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的歌谣

冯静盈

上季的木棉早已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得一干二净，至少他们现在只顾着欣赏这时的木棉那优雅的翩翩舞姿了。可这外表清纯热情的木棉，这时内心又是多么沉重苦涩。是离别吗？迷惘吗？它们很快也要成为上季的木棉了。

——题记

一晃就是一年半。

当年踏进这校门，还以为新的生活从此开始，还以为永永远远可以待在初中，永永远远当一个小孩儿，一边欢愉地学习一边参加着她热爱的社团。然而那矮矮的木桌与欢笑声渐渐模糊在身后了。看着绿油油的杜鹃花藤在细雨中摇曳，时间随着雨水一起流失，我茫然起来。望着天上飘过的木棉花絮，自在轻似梦，它可在意人间的愁绪呢？多少个秋冬我们的合唱如同星空的向往曾有它陪伴？不料抬头看钟时，已经不早了，赶紧要去参加合唱队的训练了。奇怪，春天哪来的木棉花啊？可现在又看不见了。

宽敞且明亮，木制的地板油光可鉴，散发着一股芬芳，另一边挂满了古典的中提琴，一切仍是那么熟悉又亲切。我们坐在座位上安静等待着老师的到来—今天她看起来那么高兴，金棕色的头发搭配着素雅的衣裙，眼中闪烁着按捺不住的欣喜：“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年我们合唱队可以去参加市里的比赛了。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学新的歌，大家要努力啊！”市里的比赛？难道是合唱节吗？老师话音刚落，就是一阵热烈讨论的吵嚷声。我倒觉得欣然且荣幸，毕竟是代表学校去嘛，一生中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而且大家团结一心向着同一个目标奋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憧憬的事啊！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心里又矛盾难过起来——这样的训练和比赛使本就紧张的时间更加拮据起来，学习怎么办呢？唉，我只能暂且放下这个难题。

只有三个月时间，要我们把两首新歌唱会、唱熟、唱透，伴奏的同学又是最近才找来的，我们要与伴奏磨合到位……时间如此紧迫，以至于早上升旗做操的时间、中午休息的时间，甚至有几次是放学回家的时间，我们都要牺牲掉，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作业也开始增多了，新课却还没有结束。我不得不一边练习曲谱，一边复习，一边又预习，哪一样都不能落下……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劳累是可想而知的，连吃饭都得掐着时间，恨不得把每一秒钟当一小时来用，还好，那轻纱般的歌声总是给我一线希望，还有在我们失望沮丧的时候，老师始终鼓励着我们。同学们也一直在融洽的氛围中有说有笑，我总是疑心是否能透过这些看见我想念的夜空，夜空里弯弯的银月，银月下飞扬的像是命运轮回的木棉絮……

虽然辛苦，却没有放弃的念头。参加合唱队是自愿的啊，是因为喜欢这艺术，喜欢就意味着付出，谁知道还能唱多久呢？上初一的时候就听老师说，她舍不得那些初二的同学退队，心中疑惑还伤感，想不到这样的命运就快降临到自己身上了。

多雨的春季，五月的木棉飘荡飞扬，在萧萧风声里团聚、消散、低吟。一转眼，比赛的日子到了。那天我们的装束庄重整齐，准备去深圳音乐厅。一路上是它们若隐若现的身影，承载着无限的遐想，一直飘转在灿烂的日光里。它们是离开了大树，都向着自己心中的光明去了吗？很快，在灯光耀眼的舞台上唱完了那两首歌，回校等待结果。“这就比完了吗？如此而已吗？”大家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比赛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过程如梦似的，也许还有人连自己唱了什么都忘记了。但大家都很高兴，辛苦的付出有了回报。

木棉依旧飘飞，却也饱含苦涩。回想每一次训练结束，耳际还回荡着那坚定、遥远、缥缈的歌声时，那一朵朵轻盈脆弱的木棉与我擦肩而过。几次想拾起它们，却总是止住了。我望着它们飞扬，突然，一夜之间它们全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像是融化在空气中。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当大家都准时赶到音乐教室的时候，一向不迟到的金老师今天却迟到了。大约五分钟后，才见她推开门进来，有些窘迫地向我们道歉：“哦——本来今天我可以不迟到的——因为我很早就醒了。但是我一看时间还早，就又躺回去了。然后我在想比赛的事，又想比赛之后初二的同学……我就闭着眼睛一个个地数……”她真的站在这儿闭着眼睛一个个地念着初二同学的名字，一个个地念着那些一年之后再也不可能出现在点名册上的名字，突然之间她捂住了眼睛，我的心为之一颤，继而看见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滴下来……

耀眼的灯光再次投向我们，面对着黑压压的观众席，我们高唱着只属于我们的歌谣，此时却没了恐惧与紧张，内心早已充斥着坚定与拼搏。这次，虽然比赛也是如此快地过去了，却不知为何并不平淡，是因为路上那些依稀可见的木棉花魂吗……回到学校，回到那熟悉的音乐教室，金灿灿的余晖穿梭在中提琴的琴弦问——我们谈笑着，似乎决意要忘记近在咫尺的可憎的离别。有个同学忽然把一个精致的本子递给金老师——那里面写满了我们对合唱的怀念、对生活的向往、对拼搏的坚定。我看见老师很幸福地微笑着。接着，我们拍照留念，还一齐喊：“金老师，我们爱你！”

“你怎么了？”老师注意到我，我无法忍受，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怎么捂也捂不住。老师拥抱着我、安慰着我，其他同学也是低声安慰着，也有的在低声啜泣。老师转过身对大家说：“我们能在一起，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你们要好好儿珍惜呀。五百年前我们可是曾经共乘一条船渡河的啊……”是吗？那五百年前，我们也在那样的木棉的忧伤里欢唱过、离别过吗？五百年后我们一定还会团聚的对吧，还有木棉花们，也要和我们在一起吗？

六月底，连木棉的魂儿都彻底消融在空气中而无法找到了，雨季来了，一大串银色耀眼的水滴挂在杜鹃花藤上，反射着校园的每个角落。楼上的初三完成了中考，只留下一个个空旷孤独的教室，平日熙熙攘攘的校园多了一份咄咄逼人的沉寂。

我还记得金老师说当年的我们个个都那么矮，茫然地站在钢琴面前试音呢；我还记得矮矮的竹叶总是在风里像铃一样地摇摆；细长花瓣的百合，屋顶上的麻雀……刚聚在一起就要离别了吗？能唱得几首歌谣？如同木棉那样，一年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一季的花了。

这一季的木棉早已成为过去，下一季的木棉也将被代替。然而多少个轮回之后它们会不会团聚呢？会不会又团结着追求那洁白的梦呢？人生只能是这样自己陷入自己的漩涡中吗？我只记得我给老师的最后一句留言便是：如果您有一天感觉到风是紫色的，请一定要想起我、找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