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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国民政府时期谭平山组织第三党思想研究

2013-01-30杨泰龙姚纯安

中共党史研究 2013年3期
关键词:国共合作共产国际阶级

杨泰龙 姚纯安

(本文作者 杨泰龙,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2010级中共党史专业硕士研究生;姚纯安,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生导师 湘潭 411105)

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对于谭平山在武汉国民政府时期提出的组织第三党的思想,学界研究较少,尽管有部分学术论文涉及到这一问题,但也往往论述过于简单①迄今为止,学界对谭平山和第三党的研究,多集中在对第三党的实体,即后来成立的中华革命党的研究,对谭平山提出组织第三党这一思想的研究则几乎暂属空白。对实体的第三党进行的研究参见崔珏的《第三党成立问题探源》(《广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阮霖的《谭平山与第三党问题试探》(《四川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6期)等论文。。对谭平山组建第三党的政治主张的源起、提出等问题,迄今为止,尚缺乏客观而系统的分析。实际上,谭平山在武汉国民政府时期产生的组织第三党的思想,是其后来发起成立中华革命党的直接思想基础,就谭平山的这一思想主张进行研究,对于更好地认识谭平山、认识他后来发起组织的中华革命党、认识他对中国革命事业所作的努力与贡献,具有重要的意义。笔者就此聊表浅见,以抛砖引玉。

一、国共双方对党内合作的排斥和谭平山对统一战线组织形式的认识

从国共合作一开始,共产国际就没有把国民党当作一个真正的阶级的政党。马林在讨论国共合作的杭州西湖会议上,列举了五条理由来支持他主张的“党内合作”的方式,其中第二条为:“孙中山先生的国民党是中国现在一个有力量的民主和民族革命的政党,不能说它是资产阶级的政党,而是一个各阶层革命分子的联盟。”①张国焘:《我的回忆》(上),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225页。1922年8月,共产国际执委会在给其派驻中国南方代表的指令中也明确表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认为国民党是一个革命组织……这个党将随着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分子间日愈明显的分裂而成长”②《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324页。。也就是说,在共产国际看来,国民党是一个多阶级联合的革命组织,而非一个阶级的政党。共产国际的这一观点在其力主用党内合作的方式实现国共合作的过程中逐渐得到中国共产党的支持。国共合作开始后,起初担心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会混淆共产党的阶级性质的陈独秀③陈独秀在中共杭州西湖会议上,坚持认为党内合作混合了阶级组织并会牵制共产党的独立政策,会引出许多复杂而又不易解决的具体问题,并指出其结果将有害于革命势力的团结。参见马连儒:《陈独秀思想论稿》,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2页。就转而认为国民党“不是代表那一个阶级的政党”④《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92页。,“事实上,国民党是各阶级的党”⑤《中共党史资料》第3辑,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第47页。。谭平山在《国民党周刊》上也发表文章指出:“国民党不是‘一阶级’的党”,甚至“断定国民党不是‘阶级’的党”⑥《谭平山文集》,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52、253页。。从这里可以看出,大革命时期,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都没有将国民党当成一个具有自己的主义和自己的阶级基础的政党,而是将它看成是各阶级的联盟。或者说,在共产国际眼里,大革命时期的国民党本身就只是一种国共合作的组织形式。但是,共产国际在1922年作出的《中国共产党的任务》的决议中却认为:“中国共产党不应该屈从于中国资产阶级所建立的这些中心中的任何一个,即使这些中心的领导者具有半民主的或者甚至民粹派的性质”⑦《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162页。。很显然,共产国际在这里将国民党视为“资产阶级所建立的中心”。共产党选择与国民党合作的原因,更是因为“环顾国中,有历史有主义有领袖的革命党,只有国民党”⑧《广东文史资料》第42辑 (中国国民党“一大”史料专辑),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74页。。可见,共产国际和中共对于国民党是各阶级联盟的认定也并不是持绝对和当然的态度,其选择与国民党合作的原因和最终决定采取党内合作的原因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矛盾。

