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心沥血 半世情怀——赞《悲惨世界》 译者李丹、方于
2013-02-15沈迪飞深圳图书馆广东深圳518049
●沈迪飞(深圳图书馆,广东 深圳 518049)
因为近几年读了不算少的西方文学译著,对翻译情况自然就有了切身的感受。读拙劣的译文,味同嚼蜡,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若其译的内容有错误,那自己就更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被骗的傻子。忘记了读哪个译著,译文的字句都看懂了,但怎么读都不明白意思,可能是译者的汉语比法语差一些,那种滋味真是难受,只好又去图书馆再换借其他译本,不胜其烦!从此,养成了习惯,借译著一定是:一要逛书架在书架前选择,二要至少借两本经过选择的译本。这是我为什么宁愿舍近求远一定要到大图书馆借书的原因之一,也是不经过透彻了解绝不能轻易买译著的原因之一。
读《悲惨世界》,我至今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几部小说之一。我深深地感谢大作家雨果,更为他在事件发生当即就为圆明园向全世界发出正义的呼声而叫绝!同时,也深深地感谢译者李丹和方于夫妇二人。读他们译的《悲惨世界》,我想用最普通而朴实的话来形容:如同读中国人自己写的小说,五大卷的长篇巨著,读起来没有艰涩感,如行云流水,畅快淋漓。当了解到译者夫妇二人翻译此书长达半个世纪的艰辛经历,心灵为之震撼。感慨之余,为了减轻萦绕心头的思绪,还特别给我自己写了篇“小文”,以作为对译者夫妇的纪念,还特将“小文”发给了友人,标注的时间是2009年6月。
相反的情况也严重存在。我有两次读翻译小说的不愉快经历,给我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一次是读莫泊桑的代表作《羊脂球》。此前我已经读过一遍,这次是细读。我先借了某某人民出版社的版本,读了十几页,就碰到好几个地方怎么读也不懂意思,按经验,肯定是译文有问题。只好花时间再到图书馆改借另一版本。这个版本的译者是柳鸣九,译文不仅通顺,而且译文优美,读起来如潺潺流水,使人悦目赏心。柳鸣九何许人也?我查了一下“百度百科”,原来是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会长,是集教授、学者、翻译家于一身的大专家。
第二次是读梭罗的《瓦尔登湖》。1949年该书被引入中国,翻译者是写《哥德巴赫猜想》 的报告文学作家徐迟。我流连在书架前,发现《瓦尔登湖》有近10个译本。我大致翻了一下,借了3个译本(包括徐迟译本)。阅读的过程中,选择不容易读懂的地方,就表达原文的意境、译文的信达雅等对3个译本进行仔细比较,感到各有差距和优势,我择优一本阅读。
我是一个法国文学爱好者,虽然自己不能够读原文,通过阅读十几种经典书的译著,也深深地体会到,外国文学作品的译文是多么重要啊。可以讲,译者就是第二作者,这样表达也许还不够,是并列的第一作者。外文的原创作者是原文第一作者,译者是在外文原作基础上的中文创作者,可以说是中文第一作者。
有人讲的非常有道理,译者有两个主人:一是原著者,二是译文的读者。译者一方面需要彻底了解原著,不仅了解字句的意义,还需要领会字句之间的含蕴;另一方面,译者要用读者的语言,把原作的内容按原样表达,内容不可有所增删,语气声调也不可走样,要做到“信、达、雅”。所以,美国女作家施瓦茨在《读书毁了我》 一书中谈到翻译时说的“伟大的再生”,是非常深刻的体会。外国文学作品在翻译的过程中,得到了在这个国家重生或再生的机遇,而只有伟大的译者才能使这种伟大的再生成为可能,进而成为现实。
李丹和方于夫妇二人就是使《悲惨世界》 在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实现了伟大再生的创作者。
李丹1901年出生于湖南长沙,方于1903年出生在江苏武进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二人是1921年中国首批公派赴法留学生,与他们同船远行的,还有日后成为台湾著名作家的苏梅和定居法国的画家潘玉良。李丹学习小提琴,方于专攻声乐,分别于1928年、1927年学成回国。1927年夏,方于被上海音乐学院聘为法文教师。冼星海当时在法文班就读,方于对这个勤奋的穷学生可谓慧眼识珠,鼎力培植,是她在上海亲自送冼星海奔赴革命圣地延安。1999年,方于96岁时,冼星海女儿冼丽娜还到云南来看望她老人家。
世界名著中文本《悲惨世界》,经半个世纪的艰难历程方才完成。书前没有译者序,书后没有跋,就连出版说明中也未曾提及译者一字——真如李丹、方于夫妇的人品:默默奉献,淡泊名利。这部气势磅礴、内容浩瀚的译作就这样奉献在中国读者面前。当人们捧读这部巨著时,可曾知道,“李丹、方于”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读者可曾想到, 《悲惨世界》译者的经历,那就是另一个“悲惨世界”啊。
怀抱着一腔报国热望学成回国的李丹夫妇,当时面对的是,国内处处是战乱、灾变、失业。置身在漩涡中的夫妇二人,曾一次又一次地想过,他们能为这块多难的土地做点什么?他们的思绪共同凝聚为一件事:那就是,要将那一直震撼着他们心灵的《悲惨世界》,奉献给无数还在悲惨世界中生活的中国的冉阿让、珂赛特。“……只要因法律和习俗造成的社会压迫还存在一天……只要本世纪的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还得不到解决……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愚昧和困苦,那么,和本书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用的。”雨果的呼喊仿佛穿越了世纪,感召李丹和方于作出了影响他们一生的决定:要把这人类智慧的结晶——《悲惨世界》,变成方块字昭示国人。
