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丛林羁绊,品味城市真谛——评《我生涯的破灭》对《我的光辉生涯》中西比拉形象的再解读
2013-02-14邢维慧
邢维慧,田 耀
(天津外国语大学 基础课部;天津外国语大学 图书馆,天津 300204)
一、迈尔斯·弗兰克林的两篇“生涯”小说
澳大利亚杰出女性作家迈尔斯·弗兰克林的代表作《我的光辉生涯》被世人认为是她最成功的作品。读者对这部作品的艺术价值及文学魅力均给予了颇高的评价,认为它是“第一部澳大利亚小说”(Stephens,2002:331)。一个多世纪过去了,这部作品依然经久不衰,而且越发表现出弥漫着澳大利亚丛林气息的独特魅力。这部作者不到20 岁便着笔创作的传世之作被文学史家列入“澳大利亚经典文学著作”。这部作品不仅在澳大利亚,而且在全世界为人瞩目。小说描写女主人公西比拉·梅尔文在原始丛林环境和艰难物质生活中所经历的苦恼和抗争,刻画了她追求独立人格的反抗个性,真实地描绘出了这个知识女性的丰富、复杂、甚至反常的内心世界。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20年代澳大利亚正处在女性主义第一次浪潮(康晓秋,2011)。西比拉对直正的爱情、男女平等和独立人格的渴望,反映了19世纪90年代女权主义者的求索精神、内在力量和精神苦闷。小说的出版仿佛在澳洲文坛“引爆了一颗小小的炸弹”(弗兰克林,1989)。
然而,这部作品在1901年出版之后却没给作者带来好运,相反,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打击。这部作品让弗兰克林“在城市中美名远扬”但“在她生活的地方声名狼藉”(Mathew,1963:8)。这本书令她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都受到了打击和伤害,因为很多人将这本小说当成了弗兰克林的自传。尽管弗兰克林本人一再强调《我的光辉生涯》仅仅是一本小说而已,并不是作者的自传,但就连她的朋友和家人都认为小说中描述的那些令人不快的形象就是他们本人,因而感到十分愤怒。
随后弗兰克林又于1902年创作完成《我的光辉生涯》续篇——《我生涯的破灭》(My Career Goes Bung)。作为《我的光辉生涯》的姊妹篇,这部作品继续讲述了西比拉的故事。然而在弗兰克林完成她的这部作品时,人们还沉浸在对她第一部作品的狂热中,致使这部作品一直拖延到1946年才得以出版。人们对这部作品的关注度也远不及对她的第一部作品。在这不多的关注中,有读者认为这部作品“毫不逊色于《我的光辉生涯》”。在这部作品中,读者真正见识到了“西比拉的真实形象”(Becky,2009);然而也有读者提出了质疑,认为这部作品是“对《我的光辉生涯》的拙劣的模仿”,甚至会“破坏《我的光辉生涯》在读者心中的完美形象”(Maccaby,2001)。
那么,作者创作这本小说的目的与意义何在呢?笔者认为,一方面弗兰克林用续篇《我生涯的破灭》向那些抨击《我的光辉生涯》的人强调了自己鲜明的态度,既女性绝不会因身处男权社会而放弃对自身平等权利的追求,对于那些轻视女性的人,西比拉给予了强有力的回击。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婚姻带给女性的不是尊重与幸福,而是折磨与禁锢。因此,作者没能为西比拉在婚姻与平等之间找到任何契合点,出于对平等权利的追求,西比拉只能舍弃婚姻。
二、《我生涯的破灭》对《我的光辉生涯》的肯定与修正
1 《我生涯的破灭》对《我的光辉生涯》的肯定
在《我生涯的破灭》的创作中,弗兰克林对女性平等权利的争取一如既往。西比拉认为,女性和男性一样拥有选举权,她不断努力,希望等到自己的年龄符合要求时能够成为一名议员、一名政治家。作者讽刺性地表达了赋予女性选举权的政治改革就像是赋予了女性护身符,可以把所有对女性的邪恶、虐待扫除。女人不再需要故作媚态迎合男人,而是可以做回她们自己。
弗兰克林曾提到,“澳大利亚两个最伟大的女性都是未婚,应该有更多的人支持她们”(p.443)。作者在《我生涯的破灭》中也再次肯定了西比拉对婚姻的强烈抵制。她拒绝婚姻,认为婚姻会令其降格,婚姻会使女性像兔子一样成为生育机器,婚姻会使女性在繁复无休的日常劳作中丧失自我。大男子主义的老吉米先生在饭桌上称西比拉“是个小女孩,迟早会嫁人安生下来,不再胡乱写些男人们和那些找不到男人的女人们看的东西”。这些言论深深地刺伤了西比拉,令她“战斗的热血沸腾了起来”。所以当老吉米一次又一次地要西比拉喝酒时,她坚决地表示:“我不喜欢”(p.367)。她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老吉米她很反对他对女性的态度,这也是西比拉反抗男权社会的独特方式。西比拉认为在这样的男权社会里,婚姻只会成为女性的禁锢。
