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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女孩的燕子

2013-03-06鲍尔吉原野

读者·原创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鲍尔吉纳博科手杖

文 _ 鲍尔吉·原野

男孩女孩的燕子

文 _ 鲍尔吉·原野

纳博科夫说自己的小说《礼物》中有两个人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站在桥上,夕阳落在水里,低飞的燕子越过桥头。男孩转身对女孩说,告诉我,你会记住那只燕子吗?不是随便什么燕子,不是那儿所有的燕子,而是刚刚飞过的那只。女孩说,当然,我会永远记住它。”

是的,是刚刚飞过桥头的那只燕子。它飞远了,肚子几乎贴在河水上,仰头飞向天空。他们也许再也见不到这只燕子了,也许见得到。那是以后的事。为失去那只燕子惆怅,比失去一个面包更值得。人说眼泪是珍贵的液体,事后算一下,人的大部分泪水在为不值得的事情而流。泪水洒在青草里,燕子的身影还在河边徘徊。青草雪白的根须尝到泪水里的盐,它们第一次遇到咸的水,吮到人间的惆怅。燕子再度飞回来,在空气中优美地划出弧线,但这已经不是刚才那只燕子。

燕子没有名字,就算有名字也不会在呼唤中飞回来,它急于访问的地方太多。燕子想数一数河水的涟漪,山丁子从树上掉下来,河上荡起涟漪,冒出五个或六个圆圈,燕子一直没数清楚。金盏花开了半坡,像晾晒无边的唐卡,野蜂用翅膀模糊了花蕊的模样。

人生所有的经历都可用“错过”二字来定义。人错过了多少春天?不是所有的春天,是刚刚逝去的那个春天。连春天都错过了,还有什么没错过吗?错过的不仅是柳枝的苞芽,还有春夜和草芽拱翻石子的声音,错过幼雏对母鸟的呼唤,错过从花瓣滑落土里的那颗露水,露水钻入泥土,同样永不再来。一切于刹那中寂灭,再来的已经不是他与它。

人怎么能记得住一只飞鸟?这是怎样的记忆力?就像去记忆河里的一朵浪花、天上的一朵云。男孩和女孩所知道的事情别人不知道,燕子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它飞远了。燕子飞到河的对岸,见到新的城堡。男孩和女孩来到森林里,采浆果和蘑菇。他们谈笑,拉着手往前走。如果一直走下去,会走到大海边上。一个地方无论离大海多远,它的边界一定是海,不管叫什么海。但没人从内地步行到海边,海一直寂寞,以浪柱雕塑大树和树叶。后来,男孩与女孩分手。春天,他们见到了新的燕子,和那只燕子一模一样。是的,所有的燕子都一模一样,像所有的夜晚都一样、所有的杏花都一样。人在一模一样的时光里换了相貌。对大多数人来说,知道世上有燕子,但没留意过燕子。他们知道燕子是一只鸟,知道这是纸上的两个字,叫“燕子”。

燕子在纳博科夫的男孩女孩的时间里飞行,在城里见到了新的男孩和女孩,以为他们进城了。燕子不知道他们并不是“他们”,燕子没时间辨析这些事,繁密的树叶在等着它穿越。它要去教堂院子里啄粉红色的胖虫子,燕子还没吃饱,天已晚了,它急着捉虫填饱肚子。雨云低垂,燕子越飞越低。街道的长椅上坐着老人,他们紧握手杖,仿佛那是金手杖。老先生和老妇人动也不动,成了长椅的一部分。燕子以为他们在等待自己表演,它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之后飞走,留给他们去回味。行人匆匆走过,老人的眼睛看着远处,远方还有燕子,但他们眼睛昏花了,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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