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在当代电影中的应用
2013-01-31张芳
张芳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汉语方言在当代电影中的应用
张芳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作为一种语言变体,方言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电影作品中。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有以四川方言拍摄的影片《抓壮丁》,首开我国电影方言使用的先河。2006年《疯狂的石头》掀起“方言电影热”狂潮。当前,方言电影方兴未艾,在电影中使用方言元素已经成为不少导演共同的艺术选择。文章从众多方言电影中萃取精华,以《秋菊打官司》、《疯狂的石头》、《唐山大地震》三部影片为例,分别从语音、词汇、语法、熟语等诸多方面剖析其所选取的方言。究其方言电影热的根源,既有方言文化因素,也有环境、文化政策和导演等各种社会因素。我们在看到方言剧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的同时,也应关注方言使用过程中出现的滥用、歧视现象。我们无法抹杀方言在影视剧中独特的魅力和无可取代的地位,但在使用过程中有必要予以规范。
汉语;方言;电影;当代;应用①
近年来,方言电影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讲都是在中国影坛上备受瞩目的,“方言电影热”现象正方兴未艾。学术界对它的研究也呈现色彩斑斓的景象,众多方言民俗学家和电影爱好者通过不同渠道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更有网友在网上针对方言使用的利与弊展开激烈讨论,预测其寿命。如田建华在他的硕士研究生论文《中国电影方言应用研究》中就深入剖析了电影中方言使用出现的种种问题;马晓琴、陶祖荣在《影视作品中的陕西方言》文章中选择几部使用该方言的电影展开论述;傅义春《析电影<唐山大地震>中的方言与熟语》是从音节词、熟语等方面细致解析冀鲁方言。诸如此类的论文、期刊、评价不胜枚举。
一、汉语方言在当代电影中的应用表现
20世纪60年代用四川方言拍摄的影片《抓壮丁》可谓是我国方言电影史上的开山之作。20世纪90年代,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国民思想观念的变迁,中国电影呈现出了一种裂变与整合交织的复杂多极化发展趋势。1992年张艺谋导演的《秋菊打官司》开了新时期电影中方言运用之滥觞;2006年一部《疯狂的石头》横空出世,创造了小成本方言电影的票房神话,将方言电影推至高潮,随之而来的是方言电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荧屏之上。2010年上映的《唐山大地震》恰当的方言处理使影片感人至深,令人久久回味。这三部影片都运用了北方方言,影响较大,具有代表性,因此文章选取这三部影片以时间为序对其中使用的方言进行分析。然后由点及面,对汉语方言在其他当代方言电影中的应用进行概述和归纳。
(一)汉语方言在电影《秋菊打官司》中的使用分析
《秋菊打官司》是根据陈源斌中篇小说《万家诉讼》改编的,该片围绕农妇秋菊想要为丈夫讨一个公正的说法而展开,片中张艺谋导演选取的陕西方言充分、细腻的展现了人物角色的性格特色。陕西方言按照使用地域来看有三种,具体来说有陕北话、陕南话和关中话。一般我们所说的狭义“陕西话”就是以西安话为代表的关中方言。其发音特点是:(1)普通话发阴平的,陕西话都念轻声。如秋菊说“看那个人像兽医(yi)!”(2)普通话发阳平的,陕西话仍读阳平。(3)普通话发上声的,陕西话发去声。如秋菊的公公对乡里调解员说:“村长他不管(guàn)”;乡里调解员说“打(dà)人是不对的”;秋菊说妹妹“胡跑(pào)”(4)普通话发去声的,陕西话发阴平。如村长说“看他不容易,给他个面(miān)子”;“妹(mēi)子,就在这”;“看那个人像兽(shōu)医!
西安话阴平调值低降,在读以元音(包括y,w开头的)为开头的字时,会有ng(国际音标://)做为声母。如:爱,读作“āi”;安,读作“an”。t和q、j和z、d和j、y和n有部分混淆或颠倒。如:就,读作“zōu”,而其本来的发音“jiu”则用来表示蹲下的意思。秋菊:我就是要个说法!(è zōu si yāo ge she fa!)再比如张艺谋执导的另一部电影《有话好好说》中相当经典的一句:安红,我想你!(an hóng,è xiàng nì)。细心的还会从例句中发现陕西方言的又一个语音特点,即声母zhi/chi/shi与声母zi/ci/si是混淆的,换句话说就是平舌与翘舌不分,典型的像“是”(shì)念成“肆”(sì)。如秋菊在给丈夫看病回来的路上说的“肚子里还不知道是(肆)男是(肆)女咧?”
