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安全治理

唐安奎 钟 杨

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关重大。当前，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出现了五花八门、纷繁复杂的考试舞弊现象，面临着严峻的安全问题。这一问题如果不加以解决，势必影响到社会人才选拔和培养的公平、公正，给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带来负面影响。为此，我们有必要以社会学为视野，对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问题的现状、后果、成因以及应对思路加以分析，以期求得问题的解决。

1 大规模统一考试面临严峻的安全问题

大规模统一考试是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方式和人才培养的基础性环节，“对各国学校教育，广大青少年学生产生直接重大的影响，对一个民族、一个社会和国家的许多方面也会产生许多深刻的间接影响”[1]。大规模统一考试是否安全，意义重大，关系到科教兴国战略和人才强国战略的实施，影响着国家人才选拔制度的贯彻，制约着学校教育的运行，影响着民众对社会公平、正义的信心。

在现代化进程中，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系统发生了重大改变。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多；环节越来越多，划分越来越细；现代科学技术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开放性越来越强，对效率、精确率的要求越来越高；参与主体越来越多，其价值观念、动机等越来越表现出利己性。

当前，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面临着严峻的安全问题，违规舞弊现象不断增多，国家抡才大典，面临全线失守[2]。第一，考场作弊之风愈演愈烈。一方面，夹带、抄袭、交头接耳、换卷子等传统作弊手法在延续，另一方面，手机、商务通、图像扫描和传输等高新技术手段开始竞相登场。在网络上，替人考试的“枪手”市场蔚然成风，“助考公司”明目张胆地公布招聘信息、替考科目和明码标价。第二，在考试命题管理、试卷印制、保管与运送、考试实测、答卷保管、评卷与新闻宣传等环节，失密或泄密事件屡有发生。2012年更是被称为“泄题2012”。除了考研英语泄密闹得沸沸扬扬之外，政治、数学、西医综合答案也被泄露并售卖，英语专业八级答案外泄，英语四六级、司考、国家公务员考试、注册会计师考试等众多国家级考试同样存在泄题嫌疑或危险。第三，部分考试工作人员利欲熏心，胆大妄为，内外勾结，为考场作弊提供条件，甚至直接参与作弊。

陶行知在《为考试事敬告全国学子》中指出了考试舞弊之五恶德：“曰欺亲师，曰自欺，曰违校章，曰辱国体，曰害子孙，考试舞弊之五恶德出。”大规模统一考试中的安全问题，引发了诸多问题。

第一，违背公平、公正原则。一旦有人破坏考试规则获得利益，规则的遵守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诚实、正直的学生就将为此蒙受损失，成为作弊的直接受害者。

第二，败坏社会风气。作弊的盛行，不仅损害了考试声誉，降低了考试的可信度，影响了考试的严肃性、公信力和权威性，也损害了诚实、诚信在社会中的价值，造成整体性的美丑颠倒，是非易位。

第三，影响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劣币淘汰优币”，降低了考试的质量和价值，影响了社会人才的选拔和培养，制约了社会阶层之间的合理流动，进而影响着社会的稳定与和谐。

另外，在一些专业资格认证（如医生、飞行员、会计等）的考试中，一旦有人通过作弊获得专业资格，这对于公众的安全和健康，对于社会的稳定都将产生严重的后果。

2 大规模考试安全问题的社会背景

现代化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现代化进程隐藏着风险。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中出现安全问题，具有复杂的社会背景，在宏观上，有两方面成因。

一方面，在现代化进程中，大规模统一考试越来越在复杂的控制系统中运行。从公共安全的角度看，现代化程度越高的控制系统越容易出现安全问题。控制强调的是各要素、各结构、各环节之间的协调一致，各行动主体之间的通力配合。控制总是人为的，人为的控制总有失控的时候，既有故意失控，也有无意失控。在系统越来越复杂，对效率、精确率要求又越来越高的背景下，一个很小的环节，一个很小的失误，哪怕是一个小螺丝的失控，都可以导致整个控制体系的瘫痪或者崩溃。