国民党是不是阶级的政党这个问题在当时难以定论,但党内合作的方式却着实让国共双方的党员都无法接受。中国共产党方面,在西湖会议上,“当时中共中央五个委员:李守常、张特立、蔡和森、高君宇及我,都一致反对”马林关于共产党加入国民党实行国共合作的提议⑨《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87页。李守常即李大钊,张特立即张国焘,我指陈独秀——笔者注。。国民党方面对党内合作也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自1924年初起,至同年8月孙中山不得不同意召开中央全会专门讨论与共产党关系为止,国民党‘一大’正式开始实行容共政策之后不过半年左右时间,国民党内发生的指控共产党人的案件,就有20件之多,连署党员几达2000之众。”⑩转引自杨奎松:《中间地带的革命——中国革命的策略在国际背景下的演变》,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第68页。党内合作方式的敲定,最终也只是因为马林和孙中山的坚持以及共产国际的指示,而并非国民党员和共产党员双方协商后的合意结果。陈独秀曾说:“中共中央为尊重国际纪律遂不得不接受国际提议,承认加入国民党。”⑪《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第87页。

党内合作的方式受到如此强烈的反对,其原因不难理解。毕竟政党是为特定阶级或特定阶级的利益集团的利益服务的,不同阶级之间的阶级利益或多或少都会有冲突,基于维护阶级利益而产生的政治诉求也就会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尽管某些特定时期受外在压力或内在利益关系的影响可能形成数阶级暂容于一个政党的情形,但是利益的冲突决定了各阶级不可避免地会分道扬镳。因此,大革命时期的统一战线终将破裂对很多人来说是心照不宣的。戴季陶在1925年试图要求共产党同志“牺牲其党籍,而完全做成一纯粹之国民党”时,谭平山就回答说:“两党之合作,能至何时,现在亦殊难逆料,将来总有分离之日。”①《戴季陶致蒋中正函》 (1925年12月12日),转引自王奇生:《中国近代通史——国共合作与国民革命(1924—1927)》第7卷,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2页。汪精卫在武汉国民政府成立之前,以分共时机未到而拒绝蒋介石、吴稚晖等人立刻分共的主张,也明显含有时机到了就会义无反顾分共的潜台词。鲍罗廷更是早有“国共是要分家的”②张国焘:《我的回忆》(上),第473页。定论。国共合作开始之后,国民党方面针对共产党的一系列言论和行动,也充分证明了国共合作的基础具有某种程度上的不稳定性。

无可否认,大革命时期,国民党和共产党有着共同的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革命要求,即有着共同的利益需要。但是,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是工农无产阶级利益的代表;国民党则“在理论上应该是资产阶级的党”③《谭平山文集》,第253页。,实际上也是如此,“他有他自己的主义,有他自己的目的,有他自己的纲领,更有他自己的理论与策略。一句话说,他有他自己所要走的路”④《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4册,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编,1979年,第468页。。这条路当然不是社会主义的路。抛开参加国民党的共产党人而言,从孙中山到广大的早期国民党员,即武汉国民革命时期的国民党上层领导,其更多接受的是欧美的政治思想,对于苏联的共产主义,大都认为是美好而不可实现的。孙中山在与马林讨论国共合作问题时,就认为“共产之在俄国行之,而在中国则断乎不能”⑤《国民革命史》,(台湾 )“中华民国各界纪念国父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出版,1965年,第341页。。也就是说,国民党本质上就是一个以在中国建立资产阶级民主政权为目的的党,是一个不仅形式上,而且事实上的资产阶级政党。

党内合作的形式,导致两个各有自己主义的不同阶级的政党存在于一个党内,各种矛盾各种摩擦自然不可避免。更严重的是,两个强有力的主义的存在也注定了不会出现一方完全服从或从属于另一方的结局。政党内部存在主义之争,面临的就只能是残酷的政治斗争和分裂的最终结局,何况还是属于两个不同阶级的主义。因此,党内合作的方式在一开始才会不得人心。

相较于其他人,谭平山对国共合作的组织形式的思考明显更为深入和具体。他在参加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第七次扩大全会时所作的关于中国问题的书面报告中,系统阐述了对于国民革命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问题,即国民党问题的看法。谭平山认为,国民党问题其实“指的是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问题”⑥《谭平山文集》,第390页。。从这里我们再次看到谭平山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对国民党的认识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即他将国民党看作一个革命群众、革命阶级的联合战线,而非一个独立的、阶级的政党。当然,如前所述,这并不是谭平山的个人观点,共产国际、中共中央都时常自觉或不自觉地抱着这样一种认识来分析问题和制定政策。