译书经历了四次令世人难以承受的波折。
(1)1929年他们结婚,同年,由李丹译、方于校译的 《悲惨世界》 第一、二部问世,书名为 《可怜的人》,收录在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 的第一集,分九册出版。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商务印书馆被日机炸毁,倾注着两人心血的几十万字的译稿石沉大海、杳无消息。据李丹、方于的孙子李洪涛讲,他们的翻译不是直译,而是采用我国翻译界泰斗林纾的意译的方法。林纾即林琴南,是我国近代史上绝无仅有的不懂外文却以翻译家而著称于世,世界名著 《汤姆叔叔的小屋》 (又名 《黑奴吁天录》) 就是他第一个介绍到我国来的。林纾翻译了170多部外国文学著作,被公认为近代文坛的开山祖师和译界之王。
(2)1954年,文化部特邀李丹、方于赴北京出席全国翻译工作会议,其译著被称为划时代里程碑式的翻译。文化部请李丹夫妇重译《悲惨世界》。1958年5月到1959年6月, 《悲惨世界》 新译本第一、二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爆发, 《悲惨世界》 第三部待出版的译本,作为“封资修”被扔入大火中,夫妇俩被关进“牛棚”。
(3)1971年,夫妇俩被释放出“牛棚”,还未平反、摘帽,李丹老人就从箱底翻出了被老鼠咬啃的第三部《悲惨世界》 原译稿。是年,李丹70岁,方于68岁。李丹老得很快,牙齿掉光了,人干瘪了,背弓下去了,拄着拐杖到图书馆找资料,为了能有一个坐得下来的地方。幸而艺术系一位中年教师腾出自己的住房,借给李丹,让他在里边译书。他动笔的时间不多,工作的时间却很长,有时一夜一夜地翻查字典,有时却不看也不写,久久地对着雨果的原著发呆。只有方于明白李丹心里无法排解的痛苦和郁愤。日积月累,李丹的身体和精神日益衰弱,并开始咯血,然而第四部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译出来了。他又带着第五部的原著住进了医院,这一住,李丹就再也没有回家。1977年5月李丹先生抱憾去世,翻开他的枕头,留下的只有写在几张香烟壳上关于第五部的凌乱的断想。1980年,由方于协助译校的《悲惨世界》第三、四部得以出版。
(4) 李丹逝世后,方于扑到了书桌前,这一埋头就是9个月,这位74岁的老人身体虚弱到每天只靠一碗稀饭维持度日;9个月里,没有谁知道她是怎样刻意使自己笔下的用词、造句与前四部的语气风格统一起来;9个月,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翻腾着什么,她苍白、沉静得就像一块大理石的浮雕。1979年,《悲惨世界》第五部由方于译出。至此,从1929年开始,中文版《悲惨世界》 走完了它半个世纪的艰难的翻译历程。2002年2月4日,方于教授在家中逝世,享年99岁。
“无论雨怎么打,自由仍是会开花。”两位老人用半个世纪心血翻译完成的 《悲惨世界》 中文本,一直由国家级专业文学出版机构——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出版。1978年出版《悲惨世界》第一、二卷,1980年出版第三、四卷,1984年出版第五卷,1992年出版 《悲惨世界》 第一卷到第五卷全本。从此,李丹、方于译本风靡全国。李丹和方于夫妇,为了一种文学的使命感,呕心沥血半个世纪,为人类奉献出了中译本巨著《悲惨世界》。但他们却销声敛迹,少人知晓。他们用心血凝结成的作品,让人赞叹,他们用半个世纪不变的情怀铸就的人生品格,令人高山仰止。
然而,仅1995年至2001年,方于还在世的时候,就发现了《悲惨世界》8种不同版本,大都是盗版的或剽窃李、方之作。李丹、方于之子李方明退休以后一直在为保护《悲惨世界》 译作版权、打击盗版而奔波。
事实上,抄袭之风早已在我国翻译界蔓延,很多翻译作品都存在着抄袭的问题,很多翻译家都有被抄袭的经历。我曾经买过一部厚厚的《悲惨世界》,是1995年某某人民出版社出版,拿回家细看,少印了好几章,核对了几处,明显是盗版。这就是当前我国翻译界的真实情况。东补西凑的抄袭,译文拙劣,读者看了不懂,反而觉得原著不好,渐渐地就这样失去了对某一或某些经典著作的兴趣,难道这些译者就不脸红吗?出版者就不愧疚吗?翻译的抄袭是对原著作和广大读者两个主人的欺骗。看看这些抄袭者和出版者的“劣迹”,对照李丹、方于夫妇奉献半个世纪的心血进行翻译的崇高精神,我们文化人还不应该立即停止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吗?
我过去做梦也没有想到,我所读的伟大的译作——《悲惨世界》 的译者李丹和方于,竟然有如此艰难的翻译历程,确确实实是另一部“悲惨世界”啊。不过,被誉为一轴辉煌的画卷、一部雄浑的史诗的《悲惨世界》,这部作品太伟大了,实在是值得为它而奉献一生。向作者——“法兰西的莎士比亚”雨果和译者李丹、方于夫妇致敬!为译者的跌宕运命和悲惨人生感到无以名状的痛楚。“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任何人都有灰飞烟灭的一天,最终留下悲壮的故事和闪烁的名字,流芳百世,教育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