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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轶超:在歌声里

2013-03-06周华诚

读者·原创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合唱团农民工志愿者

文 _ 周华诚

张轶超:在歌声里

文 _ 周华诚

张轶超,男,1977年生,上海久牵志愿者服务社创始人。10年来,他致力于为来沪务工人员子女提供免费课外教育,服务了数千名农民工子女,帮助这些孩子认识自我、融入城市,同时也激励了数百名优秀年轻人先后加入到志愿者队伍中来。

张轶超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电影,看着看着,他感动极了。

那部电影叫“放牛班的春天”。电影里,一群孩子在马修老师的指挥下,用童声唱出天籁般的《海洋》,张轶超的眼睛湿润了。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激荡:“我也要搞个合唱团!”

那是2005年寒假的一个深夜,从复旦大学哲学系硕士毕业的张轶超正在上海浦东一所贵族学校里教书。

那时,他的久牵活动中心已经创办3年了。活动中心每天都有很多外地来沪农民工的孩子在一起玩耍、上课、游戏,但是真要成立一个合唱团,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

心里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过去了,但为孩子们成立一个合唱团的梦想却在张轶超的心里生了根。

1

电影里的孩子,无论阿猫阿狗,拢到一起就是一个合唱团,开口一唱就是音乐天才。但张轶超的合唱团却办不起来—什么都缺:一没基础,二没老师,怎么唱?

后来有一天,张轶超在网上跟一个做公益的朋友闲聊,聊到电影,他就说看了《放牛班的春天》后想搞个合唱团,结果对方说正好他那儿有一位志愿者是学音乐的,可以当老师,免费教孩子们唱歌,要不试试?

2006年2月28日,张轶超和这位学音乐的朋友行动起来,一起去郊区的蓝鹰学校挑人。“蓝鹰”是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张轶超曾经去那儿做过活动,跟老师很熟。学校的教室原本是个旧仓库,操场地面坑坑洼洼。张轶超的朋友柯慧婕背了把吉他站在操场上弹唱了一首歌,孩子们都看傻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拿着一把吉他唱歌。后来,进了合唱团的孩子还跟张老师说起这一幕:“弹吉他唱着歌太帅了,帅呆了,跟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当时整个操场上鸦雀无声,孩子们都在听。操场上没有音箱,没有话筒,两三百个孩子站在一幢破旧的平房前静静地听一个人唱歌。

午饭过后,孩子们就来报名。张轶超说:“你唱一首歌吧。”孩子摇头,说:“不会。”“要不你就哼一句?”“也不会。”“能识谱吗?”“都不会。我就是想学唱歌!”好吧,那就收下吧。一共有99个孩子报名,实在太多了,根据声音条件挑了将近一半,44个。

2

在那之前,张轶超已经是一名坚持多年的志愿者了。

2001年,张轶超在复旦大学读研。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和同学一起去上海市郊江湾镇的农民工子弟学校给那儿的孩子们上课。杨浦区江湾镇是农民工聚居的地方。

原本,张轶超是冲着好玩儿去的。他想象中的画面是这样的—虽然学校很破旧,可孩子们很天真,上课时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高高兴兴;等他们要离开了,孩子们依依不舍,挥手相送……就像电影里那样。可是现实完全不是如此。整堂课非常吵闹,没有几个孩子认真听讲。当有志愿者拿出一大袋糖果时,他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当他们离开时,学校的老师把一大袋糖果撒向空中,孩子们开始抢,有人打闹,有人哭……就在那一刻,张轶超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难道给孩子们带些好吃的糖果就能够改变什么吗?张轶超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要改变一点什么真是任重而道远。

上海是个国际化大都市,每年都在扩张,往田地中生长,到处在建地基、造房子,无数劳动者离开他们的土地来到上海,从事那些最苦最累的活,维持这个城市的运转。可是人们往往只看到这座大都市的华丽光鲜,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隐没在灰暗角落里的面孔。

那些跟着父母来到大城市的孩子难道真的可以享受到城市给予的荣耀吗?当很多上海家庭不惜代价满足孩子的各种需求,让孩子上名牌大学的时候,那些辗转来沪的外地孩子却还在为争抢一颗糖果而打架,而哭闹。

从那以后,张轶超开始力所能及地为外来孩子做事情。

一到周末,他就去农民工子弟学校上课;一有机会,他就为孩子们募集图书、体育用品和电脑。

第二年,张轶超意识到,这些农民工子弟缺少一个固定的活动场所,孩子们下课后甚至没有一个学习和交流之处,他们的父母也没时间管他们。在朋友的资助下,张轶超租了国权北路久千公寓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作为孩子们的活动基地。