在表明了国民党问题是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问题之后,谭平山系统阐述了他对于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组织形式问题的看法。他认为,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包括两种,即“党的形式或超党派的形式”。超党派的 (无党派的)组织形式在他看来是不适宜的,所以当前的中国国民革命统一战线,只能采取“党的形式”。在谭平山眼中,运用“党的形式”又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国民党中组织无产阶级的领导和控制,以保证革命力量能集中在以国民党为组织形式的统一战线中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务;另一种则是“不要国民党而成立新的第三党”。①《谭平山文集》,第390页。他肯定了当时用国民党的形式组织统一战线是合适的,同时,还分析了采用“第三党”的形式建立统一战线的前提:(1)现今的国民党是否已经与某一国家的帝国主义打上了交道;(2)它是否已经放弃了执行反帝的使命;(3)它是否已经失掉一切阶级的信任;(4)能否保证国民党的革命分子转入新的第三党。②《谭平山文集》,第390页。谭平山否认了当时存在这些前提条件,肯定了用国民党的形式而不用第三党的名义来组织统一战线的观点。但是,反过来讲,只要前提条件具备,谭平山就不会排斥用第三党的形式来组织各革命阶级的联合战线。

也就是说,不管是这时的国民党还是谭平山之后建立的第三党——中华革命党,在谭平山看来,都只是一种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根本不是一种完全意义的政党。因为谭平山也知道“多阶级的政党,终于没落”③《谭平山文集》,第468页。。正是因为将国民党看作统一战线的一种组织形式,并将这种同小资产阶级的统一战线视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必需,所以谭平山在国共关系逐渐走向破裂之时,开始幻想同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组成第三党,以维持同小资产阶级乃至各革命阶级的联盟,继续推动国民革命。

二、第三党思想的理论根源:对革命阶段、革命动力的认识以及由此产生的对统一战线的重要性的认识

谭平山主张的组织第三党,实质只是对统一战线组织形式的变更。在对大革命时期的历史进行考察时,我们很容易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管国共合作面临怎样的困境,共产党面对国民党怎样的排挤、敌视,共产党方面试图改变这一状况的努力始终没有脱离统一战线,而只是试图在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上,即在党内合作与党外联合之间做改变。最著者如陈独秀在面对国民党右派掀起的反共浪潮时,数次提出退出国民党,却仍然主张建立党外的联合战线④笔者根据所阅史料,大致认为陈独秀在1924年7月、1924年底、1925年9月底10月初、1926年7月,都曾经提出过要退出国民党,改党内合作为“党外联合”。参见《郑超麟回忆录》下卷 (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588—597页)、姚金果的《陈独秀与莫斯科的恩恩怨》 (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马连儒的《陈独秀思想论稿》 (人民出版社,2010年)等著作。。在1926年11月,陈独秀更是对可能的政治组织关系的形式进行了设想,他认为将来的政治组织关系可能以三种方式存在:“(1)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一起在国民党的旗帜下领导农民;(2)改组国民党,保留其名称,但实际上是工农的国民党;最后,(3)在共产党人领导下的新党,即工农党。”⑤《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3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第611页。也就是说,陈独秀对于建立新的第三党来维持统一战线并推动国民革命,也有过设想。不管是陈独秀的工农党还是谭平山的第三党,都给我们透露出一种国民革命非统一战线不可的信号。统一战线被看得如此重要,其内在理论根源是建立在对当时中国革命阶段和革命动力的认识之上。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斯大林认为:“蒋介石的叛变表明革命已进入其发展的第二阶段,已开始从全民族联合战线的革命转变为千百万工农群众的革命,转变为土地革命。”而“土地革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基础”。⑥《斯大林全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1954年,第203、259页。也就是说,蒋介石的叛变使得革命进入了第二阶段,但是仍然处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阶段。斯大林对中国革命的这一判断无疑是被普遍认可与接受的。谭平山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第七次扩大全会中国委员会会议的发言中就赞成斯大林的说法,认为“中国革命现在正处在由第二阶段向第三阶段过渡的时期”。