“我就是要个说法么”这句经典台词已在广大观众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么”是陕西话惯用的异形语气助词之一,用在祈使句末,除了表达期待、请求、劝阻的语气之外, 还能使句子增加一定的附加意义,“我就是要个说法么”就是通过“么”这个语气词的使用,令秋菊的情绪表达更加到位,更加鲜明、可感地表达她内心的委屈。另外“咧”、“哩”也是陕西方言惯用的语气助词。
(二)汉语方言在电影《疯狂的石头》中的使用分析
《疯狂的石头》这部所谓的“三无”(无名导、无明星、无特技)的影片由内地“新一代”电影导演宁浩执导,郭涛、刘烨、岳小军、连晋等新锐演员出演,其中所运用的方言包括山东方言、东北方言、陕西方言、闽南方言、重庆方言等等,可谓方言的狂欢。
该剧以重庆方言为主,重庆方言隶属北方语区的西南官话,大多数常用词与普通话相同或相似,解放后随着普通话的推广,一些重庆方言过去没有的词逐渐出现并活跃在了重庆人的口语中。总的来说,重庆方言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语音上的儿化特点,其中最为常见的要数名词儿化。如《疯狂的石头》中“灯儿”、“崽儿霸道”等等。动词、形容词、代词、数词、副词、象声词、语气词等等基本不儿化。
其次是日常交际过程中的粗言鄙语。如剧中在别人面前称自己为“老子”。纵观重庆方言中的粗俗语言,可以发现一部分并不具有字面传达的憎恨、愤怒或者是其他相关的消极情绪,相反它所表示的是一种亲近、融洽的氛围。
第三即重庆方言的风格——幽默性。方言中常用歇后语,于谐趣幽默里见智慧。《疯狂的石头》中,包哥和一群棒棒见面时候说:“小船要过千帆浪,大水不淹一家人,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待”。寥寥数语道出了社会生存的硬道理。
托《疯狂的石头》的福,它让全国人民发现,也让青岛人民醒悟了,青岛话的搞笑价值。三个蠢贼之一的黑皮是地道的青岛人,所说的也是正宗的青岛话。在一部正式发行的电影里,如此大规模地使用青岛话,这应该是第一次。青岛话的语音相比用高贵来形容,更带有搞笑效果。我们来看黑皮的经典台词:你说这鞋会不会有决(脚)气呀? 牌子,班尼路! 跟个真的是的。你这纯属道德问题,我都不稀说你。你费那些事干什么,你直接上不就行了!猜猜我是谁,给你三次机会昂……各种幽默、诙谐早已不言而喻。
(三)汉语方言在电影《唐山大地震》中的使用分析
电影《唐山大地震》交错使用方言和普通话,并把普通话作为方言的陪衬,进一步强化了方言特色,突出了影片的语言艺术。方言与普通话的差别主要体现在语音上,其次是词汇。片中人物所使用的方言主要是冀鲁方言,其次是四川方言,这里我们主要分析冀鲁方言。片中分别使用了包括代词(啥、咋、咱)、语气词(呗)、形容词(中、犟)、动词(投)、数量词(俩儿)等在内的单音节词和“冰棍儿”、“拉屎”、“姥姥”、“得了”这样的双音节词。
下面我们具体分析。“啥”代指什么。啥事,也就是什么事。“那有啥不敢的?”换句话说就是“那有什么不敢的?”片中相似的话语还有这一句 “没了,才知道啥叫没了。”“你拉我干啥?你留我一个人干啥”。“咋”指代怎样。“咋这么长时间没来电话了?”就是“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电话。”除此之外还有“爸,咋这么多蜻蜓哩?”“咋地啦这是”等。“咱”指代自己。“咱一大家子人呢”就是我们这一大家人。“呗”有“啊、吗”等的意思,它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吧”,表达无奈、劝说等语气,是一个语气助词。如方登说的“妈,凉呗?”“犟”就是“不听话、不听劝”。
接下来我们分析双音节词。“冰棍儿”我们都熟悉,是一种冷食,夏天孩子的最爱和奢侈品。像方登说的“奶奶,要两个奶油冰棍儿。 “得了”就是好了、够了、可以了。“姥姥”就是外祖母,“姥爷”就是外祖父。以上方言词语的使用真实的再现了唐山大地震前后的社会现实,勾起观众的回忆,极易引起观众共鸣。方言的加盟还使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更加鲜活、立体。总之影片之所以具有催人泪下的功效,方言的作用不可低估。
二、汉语方言在当代电影中的应用原因
在普通话大力推广的今天,为什么方言电影可以跻身其中,并呈现“方言电影热”的景象呢?方言作为一种扩充力量,在近些年的文化潮流中,迅速窜红影视文化领域,有其必然性。在电影中使用方言,究其原因,既有方言文化因素,也有社会环境、文化政策、导演偏好等各方面的因素。
(一)方言文化因素
首先电影中选择使用的方言有其自身的魅力。方言本身独具的亲和力很容易拉近演员与观众的距离,并且方言营造的那种和谐、幽默的喜剧氛围也是普通话所望尘莫及的,容易为观众所心领神会。其次是方言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所具有的独特艺术价值。方言具有的浓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得天独厚的亲切感和趣味性气息,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预置于观众与影视之间的陌生感,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大大提高了观众的接收效果、认可程度。
(二)社会环境因素