另一方面，我国的现代化进程是“压缩”的，其中，既有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的转型，也有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还有从封闭社会向开放世界的转型。在“压缩”的现代化中，传统性、现代性与后现代性之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汇聚、大冲撞、大融合。其中，既有可能相互协调、相互包含、优化组合，也有可能相互冲突、相互排斥、相互否定。一些原本属于个别的风险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演变成整体性的危机。

具体而言，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问题的出现与下列因素密切相关:

第一，错乱的价值观为考试作弊提供了合法性支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的价值观念发生了重大改变，财富逐渐成了决定其他价值的衡量标准和交换手段。“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成为越来越多人的价值选择。在此背景下，校园作弊逐渐兴起和发展。近年来，大学生考试作弊日益严重，甚至达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2012年11月29日，在中文互联网搜索引擎百度中对考试作弊的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令人震惊。关于“考试作弊”约有573万个网页，关于“考试作弊方法”约有122万多个。数量惊人的网络信息，预示着作弊作为一种文化趋势正在迅猛泛滥。与此同时，社会上还形成了一种认同作弊的文化氛围，越来越多的学生逐渐对考试作弊习以为常，甚至将其视为一种生活的必然存在，丧失了对其进行价值判断的基本立场和敏感性。2005年2月3日，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做了一期关于考试作弊的调查，题目是：如果和您的利益无关，您是否介意身边的人考试作弊？在8 454名参与调查的人中，对于作弊现象选择“介意”的比例为23%，选择“不介意”的占了51%，而选择“说不清”的有26%。选择“不介意”的和“说不清”的比例，加在一起达到了77%。错乱的价值观为考试作弊提供了合法性支持。一旦认同作弊文化，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就受到威胁，团体监督就很难完成，整个社会也就容易受到侵害。当前，错乱价值观影响下的“不负责任”心理和急功近利心态是大规模考试风险防范失灵的根本原因。

第二，现代科技的发展和应用，增加了风险防范的难度，改变了危机呈现和解决的方式。当前，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专业化、高科技化的作案使作弊防范和考场管理的难度持续增加。伴随网络技术的发展，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问题越来越不可控，一夜之间可能就为全国上下所知晓。当大规模统一考试出现安全危机后，信息垄断不再构成公众持续追责的障碍，公众可以通过网络、报纸、电视等轻易获得独立于政府决策之外的信息支持，自行搜寻与事故相关的信息，可以对每一个可疑细节重新检视。由此，封闭式管制已经不能阻止公众的“说三道四”，大量危机的呈现与解决都在“直播下”进行。

第三，社会的结构性紧张容易激化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安全问题。在社会快速转型期间，我国社会发展出现了一定的无序、混乱，新的矛盾和问题不断出现。两极分化日益严重，基尼系数超越警戒线居高不下，民众的被剥夺感越发强烈，不少民众对政府产生了逆反心理和仇视心理，只要是政府说的，都不相信，只要不利于政府的，都愿意相信，只要与政府作对的，都值得欣赏。在此背景下，一些很小的问题都有可能引来全社会的聚焦，问题的严重性程度被无限放大，进而演化为大的社会危机。当前，恶意泄愤事件开始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出现，一些不法之徒蓄意制造网上泄题的虚假信息，破坏正常的考试社会秩序。另外，一些组织或个人出于恶意泄愤，借助网络媒介进行策划、实施并推动特定安全危机的快速升级。

