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敬东坡”与“话本累积”
——《水浒传》中的东坡因素探析
2013-01-30宋世瑞
宋世瑞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苏轼,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人,为北宋中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为官多有政声,诗词书画皆通,同时也是宋代理学之一的蜀学的代表人物之一,父子三人合称“三苏”。据《宋史·苏轼传》,苏轼“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嘉佑二年,苏轼试礼部时即名动儒林,从政以后声名渐播中外,不仅在于他的政治能力,更在于他的文采风流,上自当朝皇帝,下至黎民百姓皆以为其为不世出之天才。苏轼亦有时自谓“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在苏轼自作的《东坡志林·记游庐山》中有云,“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见,殆应接不暇,遂发意不欲作诗。已而见山中僧俗,皆云:‘苏子瞻来矣!’”另外,同书的《东坡升仙》又说:“吾昔谪黄州,曾子固居忧临川,死焉。人有妄传吾与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长吉时事,以上帝召他。’时先帝亦闻其语,以问蜀人蒲宗孟,且有叹息语。今谪海南,又有传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复返者,京师皆云,儿子书来言之。今日有从黄州来者,云太守何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独道服在耳,盖上宾也。吾平生遭口语无数,盖生时与韩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间而身宫在焉。故其诗曰:‘我生之辰,月宿斗直。’且曰:‘无善声以闻,无恶声以扬。’今谤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虚尔。”其弟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中还说:“予兄子瞻谪居海南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泽及鸟兽。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归。明年,舟至淮浙。秋七月,被病,卒于毗陵。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慧林佛舍。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以上表述可以看出,苏轼受到社会各阶层热爱的程度。
在文学史上,苏轼和李白都是中国浪漫主义诗歌创作的代表人物,但由于时代的差异,二人的人生道路也大不相同。李白从某种意义看,他只是个诗人,依新旧唐书所记载的本传看,他在政治上的活动很有限,仅限于供奉翰林、庇佑郭子仪和入永王璘幕府,他为世人所记住的是他天真浪漫的诗人情怀和家国天下的浩然壮气;而苏轼则是在宋代皇室优隆文臣的大气候下,得以一展怀抱,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士子。他忤介甫、却高丽,操练士卒、兴修水利,虽屡遭贬谪却不改其志。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苏轼不是那种空言大志却无一计救国安民的腐儒,而是事事讲求实际的实干家。
苏轼的时代,是中国新儒学勃然兴起的时代。宋代流行的“中隐”思想实际上可称之为“外道内儒”,这也是儒释道三家合流的结果之一。苏轼以儒为宗,出入于佛道之间,而且融会贯通,在一般民众看来,他是亲民善政的政府代表,又是文采风流、不拘一格的文人雅士。林语堂在《苏东坡传》原序中写道:“一提到苏东坡,中国人总是亲切而温暖地会心一笑,这个结论也许最能表现他的特质。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稣所谓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柔敦厚,在苏东坡这些方面,其他诗人是不能望其项背的。不可否认的,这种混合十分罕见,世上只有少数人两者兼具。”
一、《水浒传》中涉及的东坡因素