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性质决定了小资产阶级不能作为革命的对象,所以必须团结国民党左派共同革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任务是建立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权,所以共产党不能离开统一战线或退出国民政府,不能在现阶段提出建立苏维埃的口号。既然中国的革命属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那么资产阶级就应该作为革命的动力,甚至是革命的主力。因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必须有革命的资产阶级参加,如果没有,那就不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而是跨越了革命阶段的社会主义革命了。正如周恩来所言:“中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可是又要反对资产阶级,这在当时就成为很难理解的问题。”①《周恩来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58页。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性质让很多人下意识地将资产阶级当作国民革命的动力和同盟军,而非革命的对象。所以,团结革命的资产阶级也就是所谓的国民党左派一起进行国民革命成为马列主义革命理论的基本要求,革命统一战线也就成为当前革命阶段的必要条件。1927年5月18日,中共中央在《中国共产党为夏斗寅叛变告民众书》中提出:“工农小资产阶级之革命民权的同盟,是中国国民革命将来的发展和最后的成功的唯一保证。”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129页。就这样,革命统一战线被上升到了中国国民革命发展和成功的唯一保证的高度!既然是唯一保证,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这样,共产党在土地革命等问题上受到国民党的制约而陷入困境之时,所想到的自然不会是解散统一战线,而只能是改变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

谭平山无疑十分认同这种观点。他明确表示:“中国革命需要有一个包括一切革命阶层的反帝反封建残余的民族统一战线”,“只有结合国内的革命分子,集中于一党的旗帜之下,以实行国民革命,方能够逃出种灭国亡的危险。”③《谭平山文集》,第376、251页。既然蒋介石叛变被共产国际视为民族资产阶级的叛变,那么武汉国民政府时期,自然变成了工人、农民和小资产阶级联合进行民主革命的时期。但是,只要还处于资产阶级民族民主革命的阶段,统一战线就是不能抛弃的。谭平山认为:“依我看来,革命统一战线问题以及共产党和国民党的相互关系问题,乃是主要的问题。”④《谭平山文集》,第417—418页。正是这种视革命统一战线及国共关系问题为主要问题的观念,造成了武汉国民政府时期,陈独秀、谭平山等人为维持统一战线而对国民党处处退让,导致大革命时期的中共中央最终走上右倾机会主义的道路。

被开除出党后,谭平山也丝毫没有改变对统一战线重要性的认识。在他1928年2月写给中共中央的信中,就体现了这一点。他在信中说:“中国革命运动,已经千真万确地发展到了第三阶段了吗?中国的无产阶级,真是到了应该完全离开其他一切阶级单独干去的时期了吗?”⑤《谭平山文集》,第443页。也就是说,在中共中央作出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方针之后,谭平山依然认为中国革命处于第二阶段而不是共产国际所说的第三阶段,依然认为中国革命需要一个联合各革命阶级的统一战线而从根本上否定离开统一战线孤军奋战的做法。他认为,对于国民党里的革命分子的出路,应该是如布哈林在1927年11月演说中所提出的那样—— “国民党的左派下层党员,应该联合起来,反抗他的上层反动领袖……国民党应该提出再改组的口号”⑥《谭平山文集》,第446页。。后来成立的第三党,也正是以国民党左派和曾经的共产党员为主要成员,党的名字使用国民党曾经使用过的“中华革命党”,也证明了谭平山这一思想的根深蒂固。

正是这种建立在革命阶段之上的对革命动力——各革命阶级的联合战线的认识,使得谭平山对革命统一战线情有独钟,不忍舍弃。在《中华革命党宣言草案》中,他继续宣称:“中国革命的方式,是纠合广大的劳动平民群众构成一伟大的革命阶级,以领导中国革命,更与穷苦的小资产阶级联合,做阶级斗争的同盟,以达到政治经济的解放,以求民族的自由独立,这是中国革命唯一正当的轨道。”“以劳动阶级为中心,结合一切被压迫者,构成更广大的反抗阶级,向反动的统治阶级做积极的斗争,这是根据中国社会进化的阶段,所发生广大的阶级斗争的特殊现象,也是领导中国革命达到成功道路唯一正确的策略。”①《谭平山文集》,第455—456、461页。这种“唯一正当的轨道”、“唯一正确的策略”的说法,表明了统一战线在谭平山心里的极端重要性。

可以说,从武汉国民政府时期直到成立第三党,建立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这一革命阶段的判断之上,资产阶级作为这一阶段革命动力的不可或缺,让谭平山始终抱着一种统一战线至上的观点。正如他所言: “在民主革命过程中,为了集中一切力量和确定统一的斗争目标,这个战线是必要的”②《谭平山文集》,第390页。。这种对统一战线的情有独钟与他本身对统一战线组织形式的认识相结合,最终酝酿出了后来饱受批评的“第三党”。

