手，我妹妹央求我以晓白哥哥的身份去找那个男生聊聊。那时我已经和晓白混得很熟了，她来我家吃饭时畏首畏尾的神情让我看出蹊跷，把她叫到一边直接撸她袖子—果然有一道一道的划痕。那时候的小孩好像很热衷以自残表现爱情，但我是过来人啊，我划胳膊的时候她们还传纸条呢，于是我痛斥了晓白这种低级的“自残”行为。

后来我去找晓白男友谈话，事情的真相是她男友希望分开一下好好复习备战高考，晓白死活不干，说这是抛弃她的前兆。我深明大义，觉得她男友说得有道理，就劝晓白，晓白说：“只要不影响考大学，谈恋爱怎么了？人之常情，凭什么扼杀？”以我当时的年岁和思维逻辑，果断觉得晓白更有道理—只要不影响考试，谈恋爱是很合理的。但晓白男友说一定会有影响，因为在那个岁数，女生可能一门心思就想爱情，但男生想的就比较多，除了爱情还有别的冲动，所以远离才正确—结合自身体验，我觉得他是更理性也是负责任的……最终，因为我的摇摆不定以及和稀泥，两人还是分手备战高三，所幸晓白没有为此记恨我。

万万没想到，晓白和我妹妹考上同一所大学才是噩梦的开始。我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要好的闺密还非得时时处处地比较，穿戴打扮、学习成绩、男友优劣……表面上特别融洽，私下里她俩会经常问我，谁的鞋子更好看，谁做的番茄炒蛋更好吃，甚至谁的男友更拿得出手。我被逼得只能打马虎眼，说我对男人真的不感兴趣，看不出好赖来。

晓白是一个对爱情特别执著的人，这点我妹妹不及她。她每一次分手都有点歇斯底里，然后为了证明自己能找到更好的又马上恢复战斗力。这一点在她大学毕业前和最后一任大学男友闹分手时体现得尤为明显。通常来讲，大学毕业时情侣分手比例超过80%，分手不足为奇，但晓白受不了。她的男友毕业时胸怀大志，说要去海南开公司。晓白坚决抵制异地恋，她说可以允许因为不爱而分开，但不能因为分开而变得不爱。于是，她推掉了已经在实习的相当不错的工作，毅然跟随前往，临行前约我和我妹妹吃饭，希望我们给予支持与鼓励。我能说什么呢？祝他们马到成功，造福海南人民！

不到一年，晓白就回来了，特别颓废的样子。那时候我妹妹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工作，晓白约了我去酒吧，一瓶啤酒就喝了个烂醉，哭闹着说她不会幸福了。我劝慰半天要送她回家，没想到她并没有回自己家住，而是在一个快捷酒店开了长期房。也是那一次，我才知道我这个所谓的哥哥当得太不够格。晓白和我聊了她的家庭，她父母已无感情长期分居，却因为房产和存款问题迟迟不离婚，这样的状态已经好几年了。我大概想象了一下，一个孩子生活在父母虽在同一屋檐下却如同陌生人的生活环境中，会多压抑多难受。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为什么有段时间晓白那么爱去我家，甚至我家里明明没准备饭菜，她都假装看不出我父母的脸色强留下一起吃饭说话—那是她久违的家的感觉。

晓白没留多久，就又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再回来是过年的时候。我妹妹也回来了。晓白还带回一个男朋友，留长发，有文身，一副艺术家做派，少言寡语，也没什么笑容，好像时刻都在怀疑人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唱歌时，她男朋友捏了一下桌上的空烟盒说没烟了，晓白马上屁颠屁颠跑出去买。后来私下问晓白她男朋友是干什么的，晓白说她男朋友目前正在埋头搞创作，以后会很了不得。至于搞什么创作，直到过完年他们离开时我也没搞明白，但基本知道，是晓白在挣钱养这个艺术家。

年后晓白和我妹妹都走了，回到各自混迹的城市。我和晓白偶尔通电话，半年后知道她又分手、又换工作，她又一次喝醉了和我说，她要一步一个台阶，每个台阶都比上一个幸福。我特别认真地和她聊过，知道她就希望自己过得特别好，甚至这种好很大程度上是给别人看的，我告诉她没必要。但晓白说：“我要是不活给那些让我不幸的人看，让他们知道我能活这么好，我就白活了。”

我没说什么，我知道她心里有根筋一直绷着，没松过。

再见晓白已经是3年以后了，这3年她没回来过。我妹妹每年都回来，也没换男朋友，已经谈婚论嫁了。晓白回来带的新男朋友比我们都大很多，开公司的，刚离婚。但晓白好像非常满足，当着我们的面拥抱亲吻男友，尽情展示恩爱。她那个男朋友也撑着一张超龄的脸做着青春系的举动，两人腻乎得让人有点反胃。但私下里我和我妹妹都不太看好他们的未来，有事为证。

那年春节，我们相约一起逛商场。我妹妹那个事业渐渐有成的男友给她买了个一万多的品牌包。晓白看上了一款四千多的，但她那个老板男友给自己买了个八千多的东西，却对晓白溢于言表的喜爱视若无睹，最后是晓白自己刷卡买的。我们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后来吃饭的时候，我偷偷和晓白开玩笑，说：“现在不缺钱了啊。”晓白说：“不缺钱了，缺爱。可是累了，不想折腾了，现在这个能对我正常地好就行了。”

我揶揄我妹妹，说：“这次赢得很过瘾吧？晓白男友那个德行。”我妹妹撅着嘴说：“就那么一瞬间有点得意，但之后就特别难受了，看着心疼。她没和你说吧，她爸妈离婚了，她现在每个月挣6000块钱左右，还要给她妈2000块。”我很吃惊，说：“那她哪有钱啊？”妹妹说：“她给自己买那么贵的包就是较劲呢。她不是和我比，是和自己比。”

那晚，晓白男朋友喝得很high，我和妹妹的男友架着他去了酒吧继续灌，目的是让我妹妹陪晓白先回酒店。两拨人分开前，我让妹妹买点酒和零食在房间陪晓白说说话。我知道晓白的酒量，但我想让她倾诉一下，醉了哭一场。在姐妹身边，哪怕只一晚，做回那个和我妹妹手拉手还没开始辛酸生活的自己。

图/沈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