细较起来,历史上苏轼与水泊梁山发生过直接联系的地方只有一处,而且苏轼是以守城为己任,梁山泊不过是捎带提及而已。《宋史·苏轼传》中苏轼做徐州知府期间,“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皆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轼诣武卫营,……轼庐于其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然而亦可知梁山泊水势之大了。作为文兼众体的小说,再写宋代的社会故事便很难绕开苏东坡,也不可能不受苏轼诗文的影响,这在《水浒传》中表现为引用“苏学士”的诗文、笑谈、书法及故事等等。如此这些,可称之为“苏东坡因素”。据笔者统计,一百回本《水浒传》涉及苏东坡因素的有十二处之多(颜中其先生的统计不是很全),基本贯穿了全书始终,兹列如下:
《水浒传》第二回:高俅回到东京,小苏学士“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尉’。便喜欢这样的人。”关于这件事,南宋王明清《挥麈后录》里讲的备细,实际上是“大苏”东坡所为。依颜中其先生的看法,是《水浒传》的作者为苏轼讳,即不愿高俅这样的人和苏东坡有关连,从而改为小苏即苏辙也,这也是对苏轼的一种尊敬。《水浒传》无疑是从第二回才走向正题的,第一回不过是引子。在正题叙事中,如果没有苏轼的推荐(当然也是无意之作),高俅绝不会走向上流社会从而发迹变泰。据说,后来高俅对苏家也是多有照顾。
第二十九回:武松醉打蒋门神,“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安平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步,只见官道旁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看那个酒店时,但见:‘门迎驿路,户接乡村。芙蓉金菊傍池塘,翠柳黄槐遮酒肆。壁上描刘伶贪饮,窗前画李白传杯。渊明归去,王弘送酒到东篱;佛印山居,苏轼逃禅来北阁。闻香驻马三家醉,知味停舟十里香。不惜抱琴沽一醉,信知终日卧斜阳。’”《水浒传》写酒店的地方很多,这是与全书写英雄豪侠的故事有关。在文人之中,好饮、善饮的除了刘伶、李白,还有陶潜与苏轼,文人饮酒以雅,英雄饮酒以壮,然而李苏饮酒未必不以豪,况且苏轼还能做新酿,如同他新做美食一般。
第三十回:“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饮的半醉之时,“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支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张都监许配玉兰与武松的场景,颇像《碾玉观音》咸安郡王在月下指着璩秀秀对崔宁道:“待秀秀满日,把来嫁与你。”看来月下许配的故事,在宋元时代似乎是一种风气。
第三十九回:宋江病已之后,无人作伴,自己闷闷出城,来到浔阳江边,“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仰面看时,旁边竖着一根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
第三十九回:宋江因文生祸,梁山好汉设法营救,吴用设计派人模仿蔡京笔迹传报假信时说:“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是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太师四家字体。苏、黄、米、蔡,宋朝四绝。”
第四十一回:黄文炳也说道:“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书法成了故事进行的关键环节。《夷坚甲志》卷第十一《东坡书金刚经》云:“东坡先生居黄州时,手抄金刚经,笔力最为得意,然止第十五分。遂移临汝,已而入玉堂,不能终卷,旋亦散逸。其后谪惠州,思前经不可复寻,即取十六分以后续书之,置于李氏潜珍阁。李少愚参政,得其前经,惜不能全,所在辄访之,冀复合。绍兴初,避地罗浮,见李氏子辉,辉以家所有坡书悉示之,而秘金刚残帙,少愚不知也。异日偶及之,遂两出相视。其字画大小高下、黑色深浅、不差毫发,如成于一旦,相顾惊异。辉以归少愚,遂为全经云。黄文誉说。”苏轼居黄州是在元丰三年~元丰六年,谪居惠州时在绍圣二年~绍圣四年,时间相差十年以上。其书法竟然“其字画大小高下、黑色深浅、不差毫发,如成于一旦”,着实惊人,以此可见苏轼的书法功力,或以为“蔡”当指蔡襄。不过,蔡襄是宋代“尚意”书风的开创者,他自足以成为一家,毋须与后来者如苏黄米并列齐名。