就这样,张轶超做志愿者的热情越来越高涨,复旦大学的同学也给予了很多支持,轮流来给孩子们上课,开起了很多课程。公寓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洋溢着孩子们的欢笑声。

但好景不长,一年之后这个地方就撤了。没别的原因,没钱了。张轶超发现,当你试图改变一点什么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张轶超只好重新把志愿者工作的重心放回学校,他又定期去给“蓝鹰”等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们上课。

3

在张轶超的张罗下,2006年,合唱团终于建起来了,名字就叫“放牛班的孩子”,源自电影。

然而合唱团成立的第一个月,张轶超花得最多的时间是用来劝架和维持纪律的。好不容易把纪律维持好了,孩子们终于可以安静地坐下来一起唱歌了,一张嘴,张轶超又愣住了。这44个孩子没有一个受过音乐训练,没有一个能完整地唱完一支歌。他们认为的唱歌就是把歌词大声地喊出来。

张轶超告诉他们,合唱不是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别人的声音,合唱是所有人相互融合,相互支撑,相互构建,把一个最美好的世界用歌声表达出来。

张轶超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这些话,但是每个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想,也许孩子们都会懂的。

合唱团找老师很难。专业的老师上一次课最低500元,张轶超他们自然是请不起的,只好靠志愿者来教孩子。但志愿者有一个问题,就是人员很不稳定。合唱团的老师有在校大学生,也有公司白领,短的教一个月,长的教半年一年,已经先后换过7位老师了。

一开始,张轶超雄心勃勃地梦想着训练出一支非常棒的合唱团,就跟电影里一样,去全国巡演,让所有人都关注到这个农民工子弟群体。

然而,现实不是那么容易被梦想跨越的。跟城市的孩子们相比,这些外来农民工的子女们天生有一种自卑感。张轶超发现,这些孩子甚至都不敢在人前大声讲话或表达自己的意见,更没有自信。这些孩子与本地孩子的处境有着天壤之别。

张轶超研究生毕业后在上海一所贵族学校当老师,待遇相当不错。上那所学校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高中一年的学费就是8万元,上课用的是国外的教材,高中毕业不参加高考,直接去参加海外高校的入学考试。

但是他接触到的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又是怎么样的呢?他们甚至没有一座安静的校园,教室都是临时租用或改造的,有的是仓库,有的是废弃的厂房,桌椅歪歪扭扭破烂不堪,师资当然也不行,有的老师的英文发音都很不标准。这样的场景会让人怀疑:这也是在上海吗?可这真的是在上海。只不过,太多的人原先都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这个群体的存在。

其实,张轶超做志愿者,关注这些外来孩子,与他小时候的生活记忆不无关系。小时候,张轶超生活在上海的郊区,上世纪80年代他们家的土地被征用,“农转非”了。可他上学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城里孩子还是会骂他“乡下人”。正因为如此,张轶超特别能体会那些外来孩子的处境—他们已经离开了村庄,离开了田野,回不去了,但是上海又不承认他们是上海人。他们的父母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大半辈子,这些孩子也生活在上海,同上海的孩子一样,同一天考试,做同一张试卷,却只能填报中专,不能参加上海的中考和高考。

这是一条多大的鸿沟?

张轶超从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能读出这道鸿沟给他们造成的伤害。

城市孩子与外来孩子很难真正懂得对方—也许他们从来不曾也不想懂得对方。

从做志愿者的那一天起,张轶超努力在做的就是想让那些外来的孩子能多感受一些这座城市的美好。

4

畏畏缩缩的孩子们终于挺起胸膛了,不敢开口的孩子敢张开嘴了,只知道喊歌的孩子也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节奏发出声音了—“放牛班的孩子”的歌声响起来了。

3个月后,孩子们迎来了第一次公开演出,在中福会少年宫,合唱队唱出了《让世界充满爱》《拯救世界》《童年》3首歌。

在张轶超听来,孩子们的歌声不能说有多精妙—因为他们根本无法企及那些从幼儿园就开始练声的合唱团的水准,但是张轶超在舞台边听得泪眼蒙眬。演出结束后掌声如潮。有几位外国朋友一直站着鼓掌,用不熟练的中文对孩子们说:“你们是最棒的。”

那一次,观众还捐献了10万元钱,用来资助合唱团。

对孩子们来说,合唱团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在上学和帮父母干活之外,他们感受到了从未属于他们的被人尊重的自信和快乐。

为了这个合唱团,张轶超越来越忙,贵族学校的工作顾不上,索性辞掉了。正当他想放开手脚把合唱团搞得红红火火时,一个巨大的困难降临了:因为无法达标,蓝鹰学校关门了。

学校关门,参加合唱团的孩子们就被分配到不同的学校,合唱团还怎么排练呢?难道就这么解散吗?