三、谭平山设想的推动大革命继续前进的方法:改组国民党或组织第三党

对谭平山而言,在大革命陷入困境之后选择用组织第三党来解决问题其实是早有考虑。在1922年10月的广东区委联席会议上,谭平山就对国共合作的前景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很难同国民党再继续合作下去。我要说,我们最终只有两条路:要么消灭反革命的右派,根据国民党的纪律把他们开除出去,要么建立一个新的国民革命党。不这样,反动势力,即国民党右派不仅不会被消灭,而且会日益壮大,会拖着国民革命向后倒退。”③杨奎松:《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55页。很明显,其实质就是改组国民党或组织第三党来推动大革命继续前进。这也是谭平山在国共合作陷入困境之后设想的解决之道。

在武汉国民政府成立之前,谭平山是坚决支持以国民党为组织形式建立统一战线的。他在1926年底于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扩大全会上所作的《关于中国情况的报告》中,还批评了党内存在的关于组建第三党的思想:“一些同志要求共产党人退出国民党,另一些人说我们应该组织第三党来代替国民党。要知道,这只能意味着解散统一战线。”在谭平山看来,采用第三党的方式建立统一战线的前提还不存在,尽管存在一些“尚未定型的趋势”。所以,谭平山对统一战线运用国民党的组织形式十分赞成,并认为当前党的任务应该是“在现在的国民党中组织无产阶级的领导和控制,清除国民党与帝国主义的联系”。④《谭平山文集》,第383—384、391、390页。

正如毛泽东所言:中国的资产阶级,“他们在受外资打击、军阀压迫感觉痛苦时,需要革命,赞成反帝国主义反军阀的革命运动;但是当着革命在国内有本国无产阶级的勇猛参加,在国外有国际无产阶级的积极援助,对于其欲达到大资产阶级地位的阶级的发展感觉到威胁时,他们又怀疑革命”⑤《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4页。。所以,共产党与国民党只能在资产阶级要求的反帝反封建的范围内达成共识,一旦超过资产阶级所能接受的底线,损害到资产阶级本身的利益,则必然受到代表资产阶级的国民党和为之所控制的武汉国民政府的反对。所以,国共双方在工农运动和土地问题方面的分歧逐渐凸显,矛盾日益激化。共产国际要求共产党员留在国民党内、加入国民政府的指示,也让中国共产党在处理具体问题上投鼠忌器,不得不顾虑国民党方面可能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国共两党之间的合作关系日益紧张,接近崩溃的边缘。中共中央也陷入了一种混乱而矛盾的状态之中。不但中共党员之间存在意见分歧,共产国际在中国的代表鲍罗廷和罗易也时常争论不休,多次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都是吵吵嚷嚷。联共 (布)批评了谭平山在土地革命和没收土地问题上采取逃避态度而“胡说些改善农民状况的自由主义空话”。谭平山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对此表示了不同意见,他公开申明自己并没有所谓的改良主义倾向,并“愿意接受关于土地问题的决议”。但他坚持认为在当前局势恶化的情况下,为避免造成革命联盟内部的冲突,不宜再激进地主张立即解决土地问题。他赞成共产国际五月紧急指示中提出的“向国民党输送新的领导人”,并认为“现在的国民党中央执委会没有进行革命的胆量。改组国民党是必要的”。①《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第306、309、310页。也就是说,谭平山这时对于通过改组国民党,清除阻碍国民革命发展的国民党右派分子,从而在国民党中组织无产阶级的领导与控制还抱有幻想。

在谭平山看来,国民党是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而改组则是重新恢复统一战线革命性的手段,他希望通过改组来重新整合各革命阶级革命群众的力量,消除对于实现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的“土地问题的决议”的阻力。因为他已经认识到土地问题无法解决的关键,是现在的国民党中央执委会根本不敢推动工农运动向前发展。