第四十一回开场词曰:“《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瑜赤壁。乱石崖,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昔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后,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话说这篇词,乃《念奴娇》,是这故宋时东坡先生题咏赤壁怀古。汉末三分,曹操起兵百万之众,水陆并进。被周瑜用火,孔明祭风,跨江一战,杀得血染波红,尸如山叠。”这里作者还说明引用苏词的用意:“为何自家引这一段故事,将大比小?说不了江州城外白龙庙中,梁山泊好汉小聚义,劫了法场,救得宋江、戴宗。”“小聚义”代表宋江正式上入伙梁山,故引苏词来增强行文的悲壮感。
第四十一回:宋江功无为军,“当夜五只棹船装载许多人伴,径奔无为军来。此时正是七月尽天气,夜凉风静,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又引参廖子的诗:“题这江景,道是:惊涛滚滚烟波杳,月淡风清九江晓。欲从舟子问如何,但觉庐山眼中小。”参廖子即宋僧道潜,住在杭州西湖智果寺,与苏轼交情很深。
第四十五回:石秀低头寻思海阇梨与潘巧儿有些瓜葛时,用说书人口气说这“和尚色情”的厉害道:“那时古人评论到此去处,说这和尚们真个利害。因此苏东坡学士道:‘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和尚们还有四句言语,道是: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苏东坡学士所道也在《佛印师智调琴娘》中提到:“东坡一见,想起初年披剃之事,遂劝佛印:‘若肯还俗出仕,下官当力荐清职。’佛印那里肯依!东坡遂嘲之曰:‘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佛印笑而不答。”说书人把苏轼对佛印的戏谑之词变作对和尚的嘲骂,加强“色中恶鬼”这一群体的厌恶:“那众僧都在法坛上看见了这妇人,自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时间愚迷了佛性禅心,拴不定心猿意马。以此上德行高僧,世间难得。”
第七十二回:宋江夜访李师师,宋江饮酒,“李师师低唱苏东坡大江西水词。”
第九十四:回宋江攻打杭州,张顺准备洑水暗入城去,先交代西湖之美:“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苏东坡有诗道: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连张顺看来也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
第九十五回:还是说西湖:“说浙江钱塘西湖这个去处,果然天生佳丽,水秀山明。……休言城内风光,且说西湖景物:有一万顷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参差翡翠。……苏公堤,东坡古迹;孤山路,和靖旧居。……”
综合上述十二处的描写,可见有引用苏词、苏诗的,有借用苏轼谐隐谈趣的,有关于苏轼朋友的,还有东坡书法点缀楼阁台榭的——大略可分为苏氏文才和逸闻趣事两类。这些因素屡在文中出现,首先是深化了《水浒传》的人文内涵,对充满江湖气息的阳刚之气注入了一种新鲜的文人空气,可谓“文武相济”,起到了中和的作用;其次是带有谐趣天真的点缀片文,使文章更有一种立体感和饱和度。颜中其先生在《〈水浒传〉和苏东坡》一文里,认为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的,与苏轼相关的“元素”,是因为“苏东坡本人及其文学艺术创作的社会价值和深远影响”,这是不错的。然而这是一般意义上的理解,其中原因还应该有《水浒传》故事演变过程中对俗文学的吸收、利用,是文本综合的结果。
二、“东坡因素”出现原因之探讨
“东坡因素”在《水浒传》出现的原因,首先在于社会各阶层对苏轼的喜爱与尊崇,即使江湖大盗也是如此。《夷坚甲志》卷第十《盗敬东坡》云:“绍兴二年,虔寇谢达陷惠州。民居官舍,焚荡无遗,独留东坡白鹤故居。并率其徒葺治六如亭,烹羊致奠而去。次年,海寇黎盛犯潮州,悉毁城堞,且纵火。至吴子野近居,盛登开元寺塔见之,问左右曰:‘是非苏内翰藏图书处否?’麾兵救之,复料理吴氏岁寒堂。民屋附近者,赖以不热甚众。两人皆剧贼,而知尊敬苏公如此。彼欲火其书者,可不有愧乎!”谢达与黎盛在历史上皆实有其人,寇盗尚且“烹羊致奠”“料理岁寒堂”,《水浒传》作为侠盗之书,宋江与谢达、黎盛也是一类人物,它的编撰者施耐庵、罗贯中很可能注意到了《夷坚志》里的这一则故事,故而把“东坡”引之入书亦未尝不可。