2 《我生涯的破灭》对《我的光辉生涯》的修正
对于弗兰克林创作《我生涯的破灭》,笔者认为还有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向读者呈现一个更加真实、客观和成熟的西比拉,以修正《我的光辉生涯》这部小说中表现的对丛林生活极端贬低、对城市生活过度美化、对男性一概而论的斥责等部分内容。《我的光辉生涯》中西比拉的生活局限于丛林,她的理想和观点也受到地域的限制。尽管她是一个非凡的女孩,有着和其他丛林女孩不同的观点和诉求,但未走出丛林的西比拉还不能摆脱她这个年龄的天真与幼稚。在 《我生涯的破灭》中,西比拉走出了丛林,接触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最初的一切令其陶醉、兴奋,然而随着对城市生活更深入地了解和体会,成长了的西比拉能以一种更成熟更深入的眼光看待城市。这时,她已经剥去了城市华丽的外表,体会到了城市的真谛。与之相比,在《我的光辉生涯》中西比拉对城市的无限向往和期待而造成她对丛林生活的厌恶情绪似乎可以得到读者的谅解,因为西比拉持此言论时毕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用弗兰克林自己的话说,她创作这部续篇的目的就是为了对她的第一部小说进行“修正”(Franklin,2004:262)。为此,她在第二部作品中花费笔墨以弱化她的第一部作品部分内容造成的影响,表明这仅仅是一部小说,而不是自传。
在《我的光辉生涯》中,西比拉“渴望从事艺术活动,酷爱音乐”(弗兰克林,1989:19),她不满足于波索姆谷的单调生活,渴望进入艺术世界。然而,她的艺术之梦与她生活中的现实过于遥远。她必须在奶牛场辛苦劳作,漫天的尘土、无情的烈日、火热的风、烤焦的土地和岩石使得丛林对少女西比拉来说无疑等同于炼狱。她对大城市的生活无限憧憬,在她看来大城市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在《我生涯的破灭》中,西比拉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由丛林通往城市的大道。初到悉尼,西比拉感到人潮涌动的喧嚣城市令人如此兴奋,然而当浮华散去,身处市郊的西比拉发现自己对这里不再如此狂热,感觉“火车相对驶过时发出的巨大噪音像是爆炸声一样令人惊愕”(p.350),而这些喧闹、噪音在西比拉初到时也显得那样迷人。西比拉对悉尼街景的第一印象可能已经预示了结局:“在悉尼街道上,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雨水冲刷着街道,泥泞的雨水沿着街道流淌,电车驶过,溅起水花,溅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像是在嘲弄他们。”(p.351)
西比拉对城市完美的幻想破灭了,霍波诺波夫人的生活方式更加印证了这一结论。“霍波诺波夫人的房子里有臭虫,午餐的蔬菜有一股陈腐黄油的味道,顶楼的地板也弥漫着一股霉气。”(p.368)这样的家会使母亲和外祖母嗤之以鼻。这段描述体现了西比拉对母亲和外祖母的态度有所转变,更多了几分好感和尊重。这也是对 《我的光辉生涯》中思想的修正。
然而西比拉依然没有改变她天真的想法,她还认定有一个宏伟的目标等着她去发现,只是这个目标比她能想象的更加遥远。在小说的最后几页,西比拉做着美丽的白日梦去寻找心目中的“伟大的世界”(p.447),但这种浪漫显然十分幼稚,注定会被现实撕得粉碎。当年西比拉不顾一切地要离开波索姆谷,深深伤害了家人和朋友。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出于年轻的冲动也是可以理解、能被原谅的。悉尼的经历证明西比拉之前没有能够正确的认识和欣赏像她母亲和外祖母那样的人,这已经不仅仅是对之前内容的修正,而是完全收回了她之前的观点。