第四，延续的情理社会为考试舞弊的滋生提供了沃土。中国社会是情理社会，中国人讲人情面子，社会行动不单从理性的、制度规定的角度来考虑，还从具体的、情境的和个别性的角度来考虑，其中讲究的是“合情合理”、“入情入理”、“通情达理”、“酌情处理”和“情理交融”。“一定要问清了，对象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之后，才能决定会出什么标准来”[3]。“情、理、法三者合起来，通盘考虑，消除互相冲突处，才是理想的、真正的法律[4]。延续着的情理社会为考试舞弊的滋生提供了沃土。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人们重视了人情和面子，就放弃了理性和规则。人情网越重，应试人员作弊现象越严重。近年来，在高考、研究生考试甚至国家公务员考试等被誉为最严格的考试中，少数人利用自己的关系也开始出现所谓的“照顾”，而一部分监考者的不负责任则加剧了作弊的盛行。

3 从监管到治理：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控制的思维转换与管理方式创新

在计划体制下，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建立了自上而下的安全监管体系。当时，这种监管体系是比较有效的，但在新的历史时期，这种监管体系越来越不适应，时代发展迫切要求思维方式的转换和管理方式的创新，从监管走向治理。

3.1 治理主体的多元化

当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被分解成众多环节和责任人的时候，自上而下的封闭式监管的效果明显降低。在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安全控制中，仅仅依靠自上而下的“高度重视”，而忽视相关的参与主体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不少“看上去很美”的决策，其实也很难现实地发挥作用。

治理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安全问题，必须从法制建设、制度建设、技术建设、队伍建设、宣传教育等多方面入手[5]。这么复杂的工作，单一的行动主体很难有能力和精力完成。政府的能力是有限的，有限的政府能力只能承担有限的政府职能。政府职能的无限扩张，必然导致政府能力的相对分散和政府管理效力的衰减。多环节的风险点监测需要群策群力，协同治理。

当前，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控制，必须转变全能型政府监管模式，实现参与主体的多元化。增强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安全治理能力，不仅要改革政府内部的治理结构，更为重要的是，要增加社会的参与机会，提高社会参与的能力。

3.2 治理主体之间需要合作互补

当越来越多的风险成为潜在的现实，合作式行动成为唯一的选择。多元必须有序，否则容易带来混乱。大规模统一考试安全治理主体多元化，必须在多元主体之间建立合作互补的关系。近年来，在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出现的安全事故中，各部门之间分割和利益保护倾向严重，结果是反应迟钝，配合生疏，难以实现协同作战和信息共享。

在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安全治理中，政府不是唯一的主体，却是关键性主体。当前，不能因为强调主体的多元化而忽视政府的地位和作用，必须确保政府在多元主体中的核心地位。政府要退出不该管的领域，强化那些本该属于政府管理范围的职能，切实解决“越位”、“缺位”和“错位”等问题。为此，有必要在行政部门、考试机构、考场所在单位、录用部门之间，按照归口管理、分级负责的原则，明确有关部门在考试安全工作中的权力与职责，建立起各部门联动机制，做到通力协作、密切配合[6]。

在政府与社会之间，通过委托和授权，使中介组织、行业协会、专家个体与政府共同承担起安全治理的责任。

3.3 治理的基础在于法制

复杂系统的运行要保持长期的有序，不能依赖特定主体的自觉、理性、道德和能力，而必须依靠健全的制度保障。近年来，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国务院及其相关部门相继制定了一系列行政法规和部门规章。这对考试秩序的维护起了重要作用。但是，从总体看，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制度建设还不完善，不少安全问题的出现都是因为监督机制不健全，没有形成有效的约束机制，各行动主体的责任不清，不少环节都还存在制度规范的空白。201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中监守自盗的泄题事件再次反映了考试监管制度的不完善。

当前，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制度建设，有两项工作显得特别迫切。一是加强对考生考试的管理，让考生习惯于在规则下考试。二是注重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建立完善的个人信用档案登记制度、规范的个人信用评估机制、严密的个人信用风险预警系统及其管理办法，以及健全的信用法律体系。从制度上引导考生“可以失去财富、失去工作，但万万不可失去信誉。”