其次,古典小说在未获得“正名”之前,一直以来是要靠在内容上比附诗词和拉拢名人以自重的,这也是俗文学兴起时的一般做法。苏轼作为宋代文学的大家,在《水浒传》成书之前的宋元话本、杂剧等通俗文学里,都不可避免要借重他的声名。苏轼在世时即已有各种有关他的趣闻传说,去世以后随着元祐党人的解禁与宋高宗即位后赐谥号为文忠公、太师,苏东坡终于确定了其在宋代文坛的崇高地位。在今天流传下来的的宋元叙事文学作品里,与苏轼有关的比较多,如引用他的诗文,讲述他的逸闻趣事甚至包括他的前世今身、成道为神等等。在南宋洪迈编撰的笔记小说《夷坚志》里,涉及苏轼的故事有十三则之多,如《陈苗二守》《盗敬东坡》《东坡书金刚经》《高僧入冥》《灵芝寺》《梦读异书》《巢先生》《赵清宪》《青城老泽》《刘景文》《铁冠道士》《饶廷直》《东坡雪堂》。在金代元好问的《续夷坚志》里也有三处与苏轼相关的故事,依次是《卫文仲》“(卫文仲)平居好歌东坡《赤壁词》……歌罢怡然而逝”、《党承旨生死之异》“东坡谓韩退之,生也有自来,而逝也有所为;以公(党怀英)生死之际观之,亦可以无愧斯语矣”、《华佗帖》“东坡梦杜子美自解《八阵图》,谓是书生习气。以此事观,非讹言”。《夷坚志》是宋元时期说话艺人的基本素材之一,其中的故事在转化为民间文学如话本的过程中,“东坡”也被携带进去了。在宋元话本包括程毅中先生所编的《宋元小说家话本集》中,《张古老种瓜娶文女》中引用东坡先生一首词道:“东坡先生有一词,名《江神子》:‘黄昏犹自雨纤纤,晓开帘,玉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独坐闲吟谁伴我?呵冻手,捻衰髯。使君留客醉恹恹,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古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另外,又在《西湖三塔记》中入话就有:“‘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溟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此诗乃苏子瞻所作,单题两湖好处。言不尽意,又作一词,词名《眼儿媚》:‘登楼凝望酒阑囗,与客论征途。饶君看尽,名山胜景,难比西湖。春晴夏雨秋霜后,冬雪囗囗囗。一派湖光,四边山色,天下应无。’”这些是借苏文以自重;而在《苏长公章台柳传》《五戒禅师私红莲记》《佛印师四调琴娘》中则是写苏轼的诗酒风流事了,可以看作是发人一笑的趣事。在王季思先生主编的《全元曲》里,有关苏轼的剧目有吴昌龄作《花间四友东坡梦》,费康臣作《苏子瞻风雪贬黄州》,无名氏作《苏子瞻醉写赤壁赋》,杨讷作《佛印烧猪待子瞻》以及金院本的《佛印烧猪》。这些戏剧故事是基于宋代杂记传说的基础上又做的再加工,趣味性也更强。苏轼本人也对宋杂剧等俗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苏轼也自称过前世为僧的话(见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诗文中也不时流露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出世思想。在宋元的叙事文学里,他甚至有被“仙化”的倾向,“后来东坡临终不乱,相传已证正果,至今人犹唤为坡仙”(《佛印师四调琴娘》)。“苏东坡”在民间文学里一直是一个活跃的因素,“施耐庵集撰、罗贯中纂修”的《水浒传》不可能不受以前文学因素的影响并加以采收进来。
再次,《水浒传》的作者罗贯中除了对侠盗的褒扬之外,还有对具有真才实学之士的尊崇。《明容与堂刻水浒传》卷首托名李贽所作《又论〈水浒传〉文字》褒扬佛道“鲁智深临化数语,已揭内典之精微”“罗真人、清道人、戴院长,又极道家之变幻”“独其有心贬抑儒家,只以一王伦当之”,这种议论有偏颇之处。《水浒传》中对文人的代表人物如李白、苏轼还是很尊崇的,如第七十二回宋江介绍李逵时说:“‘这个是家生的孩儿小李。’那师师笑道:‘我倒不大紧,辱没了太白学士。’”大凡人品俱佳、才华横溢有才识者,似乎皆可称之为学士,以示尊崇。即使如吴用、金大坚、萧让这一类“梁山贼寇”,书中也是偏向于从文的方面来赞美。作为宋人文士代表人物的苏轼,《水浒传》自然要把他放在文人之首,在行文中如绵针穿线时时提及。与他们做对比的是对王伦辈心胸狭窄、无济世用的“腐儒”的鄙视和蔡京等祸国殃民之流的厌恶。从这个角度看,《水浒传》的作者罗贯中是对拥有文韬武略的英雄的热切期盼,而非一味好侠尚武、杀人诲盗。《水浒传》中弥漫的忧国忧民的情怀恰与苏轼这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形成对照,似乎暗含了罗贯中对苏轼的怀念。宋江的人生结局与苏轼晚年多难有很大的相似性,宋江“宁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的信念与苏轼“吾生无恶,死必不坠”的遗言与落落不偶的境遇,也表现出罗贯中对朝廷幽怨情绪的流露。
总之,“东坡因素”在《水浒传》里屡次出现,是宋元以来在广大人民群众对苏轼尊崇和喜爱的大背景下,士大夫文学如笔记小说与民间文学如话本小说双向互动之下,最终在《水浒传》累积成型才呈现出今天的面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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