思前想后,张轶超又一次下了决心。他花钱在逸仙路一个小区租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建立了另一个“久牵”的活动中心。那地方不大,人却不少,每个周末,分散在四处的孩子们又会来到“久牵”相聚。

5

在“久牵”,这个合唱团不仅仅是合唱团,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和课程,古筝、笛子、吉他、口琴……孩子们可以在这里按照自己的兴趣感受快乐。

而在孩子们眼中,这个比他们大了20岁的张老师甚至跟他们一样“爱玩”。比如,张老师会带他们去遥远的野外看星星。

上海市区的夜晚是看不到什么星星的。不是因为星星少,而是尘埃太多,光污染太厉害。有一年,张轶超和复旦大学天文协会的朋友一起,从学校里借出天文望远镜,带着一群孩子去荒郊野外的江湾湿地看星星。

那里真黑啊,伸手不见五指。受到惊吓的天鹅会扑喇喇地从草丛里飞起,青蛙也成片地叫着。孩子们兴奋极了,一个接一个透过望远镜去看耀眼的星空。

夜空一片湛蓝。肉眼望出去,金牛座不过是模模糊糊一团乱絮,可是透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片繁星,几十颗堆在一起眨眼睛。他们又透过望远镜看发红的火星,看遥远的土星,看月亮上的环形山。

孩子们兴奋得惊叫了一下又一下,张老师自己也兴奋不已。他也和孩子们一样,是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见星星。

再比如,张老师会和他们一起在半夜守候昙花的开放。

昙花是张轶超自己养的,终于要开了,他专门邀请孩子们来“久牵”,就为了让大家欣赏昙花的开放。昙花的花瓣慢慢地抖动,慢慢地绽放,那么白,那么惊艳,所有的孩子都看得目不转睛。

甚至,张老师还和孩子们一起去捉萤火虫。

看星星、捉萤火虫是张轶超在童年经历过的美好的事情。只不过,这些孩子来到城市以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了。城市的小孩可以去欢乐谷、锦江乐园,可以玩航模、乐高、芭比,他们没有。张老师就是不想让孩子们失去他们本来该享有的美好和快乐。

好些年过去了,江湾湿地现在已经变成江湾新城了,当年他们看星星、捉萤火虫的地方现在已经遍地高楼。

6

每年夏天,“放牛班的孩子”合唱团都要举办一次“回乡之旅”活动,张轶超带着孩子们回到他们老家的村庄给乡亲们演出。

他们每年有几个专场音乐会,还有久牵新年音乐会;他们参加了世博会的演出;在2012年东方卫视的春晚上,合唱团的孩子们还跟姚明共唱了一首《快乐相随》。

6年了,“放牛班的孩子”合唱团还在继续唱,而且名气越来越大。

张轶超发现,在歌声里,每一位孩子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这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而张轶超也相信,生命经历了美的熏陶,也许并不会改变这些孩子的人生,但会让他们的生命更丰满。

事实上,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变化是,这些孩子参加了合唱团之后,从原来似乎未经教化的状态,慢慢学会自尊、自爱、自信,他们知道彼此关爱,懂得相互礼让,学会了怎么跟别人交往。因为这个合唱团,他们打开了生活的视野与生命的格局,他们与大学生志愿者交往,跟跨国公司的白领交朋友,他们与城市里的很多人建立了愉快的联系,并且从中学习到很多东西。

每天晚上,在既是张轶超的住处也是“久牵”活动中心的房子里,都会飘荡着孩子们的歌声,三四十位孩子在这里学钢琴、练瑜伽、排练合唱,热闹非凡。而张轶超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热闹—有时,他会静静地坐在楼梯上,安静地听孩子们唱歌。

只有在晚上九点半以后,孩子们纷纷离去,志愿者陆续离开,他才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这7年来,进进出出合唱团的孩子们有一百多人。张轶超发现,每个孩子都在这合唱的歌声里变得热情、开朗、活泼、自信—他甚至还发现,孩子们在唱歌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闪闪发亮。

张轶超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他更安静了。他不再奢求“放牛班的孩子”成为一流水准的合唱团,那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他只想要孩子们享受音乐,从歌声里感到快乐。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孩子们知道,这座城市的繁华并非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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