在主张改组国民党的同时,谭平山也开始考虑抛开国民党的旗帜,改用第三党来团结革命力量,建立革命的统一战线。汪精卫在与罗易谈话时,就指出陈独秀和谭平山此时都主张共产党人退出国民党②《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第368页。。在罗易给汪精卫看共产国际的五月紧急指示之后,面对武汉分共迫在眉睫的情形,谭平山在找陈公博谈话时,就建议:“可以走第三条路,即是把国共都解散了,而组织第三党,这样或者免去分裂的危险。”③陈公博:《苦笑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88页。尽管谭平山在这里说的第三党,似乎是把国共两党解散了重新建立一个统一的政党。但是,当陈公博问到共产党本身还有没有组织的时候,谭平山“不假思索”地解释:“自然共产党本身还不免有它的本身组织。”④陈公博:《苦笑录》,第88页。显然,谭平山所希望组建的第三党,与其说是一个政党,不如说是一个国共合作的载体,一种新的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正如陈公博所言,谭平山第三党的主张,不过是“扯下国民党的招牌而换上第三党的招牌罢了”⑤陈公博:《苦笑录》,第88页。。

由此也不难看出,谭平山在这时提出的改组国民党和组织第三党的主张,虽取径不同但目的归一。“现在的国民党中央执委会没有进行革命的胆量”,既是谭平山主张改组国民党理由的阐述,也是其主张建立第三党的初衷与指向的说明。

从起初认为第三党是解散统一战线到自己主张用第三党来避免国共之间的分裂,一方面是在大革命后期,武汉国民政府及其军队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反对工农运动,其群众基础正在逐渐丧失,革命的小资产阶级如邓演达等人对此状况极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谭平山所认为的用第三党的形式组织统一战线的四个前提已经基本具备。另一方面是武汉国民政府成立以来的实践,让谭平山感受到在国共地位不对等的前提下,共产党员在国民政府内工作的无奈:他“愿意接受关于土地问题的决议”,但身为农政部长却不得不用“本部没有自己的政策”⑥姜华宣、张尉萍、肖甡:《中国共产党重要会议纪事(1921—2006)》(增订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41页。来搪塞共产国际的指示。或者说,一个多月农政部长的经历,让谭平山认识到党内合作的国共合作方式的一个基本缺陷,那就是在国民党掌握政权和军队的情况下,所谓的国共合作只能是在共同利益共同要求下的合作,一旦双方发生分歧,共产党就存在极大的被迫合作的危险。

不难看出,谭平山所主张的解决措施,不管是继续用国民党的形式维持统一战线,通过改组清除掉不革命的因素;还是抛开国民党而采用第三党的形式重构统一战线,都是立足于继续保持革命统一战线的基础之上的。甚至他后来组建的中华革命党,也只是用第三党的形式组织统一战线的尝试。他在《中华革命党宣言草案》中创造了一个“劳动平民阶级”来作为中华革命党的阶级基础,“经济落后社会阶级复杂的中国革命阶级,属之广大的劳动平民阶级”⑦《谭平山文集》,第460页。,换句话说,谭平山理想中的这个“中华革命党”,就是广大革命阶级的联盟。

四、对谭平山设想中的第三党的认识

谭平山在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问题上的思考和探索,相对于当时的其他人来说,无疑是比较深入、具体和系统的。但是,不得不说,他希望通过组织第三党来继续维持国民革命统一战线的设想有着致命的缺陷。

正如彭述之存在无产阶级“天然领导权”①彭述之在1924年10月、11月先后发表的《中国工人阶级的责任》《谁是中国国民革命之领导者》两篇文章和他在中共四大上,认为民族资产阶级的势力“几乎为零”,是“似有似无”,由此得出中国工人阶级是天然的国民革命的领导者,用不着去争取领导权。这就是彭述之“天然领导权”的思想。参见《社联通讯》1983年增刊 (党史研究动态选辑),第53—54页。的看法,谭平山似乎存在一种“天然政党”的认识。他将政党与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混同,认为解散国共两党后还能存在国共两党各自的独立组织。也就是说,他否定了政党名称的存在却认可政党实际组织的存在,这无疑是一个悖论。政党名称大多关系着一个政党的政治理念、政治信仰,也是凝聚人心的一个重要工具,是不可或缺的。谭平山并没有提出解散国共两党之后在第三党的名义下保留国民党和共产党本身组织的可操作性措施,而是下意识地将之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现象。这样的政党,不同于后来实际成立的中华革命党,也不同于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党,本质上只是一个政党名义下多个政党的简单聚合。