当前，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的制度在形式上已经比较完备，几乎覆盖了各个领域、各环节，涉及了相关的行动主体，但是，安全问题仍然不断出现，并且有加剧的趋势。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行政法规、部门规章对作弊行为的处理，法律效力较弱，约束力不强，这容易使考试舞弊无所畏惧。为此，在行政法规和部门规章的基础上，还需要出台权威性更强，覆盖面更广、更有针对性的专门的考试法。唯有加强法律建设，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才能在多主体、多环节之间有效防范安全风险。

3.4 在开放中实现安全治理

在现代化进程中，大规模统一考试越来越成为一个开放的系统。政府对公共信息已经难以垄断，公众越来越不可控制，公共知识分子与公共媒体与政府的立场不再总是一致。

一方面，在民主化进程中，我国公民的权利意识不断增强，维权能力明显提升，维权手段日益多样，通过逾越规则甚至践踏规则侵占别人的合法利益，变得越来越不可接受。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有人通过破坏规则获取利益，自然就有人因为遵守规则而损失利益。权利受损者可以通过多种形式维护自己的权利，这一维权的过程往往也就是大规模考试安全危机呈现的过程。

另一方面，在市场化的进程中，知识分子和公共媒体的生存空间发生了重大改变，市场逐渐成为资源获取的主渠道。一些不能在体制内寻求发展的知识分子逐步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利用其专业知识和能力活跃于公共媒体。为了争取网络的点击率、电视的收视率、报纸的发行量，大量的公共媒体表现出了强烈的草根立场，站在民众的立场对社会行为包括政府行为进行点评。由此，公共知识分子和公共媒体的立场不再一定与政府保持一致。在大规模统一考试出现安全问题后，伴随公共媒体和公共知识分子的强力介入，老百姓不再相信这仅仅是偶然，对事故的反思很快上升到体制层面。这经常让政府在危机面前显得手足无措，姗姗来迟的结论往往难以化解公众的疑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民众对政府的不满甚至愤怒。

由此，大规模统一考试中的安全治理，仅仅依靠“封锁”、“压制”和“动员”等传统方式已经很难奏效。这一切要求政府对自身的思维方式、组织结构、运作机制和管理方式做出相应的变革与调整，在开放的状态下实现安全治理。

3.5 在应急中实现安全治理

在计划体制下，事先制定的安全监控体系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比较有效，人们的社会行为大多由单位和国家的制度安排所计划和规定，整个社会运行都在自上而下的控制中进行。但是，在新的历史时期，事先制定的安全监控体系在大规模统一考试中的实效性越来越弱。

当前，我国大规模统一考试中突发事件的种类和数量都大大增加了，如考前泄密、大规模集体舞弊、自然灾害、恐怖分子威胁破坏等。突发事件具有突发性、紧急性、不确定性以及处理过程的非程序化等特点，如果处置不当，很容易造成考试的秩序混乱、成绩失真、公信力受损。

突发事件难以消除，也难以预测。以往，我们习惯了用既定的安全监控体系去应对安全问题。当前，要有效应对大规模统一考试中的突发安全事件，必须建立健全应急管理的体制和机制。健全省、市、县应急管理的组织体系，从有利于统一领导的实际需要出发，建立或明确权威性强的主管国家考试安全的职能部门；建立健全风险监测与汇报制度，负责收集考试安全危机信息，判断考试安全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并评估其风险；完善各级考试应急预案体系，加强应急预案的演练；加强相关工作人员的选拔、培训和教育，提高综合应对能力。

[1]杨学为，等.中国考试制度史资料选编[M].合肥:黄山书社.1997，1.

[2]柳学智.我国大规模考试安全与对策之分析[J].中国考试（研究版），2007（11）.曾鸣.2012考研多科目答案被泄露并售卖[N].南方周末，2012-3-15.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35.

[4]范忠信，郑定，詹学农，等.情理法与中国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26.

[5]柳学智.我国大规模考试安全与对策之分析[J].中国考试（研究版），2007（11）.

[6]胡向东.考试安全与政府管制——我国大规模教育考试安全的形势、问题与对策[J].中国考试，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