首先改革开放为方言应用和传播提供了宽松的社会环境。一方面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建立,不同的地域文化在开放的环境下可以自由交流、融汇,为各地方言的传播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人们不同程度地解放了思想,不再把普通话和方言看作是两种对立的语言形式,转而认为两者应当相辅相成、互促互进。其次方言应用和传播由于社会流动人口增加,大量农民进城务工,毕业大学生与下岗工人需要异地求职,由于常年在外,对于家乡的语言容易产生亲切感,更容易引起情感上的共鸣。这一特殊人群成为方言电影的忠实观众,为方言剧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再次网络等多种传播媒介的发展也对方言在电影中的使用做出了贡献。热播的方言电影在网络上都能看到,它们加快了方言对白的传播,催化出一批方言粉丝,例如佟掌柜那一口标准的西安话“额滴神啊”借助网络一时风靡全国。最后,方言在电影中的使用得益于受众的多元文化心理诉求。普通话电影编织的话语空间让人们的反应变得迟钝、麻木,产生了审美疲劳,方言以田园般的清新脱俗感呈现在观众面前,得到人们的青睐和喜爱。
(三)文化政策因素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十六条规定中标有“戏曲、影视等艺术形式中需要使用的,可以使用方言。”早期,相声、小品等表演形式大多会选择运用方言。如郭达在小品《换大米》中使用了陕西方言,为全国的观众所熟知、喜爱;赵本山的东北方言小品更是成为春晚中不可或缺的琼浆玉露。后来为更好推广普通话,国家广电总局虽然多次要求广播影视节目不得擅自使用方言,重申了影视语言的使用规范,要求影视语言应以普通话为主,但实际中政策落实时执行力度有所欠缺,这让方言在电影艺术中还留有一席之地,得以继续生存并呈现“方言电影热”的景象。
三、汉语方言在当代电影中的应用规范
地域方言的亲情加盟有助于实现电影的写实性,突出影片的真实背景,有利于电影内容的表达。从艺术角度来考量,方言的使用有助于刻画人物形象。另外方言的使用还可以营制出一种喜剧氛围,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疯狂的石头》中,国际大盗迈克的一句经典台词“我顶你个肺”风靡一时,为影片增添了意外的笑料。从强化影视剧的地域特色的层面来说,方言使用具有一定的意义价值,是对以普通话为主要用语的影视剧的重要补充。
在诸多方言电影票房与艺术追求双赢的同时,我们也应看到,随着跟风之作的增多,方言电影良莠不齐的现象日趋严重,其弊端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对电影传播的束缚。首先与普通话相比,方言毕竟具有一定的地域性,这种地域特征使得在特定的地域范围内的观众对影片形成一种亲切感,却对方言区以外的观众构成了极大的接受障碍。其次退一步讲,就算方言区外的观众可以看懂电影,但是由于他们对这个方言区的方言风格及民俗不熟悉,在理解电影内容上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电影原本的艺术效果达不到,有时还会产生歧义。(2)方言滥用的负面影响。相比早期方言电影方言运用的针对性与单一性,一部影片使用多种方言,这种方言使用的多样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使人物形象立体化,增强影视内容写实性与艺术表现力的作用,这是从有序使用角度来说。但自《疯狂的石头》后,影片中方言滥用、无序的现象日益严重。多种方言的综合使用让观众一头雾水,需要借助字幕才能了解片子在讲述什么。(3)过分夸张使用方言带来的歧视。方言本身就是一种语言的变体,方言的正常变体因顺应受众需要且符合影视传播的规律,本无可厚非。值得我们深思的是那些有着地域歧视性质的方言电影,如《落叶归根》,片中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饰演一名上车打劫的河南匪徒这一反面人物,片中极度夸张地运用了河南方言,因此有丑化河南人民之嫌,河南观众对此表示不满,在影片上映期间就曾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这是方言使用的误区。
鉴于方言电影有钱途亦有风险这一状况,我们应该如何规范才能使其健康发展呢?首先从国家层面来说,在加大普通话推广力度的同时下发、修订关于影视剧中方言使用的方针、政策,这方面国家广电总局的做法值得借鉴。其次是在全社会倡导方言的合理使用,形成和谐、良好的方言氛围,“疏”与“堵”相结合。还有就是影片创作者们要保持对方言使用的纯粹性,不要为了使用而使用,或者是跟风使用,只有这样才能化解方言危机甚至使其出现新的转机。此外,导演们也需根据各大方言区的方言特征,合理、适当的分配角色。如北方人大都粗犷豪放,北方方言带有爽直的特色;南方典型的“吴侬软语”,细腻、柔软。导演在具体安排角色时,反面或正面角色不能老是由使用北方方言或是南方方言的演员饰演,以避免观众形成固定思维模式,戴有色眼镜看待某一或是某些方言区的人们,这样才能有效防止方言歧视,促进方言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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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7
A
1004-7077(2013)06-0089-04
2013-11-10
张芳(1988-)女,山东枣庄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吕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