令西比拉失望的不仅是城市本身,更多的失望来自城市中曾令她神往崇拜的人们。在波索姆谷西比拉在艰苦的劳作之余,还“把邻近人家的每一本书都借来,忙里偷闲,一一阅读”,……她过着“梦幻般的生活,与作家、艺术家和音乐家维系着一种神交”(弗兰克林,1989:19),通过广泛的阅读,西比拉了解文学界、美术界、音乐界和戏剧界的每一位名人。在悉尼,西比拉终于有机会接触到文学圈子,结识那些堪比米尔顿、彭斯等名家的澳大利亚作家。她甚至将一位作家奉为偶像,面对这位“偶像”她感到相形见拙。然而这样一位“偶像”原来只不过是个不愿承认自己出身的人,他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澳大利亚人。在伦敦,他按照伦敦人的方式行事,以尽量避免别人看出他来自澳大利亚,他甚至比伦敦人更有伦敦味(p.385)。文学对他而言也不是一种艺术,而只不过是能够帮他提升的游戏罢了。读者可以发现西比拉追求这种生活方式的一腔热情显然是个错误。虽然西比拉能够看透“偶像”的种种劣迹,但她却仍然把责任归咎到他所处的环境,这也使读者进一步理解即使现在的西比拉也依旧天真。西比拉对作家的过高期待只是种错觉,她认为隔绝的环境给她造成的损失也被夸大了。因此《我的光辉生涯》中对丛林生活的尖锐攻击也被弱化了,这部分内容的影响被修正了。
《我生涯的破灭》中的西比拉也调整了她对男性的看法。在第九章中亨利对西比拉说:“要是你能被调教得没有这么多胡言乱语,一定会是一位可爱的小娇妻。你有那么一位好母亲,所有的男人都愿意娶你。”(p.326)西比拉机智敏捷的回答不但令亨利汗颜,而且还挽回了女性的尊严。她说:“我不认识你母亲,所以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有人愿意嫁给你。”(p.326)西比拉依旧维护女性的权益,拒绝别人用男性的标准评判女性,但她可以用玩笑的形式捍卫女性的尊严。对比《我的光辉生涯》中的西比拉,即使面对面近乎完美的哈罗德,西比拉也毫不留情地展现了她不愿被男人控制的态度:“哈罗德走近我时,那种俨然以主人自居的平静神情使我恼火,…… 正当哈罗德俯下身子要把他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我迅速举起鞭子,使足力气对着他的脸打去。”(Franklin,1901:125)《我生涯的破灭》中的西比拉也坦然地表达了少女对异性追求的渴望,只要追求者是西比拉心中正确的人选。西比拉甚至表示“也许会有一个男人令她期待”(p.354)。
西比拉的父亲没能在波索姆谷带领全家过上更加富裕的生活,反而是家财尽失、债台高筑。父亲也由温文尔雅的好父亲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酒鬼,西比拉对父亲的无限崇拜转为极度蔑视厌恶。《我生涯的破灭》中的西比拉对父亲多了几分理解,她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也更加融洽。
西比拉意识到当全家遭受厄运的时候,“母亲责备父亲,父亲却只责备他自己”(p.275),面对不幸的现实,父亲是有勇气承担责任的。的确是父亲的错误决定才使全家穷困潦倒、备受煎熬,但父亲的初衷是好的,他本想雄心勃勃地通过政治手段改善殖民地的状况,只不过他最终失败了。那些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政客们似乎注定了父亲的失败。和他们相比,父亲对“宏图伟业”过于理想化的期待而导致的失败倒显得高尚了许多。
父亲还一如既往地支持西比拉的梦想和理想,从不因她是女孩而限制她。父亲和她一起驾车经过选区时,和她谈生活,告诉她成为总理的理想并不是天方夜谭,赋予女性选举权是大势所趋,女性可以自由做她们想做的任何事。父亲还建议西比拉读些历史书籍和伟人传记,学习他们的管理之道,父亲用给自己买衣服的钱给西比拉买了一大抱书籍,包括很多传记。然而对西比拉来说最最重要的是父亲从未因西比拉是个女孩而拒绝和她分享他的人生智慧,他一直平等地对待西比拉。
除了父亲之外,西比拉对新一代男性也寄予了厚望。她认为新一代男性生活在新的时期,是被启蒙了的一代,比他们的父辈们进步了许多。他们尊重女性,支持男女平等,他们很赞成女性拥有选举权,支持西比拉成为议员。这也说明社会正在朝着越来越文明的方向发展。
三、结语
弗兰克林在《我的光辉生涯》出版后的一年完成了它的姊妹篇《我生涯的破灭》。《我的光辉生涯》的出版给作者来了荣誉也带来了打击,但笔者认为,弗兰克林撰写《我生涯的破灭》绝不是向那些批评她第一部作品的声音妥协,作者要通过这部作品刻画一个更加成熟的西比拉。由于西比拉开始所处的丛林生活环境闭塞,她从家里的访客身上了解男性社会,从大量的阅读中憧憬城市生活和文学艺术领域,在波索姆谷和巴尼隘过着炼狱般的生活,饱受煎熬。这样的经历难免使幼稚的西比拉产生对丛林生活的厌恶,也许在当时的西比拉看来,唯有城市生活才能实现她的内心高尚唯美的文学艺术梦想。《我生涯的破灭》为年轻的西比拉打开了一扇通往她梦寐以求的城市的大门,置身其中西比拉才真正体会到了真实的城市。相对于之前书籍给西比拉描绘的完美城市生活,真实的城市注定要令她失望,但这就是一个真实的城市。对城市的狂热消退了,西比拉可以静下心重新审视她曾经厌恶的丛林,这时她读到了丛林中美好的事物,她发现了以前那些令她不满的亲人身上的光芒,她对男人的态度也不再刻薄冷漠。
