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命记笔账

乔叶

某人终于走完了他漫长的一生，不久，灵魂来到上帝的跟前。他看到上帝手里正拿着一本小册子。

“尊敬的上帝，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呢？”

“账单，租金账单。”上帝一边回答他，一边从中抽出一张，递给他，“瞧，这是你的。”

“租金？什么租金？”某人很惊讶。

“生命租金呀！”上帝说，“这世上，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我预先租出去的，等你们的生命一结束，就该给我结算租金了。”

某人不解地接过自己的账单，这账单共分为两部分。

首先是租金部分，这里列举有应当支付的具体款项，内容为：

租户：某某某。

基本租金：若干 / 年（此项共包括租用者所拥有过的亲情、友情、爱情、健康、快乐等所有幸福感受）。

正常损耗金：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吃饭、睡觉、应酬等生存必需环节，所以费用极低廉）。

非正常损耗金：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编造谣言、嫉恨他人、常生闲气等主动选择环节，费用相对比较高）。

恶性损耗金：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伤害社会、侵犯他人、发动战争、破坏和平、制造恐怖等违背人类文明的恶劣罪行，费用最高）。

……

另一部分是奖金，奖金可以用来抵销部分租金。内容如下：

尽责奖：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对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的完成程度）。

宽容奖：若干 / 年（此項指的是对有愧于自己的人的理解和原谅程度）。

善良奖：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对一切苦难和不幸的同情程度）。

敬业奖：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尽职和投入的程度）。

完善奖：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对自身弱点的认识程度和对缺点的矫正程度）。

珍爱奖：若干 / 年（此项指的是对自己所享受到的各种各样美好事物的珍惜和感恩程度）。

……

一线支出，一线收获。收支两两抵销之后，看来，某人生命租金账单里所需支付的数目并不是很大。

“可是，如今我已经死了，你还让我怎么去交这笔租金呢？”某人笑道，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心想上帝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简直是多此一举。

“别担心，我早已经从中扣掉了你两年的生命，用来折算成你需要缴纳给我的租金。”上帝平静地回答说。

某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沉默片刻。

“我可以看一下其他人的账单吗？”某人问。

上帝把账单递给他，某人一张张地翻过去。

他发现，除那些因病早夭的婴儿之外，其他所有人租金与奖金的收支都不能实现绝对的平衡。大多数人的实用租期和上帝给他们预定的租期均相差不多。有的差十几天，有的差一两个月，有的差一两年。剩下的大致属于两种情况：一是实用租期远远低于预定租期，另一种则是实用租期远远高于预定租期。高与低的差距，甚至可以达到四五十年。

“活得再久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都得死。难道这世上还有长生不老之人吗？”某人想。虽然不乏悔意，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你还别说，还真有一些人是不需要到我这里付租金的。”上帝仿佛看透了他的心。

“为什么？”某人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们做到了让自己精神上的意义超越平凡的肉体。”上帝说，“租期长几年或是短几年，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们凭借着自己杰出的思想品质和智慧，在一代又一代人们的心中早已经拥有了永久的居留权。”

【原载2012年第11期《求学·理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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