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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姐

2013-03-06赖宝

读者·原创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烧烤店文身柜台

文 _ 赖宝

火 姐

文 _ 赖宝

他们是“草根”,作为独立个体他们微不足道,但他们无处不在,春风吹又生。

赖宝,知名段子写手、编剧兼专栏作者,其创作的语录和段子在网络及大批拥趸中广为流传。出版过《人生何处不尴尬》等多部畅销书。

火姐是我原来租住房楼下烟酒专卖店的老板。第一次去买烟,我喊:“老板娘给我拿一包……”话没说完,对方就瞪眼:“这里没有老板娘,只有老板,重叫!”换个脾气不好的可能转身就走了,但我倒觉得这话挺逗。仔细打量,人家没有真冷了脸,而是隐隐有笑意,于是改口喊了老板,顺利买到一包烟,火姐还送了我一个一次性打火机。

之所以叫她火姐,是因为听到常去买东西的人都这么叫,旁边的烧烤摊啊卖盖饭小吃的啊也都这么统一称呼。火姐看上去颇有威望,旁边烧烤店的老板满肩膀满胳膊的文身,坐店门口路人都不敢与其对视,但一到火姐面前,他马上嬉皮笑脸,而火姐敢直接上去拍他的光头。有一次不知道哪儿的两个混混儿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地去讹钱,非说买到的是假烟。这件事我赶上个尾巴,无意中到那儿的时候,见俩混混儿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火姐还在推拦着周围几个店的老板和伙计们,不让他们再打了。警车也到了,附近派出所的一个民警走过去蹲下问那俩人:“喝酒了吗?”那俩人哼唧着摇摇头。民警又问:“是傻瓜吗?”俩混混儿没敢言语。民警说:“别装死,赶紧滚蛋,惹谁不好,敢来惹火姐。别想着回来报复啊,被打死了我可不管。”自那次开始,我对火姐肃然起敬了。

火姐的年纪远超过我可以称之为姐的范畴,但我和大伙儿一样习惯喊她姐。火姐那么受追捧,我却从没见过她走出小店,每次去她都在里面坐着,我要什么酒什么饮料什么烟都自己拿,她也不盯着。

住久了,和周围的各个店铺都熟络起来,吃个早饭买个夜宵都会和旁边的老板闲扯几句。知道了火姐不姓火,姓霍,只是大家就按这谐音慢慢叫起来了。她在这里开这个店也有些年头儿了,背景资料的版本很多,但旁边烧烤店文身大哥的一句“别听他们瞎说”搞得我纵是好奇也不好多问。那次在他店里喝酒,聊起火姐,他冷不丁跟我感叹了一句:“那可真是挣过大钱的人啊!”

后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因为工作和感情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烦躁到找不到任何方法和途径解决,于是采用了比较原始通俗的方式:买醉。每天下班先在火姐那儿拎七八瓶啤酒,再去旁边小店里买盒炒面,回家上好闹钟开喝,不然睡不着。这样搞了一个星期,火姐终于主动问我什么情况。我苦笑着简单说了两句,火姐伸手推开柜台后面连着的里间门:“自己喝有什么意思,来,咱俩喝。”然后真不拿我当外人,让我进去把桌子收拾了,然后她转出柜台上隔壁要下酒菜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火姐出柜台。她是个瘸子,走起来跛得有点严重。尽管我有意识地在掩饰,但一瞬间还是流露出了诧异。火姐肯定看到了,善解人意地拍拍我,出了店。

那天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么长时间我只见过她和隔壁烧烤店的光头大哥喝过酒,还是俩人隔着柜台。脑子一时麻木,竟都没想起去隔壁先把点菜的账结了,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火姐喝了第一顿酒,各种拘谨,喝了一会儿还是买了几瓶啤酒回了家。

次日下班后打定主意回请,就先点了菜,然后去火姐店里,说再喝。那晚是我的倾诉局,那段时间的各种郁闷不爽面对不太熟的人往往说得更痛快。火姐就听着,直到我说不动了,直到我喝得差不多了,直到我嘴里只剩下“国骂”的单纯宣泄了,才开始轻描淡写地劝我。那天她针对我的事所劝的几句话针针见血步步到位拳拳击中要害,而且那天是先喝的白酒,又喝了啤酒。火姐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一路踉跄到家拿钥匙打开家门后的记忆完全消失。但就这样,火姐有那么几句话我依然记得清晰。她说时间长了什么事都不叫事,解决不了的事就一步步来,人到死那天不可能把这辈子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临死都没解决的那些事儿怎么办?还不是就那么悬着。换句话说,死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活着的时候就慢慢跟它耗着呗……

我承认这话听着挺消极,但对于巨颓时期的我来说,这种消极简直就是兴奋剂。只身在外混生活,回到租的房子里也是一个人,这种状况下去火姐那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顾客多的时候还经常帮着打理一二。当然更多的是一起吃个饭、喝点酒、聊聊天。有一次火姐喝得比较高兴,就和我说了个事儿。那是我刚搬来不久,有一次来买烟,我买的烟不贵,不到60块钱一条,但那天我给火姐的是假币,火姐怕我尴尬就没说,还是给了烟找了钱。火姐说她告诉我这事儿是让我以后警醒着点儿,一百块钱也是钱。我当时听到这事儿心里不是滋味,那种感动说不清。

聊得最深的一次是一个周末,我第二天休息,就一直在火姐店里玩,夜里11点她的店打烊了,隔壁文身大哥让伙计照看着摊子,跑来跟我们喝酒。那晚真喝的特别多。从文身大哥和火姐的聊天中听出了不少很多年前的端倪,借着酒劲儿央求简单来点奇闻逸事。

那晚听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事,比如早年火姐在福建做香烟生意,大到包下整座山;比如火姐在澳门赌场VIP厅里豪赌的种种;比如火姐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去深圳一个楼盘买别墅,她穿得特普通去问价,对方答200万一栋,火姐说来5栋,对方瞧不起她,说你要买得起5栋,我们150万一栋卖你。火姐当即打电话派人直接拿了现金来,对方傻眼了,后来集团高层出面道歉,以180万一栋成交……

这些对我来说无疑是神话故事,但文身大哥说这些时,火姐就在旁边淡淡笑着,直到文身大哥说“要不是因为伤了您腿的那个王八蛋”时,火姐摆摆手示意不让说了,此事就此成了谜。当然同样是个谜的还有做什么生意那么赚钱,腿伤到底是怎么回事,火姐是怎么落魄到今天这样的,她儿子的父亲在哪儿,她还经历过哪些我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些可能我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因为后来我不可避免地搬了家,特意回去叙旧的机会几乎没有。不过我记得火姐那晚说过的话:“现在没什么钱了反而更踏实,就把儿子养大,不希望他挣大钱,没意思,活实在就行。”

我特别羡慕火姐那种经历过大起大落后的淡然,那种不温不火是一种历练后的平和。每次我心浮气躁就会想想她。

图/沈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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