但对具有超前女性意识的西比拉而言,不依附于男人生存是她永恒不变的信条。她意识到只有做有报酬的工作、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参与政治获得政治上的权力女性才能获得平等地位。婚姻依然是阻碍女性获得尊重及平等权力的坟墓,当时的西比拉为了追求女性权力,也不得不以放弃婚姻为代价。弗兰克林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更加充实的、成熟了的、升华了的西比拉。
[1]Franklin,M.Introduction[A].In E.Webby(ed.)My Brilliant Career and My Career Goes Bung(1901&1946)[C].Sydney: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2004.
[2]Becky.My Career Goes Bungby Miles Franklin [OL].http://www.pageturnersbooks.org/2009/12/my-career-goes-bung-by-milesfranklin.html,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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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ranklin,M.My Career Goes Bung in My Brilliant Career and My Career Goes Bung(1901&1946)[M].Sydney: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2004.
[6]Garton,S.Contesting Enslavement:Marriage,Manhood andMy Brilliant Career[J].Australian Literary Studies,2002,(20):336.
[7]Maccaby,This Brilliant Book [OL].http://www.amazon.com/My-Brilliant-Career-Goes-Bung/dp/0207186952,2001.
[8]Mathew,R.Miles Franklin[M].Melbourne: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3.
[9]Moorhead,C.Unmasked[J].The Spectator,1981,(20):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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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康晓秋.论海伦·嘉纳女性主义文学作品的后现代转向[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1,(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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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田耀,李典.根植于丛林中的不羁灵魂——浅析《我的光辉生涯》中西比拉的异样人格[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5):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