如上所述,谭平山第三党的主张所犯的根本性错误就是完全割裂了政党之名与政党之实,将形式上或者说是名称上的党当作统一战线的平台与载体,而下意识地认为存在一种实然上的政党。将政党的组织与政党本身截然两分,认为即使三民主义与共产主义共存于一个政党的旗帜之下,而不存在其他的所谓国民党或者说共产党,二者依然会有各自独立的政党组织。换句话说,他认可在一个政党内不同的主义必然难以相容,却相信不同主义的党的组织可以在同一政党内共同革命。不得不说,这样的党,最可能的结局是陷于内耗而解体,而不会是保持统一完成革命。蒋介石就认为:“凡是一个团体里面,有两个主义,这个团体一定不会成功的,而且一定发生冲突的,这个冲突,无论大些小些,总是不能避免的。”②王奇生: 《中国近代通史——国共合作与国民革命(1924—1927)》第7卷,第243页。戴季陶也认为有主义的团体必然具有独占性、排他性、统一性、支配性等特征,必然无法共存③戴季陶在《国民革命与中国国民党》中认为,没有独占性、排他性、统一性、支配性的团体,一定是没有主义的团体、没有生存欲望的团体。参见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中国近现代政治思想史教研室:《戴季陶主义资料选编》,内部资料,1982年。。党外人士梁漱溟亦指出国共两党“其不相容性,本于先天”④《梁漱溟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12页。。谭平山理想中的“第三党”之主张最大的缺陷正在于此:在试图用第三党名义解决国共合作的矛盾与冲突的同时,却将党中存在国共双方各自的组织视为理所当然。事实上,这种各自的组织正是国共双方矛盾冲突的根结之所在。陈公博在听到谭平山第三党的设想后,马上问共产党是否还有本身的组织,就足以证明国民党人对共产党自身组织的虎视眈眈。谭平山却忽视了这一点,所以,其第三党的主张,注定只有失败一途。

但就本质上而言,谭平山提出的第三党的主张,还是与陈公博所理解的“扯下国民党的招牌而换上第三党的招牌”有所不同。因为谭平山构想中的第三党,是一种国共双方处于平等地位的合作形式,即是说国民党和共产党都会保留本身的组织形式,但是都处于第三党的旗帜之下。季诺维也夫在1927年4月5日给联共 (布)中央政治局的未被公开的《关于中国革命问题的提纲》中认为:“我们的口号暂时并不是退出国民党,而是立即宣布和实现中国共产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完全地和绝对地对国民党的独立性,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完全独立。”⑤《国际共运史研究》第2辑,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11页。即季诺维也夫不赞成退出国民党,但是要求共产党必须取得和国民党的对等地位。而谭平山第三党的主张也不是要求共产党退出国民党,而是希望组织一个第三党,形成国共两党在第三党旗帜下平等合作的局面。这样看来,谭平山和季诺维也夫的这一主张倒是存在某种程度的相似。从本质上而言,谭、季两人的主张与陈独秀等人变党内合作为党外联合的要求其实是一致的,只不过这种党外联合披上了一件政党的外套,是一种用政党名称组织的党外联合,也就是第三党旗帜下两个政党平等的合作。

实际上,国共合作中国共双方的平等地位,正是共产党以党内合作的方式同国民党合作所欠缺的,也是共产党长期受到国民党敌视和在处理国共关系问题时被动的根源所在。谭平山十分看重这种平等关系,他在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扩大全会上说明两党联席会议重要性时就谈到:“这次联合全会使共产党在权利上与国民党处于平等地位。因此,共产党能够争取到合法地位。”①《谭平山文集》,第395页。但是,两党联席会议尚且沦为“会而不议,议而不决,决而不行”②张国焘:《我的回忆》(上),第575页。的谈话会,在国共分裂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提出解散国共两党建立第三党,实现国共双方平等合作的提议,更无异于痴人说梦。无论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此刻都已经是骑虎难下,换一个形式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国共两党都不可能同意解散自己。国共合作中双方地位的不平等由来已久,政权、军队等方面国民党已经占据绝对优势,这些都是国共合作天平上决定性的砝码,形式上的变化,已不可能改变天平的倾向。

谭平山及其组织第三党的思想,本质上只是对革命统一战线组织形式的变更,是在大革命陷入危机的现实背景下,在对中国革命的阶段和动力的认识的理论基础上,对革命道路的探索。因此,取学术之视角,抱理解之同情,将对谭平山组织第三党的主张、实践的评价与对第三党本身的评价区分,对革命前辈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苦心孤诣给予充分的肯定,是认识谭平山及其第三党思想主张的理想取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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