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里发一会儿呆
2013-03-06李丹崖
文 _ 李丹崖
在风里发一会儿呆
文 _ 李丹崖
图/Winnie.J
仍记得奶奶在世的那些日子,她总喜欢待在暖暖的晨风里,搬一把椅子,用布满皱纹的手托着她古铜色的下巴,眼神迷离。叫她的时候,她有时候甚至懒得应。年龄大了,儿孙们都很害怕,生怕她“睡过去”。殊不知,每每喊她,奶奶总是宽慰地说,下次别叫我了,我眯着眼睛,在风里发呆呢!
在风里发什么呆?我们都觉得好诧异。
奶奶说,人一上了年纪,总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整个人也变得通透了,甚至可以感觉到风从人的肌肤里穿过,带走过往的不堪和酸涩,把风光和愉悦留下来,就像夏天的时候,一木锨麦子扬起来,能带走很多秕谷。
我问奶奶,那你岂不是在风里回忆过往?
奶奶说,往事历历在目,但是,往事的镜头不是匀速前进的,高兴的事情,我的放映机就会慢一些;烦恼的事情,我的放映机就快一些,几十年的光阴呀,有得看呢!
奶奶说这样一席话的时候,我年岁尚小,曾试图在奶奶发呆的时候,站在她的下风口里,捡拾一些她的陈年往事,包括她和爷爷风风火火的爱情,那个年代的激情和憧憬,我的父辈童年生活的场景……但一次次,一回回,都觅不到踪影。
奶奶做得一手好女工,在发呆之后,她会即兴给孙子和重孙子们做一双虎头鞋,绣一件黑鸦兜肚、一方手帕……奶奶说,这样的绣品谁来买也不卖,其间有她独特的人生阅历,也有她默默的人生祈祷,穿戴着这样的绣品,儿孙们不会迷失自己,不会庸人自扰。奶奶还说,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陪着我们,但她的浓情蜜意在绣品的每一个针脚里。
奶奶说罢还是发呆,在午后的风里,夕阳如琥珀化了,流得满世界都是,猫在墙角里数落着自己的青春,何首乌在墙上坐果,黄鼠狼穿墙而过,窥探着院子里的一切,犬吠声声,黄鼠狼一溜烟跑远了,奶奶不理会它们,她兀自发她的呆。
日子如风,奶奶像一株芦苇,在风里白了头。我们都说,奶奶是一株有思想的芦苇。奶奶不这么看,她说,她是红高粱,在儿孙们的田埂上隐隐地红着,慢慢地弯下腰身。有风吹来,她就动动,脸更红一些,直到头快垂到脚下,她就要去了,她要回到土里去。
奶奶果然在深秋的风里走了,发着呆走的,脸上带着笑意,笑意里应该也有她的往事、她的童年、她的爱情和那些风风火火的岁月。没有人知道奶奶在发呆时还想些什么,我也曾好几次试着发呆,每次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手机或窗外的叫卖声吵醒,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鼾声四起。
人微言轻,身子也轻。我们在流年的风里,不是被吹得找不到北,就是还没摸着风的边际就找不到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