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标选择复句语义关系之辨察

尹蔚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湖北武汉，430079）

有关选择复句中小句跟小句之间的语义关系，邢福义认为选择句式表示了三类关系：第一，可能性选择。即可供选择的，是可能的情况；换句话说，各选择项都指未然的事。第二，交替性选择。即所说的情况，或者同时在不同对象身上交替发生；或者先后在同一对象身上发生。第三，措辞性选择。即提出两种说法，表明在措词上可以有所选择[1]。邵敬敏根据前后选项的语义关系，归纳出三种语义类型：A.对立关系(包括正反型、反义型、颠倒型、语境型)；B.差异关系；C.相容关系[2]。范晓从“取”与“舍”的角度探讨选择复句的关系分类[3]。张谊生认为“不是……，就是……”这一格式中，就选择项的相互关系而言，可以分为两种：析取性选择和相容性选择[4]。

有标选择复句的语义关系是比较复杂的，可以从各个角度展开研究，本文选取了三个角度——有标选择复句前呼句与后应句之间的共性特征、个性特征、复合性特征对其展开研究，从哲学以及认知心理方面对其内在机理予以解释。

一、前呼句跟后应句语义上的共性特征

上述学者的见解为我们对有标选择复句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语义关系的认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我们认为，从哲学的角度来考虑，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同一性决定了它们之间的共性特征，表现在句法上就是结构的相关性乃至相似性、对称性。例如：

(1)或持大斧，或持巨剑，或持锐牌，或持豹尾，或持彩旗，或持罗扇。(颜廷瑞《汴京风骚》)

(2)或者用情，或者用理，或者用利，或者用力。(戴厚英《诗人之死》)

(3)是真有门路，还是瞎撞木钟？(高阳《慈禧全传》)

(4)要么是名，要么是利，要么是爱。(戴厚英《脑裂》)

(5)要不交还“离地龟”，要不请借“辟水冰晶”！(奇儒《凝风天下》)

(6)或是男的变了心，或是女的另有新欢。(钟晓毅《亦舒传奇》)

(7)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单田芳《百年风云》)

上述几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的句法结构很相似，对称性很强。第一、二、三、四、五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都是动宾结构构成的小句。第六、七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都是主谓结构构成的小句。这样的例子在语言实际生活中比比皆是，较为普遍。当然，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相似与对称，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差异。比如同为谓词性结构，可能前呼句是状谓结构，而后应句是动宾结构；反之亦然。而且，偶尔也存在某种不相似、不对称的情况。如：

(1)是闹鬼呢，还是狐狸精？(单田芳《白眉大侠》)

这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是谓词性结构，后应句是体词性结构。不过尽管如此，它们在语义上仍具有同一性。因为从认知心理的角度来看，它们都是客观世界某种现象在人脑中的某种歪曲、颠倒的反映。总之，有标选择复句前呼句跟后应句所描述的事件在人的认知世界中以选择性关联的方式构成某种联系，达成某种统一。能不能构成选择关系，既要看它是否存在客观的事理基础，也要看它能否在人的认知域中得以统一，得以关联。至于以什么样的方式构成选择关系，那就更多地取决于当时当地的语用需求。

二、前呼句跟后应句语义上的个性特征

从实际情况来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不光有共性特征，而且有个性特征。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同一系统中的各个元素，不仅存在同一性，而且存在着对立性。表现在语义上就是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至少有一个语义点不同，否则很难构成选择关系。这是因为对于两个或者多个完全相同的事物或者事件，“选择”似乎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不妨先看几例：

(1)他或者充耳不闻，或者公开顶撞。(《长江日报》1982年07月10日)

(2)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老舍《宝船》)

(3)这是事出偶然，还是事出有谋呢？(颜廷瑞《汴京风骚》)

(4)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梁羽生《冰川天女传》)

不难理解，以上四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都具有同一性。比如第一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都是描述“他”的行为表现，第二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都是判断一个人——“你”的人品、人性，第三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都是寻求事件原因，第四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和后应句都是通过质问的方式确认谁才是真正的问话主体。而且，每一例有标选择复句前呼句跟后应句的句法结构也有着较大的相似性、对称性。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这四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存在着某种对立性，存在着某种语义上的差异。比如，第一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虽然都是描述“他”的行为表现，但是它们彼此之间却存在着程度上的差别：后应句描述的行为表现，其恶劣程度大于前呼句所描述的行为表现。第二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尽管都是判断一个人——“你”的人品、人性，但是“好人”与“坏人”处于对立的两级，这是不言而喻的。第三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虽然都是寻求事件原因，但是性质不同：如果“事出偶然”，那就情有可原，无需太担心；如果“事出有谋”，那就得提高警惕，穷根究底，找出真正的原因。第四例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尽管都是通过质问的方式确认谁才是真正的问话主体，但前呼句跟后应句的施事跟受事是恰好相反的：前呼句是“我问你”，后应句是“你问我”。

如果将以上四例作出某种改动，使得前呼句跟后应句完全相同，也就是说，它们之间只有同一性，没有对立性，那情况又会如何呢？请看：

(1)他或者充耳不闻，或者公开顶撞。(《长江日报》1982年07月10日)

→他或者充耳不闻，或者充耳不闻。(－)

→他或者公开顶撞，或者公开顶撞。(－)

(2)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老舍《宝船》)

→你是好人，还是好人？(－)

→你是坏人，还是坏人？(－)

(3)这是事出偶然，还是事出有谋呢？(颜廷瑞《汴京风骚》)

→这是事出偶然，还是事出偶然呢？(－)

→这是事出有谋，还是事出有谋呢？(－)

(4)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梁羽生《冰川天女传》)

→是我问你，还是我问你？(－)

→是你问我，还是你问我？(－)

观察可知，改动之后的句式都很难成立。这是因为它们之间只有同一性，没有对立性，只有相同点，没有相异点，“选择”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三、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复合型语义关系

罗进军谈到了有标假设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复合型语义关系[5]，这一特征在有标选择复句中也有所反映。不同的是，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复合型语义关系类型没有有标假设复句那么多，范围没有有标假设复句那么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复合型语义关系在有标选择复句中是存在的。

1.“选择＋假设”型

(1)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不是无知，那就是别有用心。(《长江日报》1989年06月12日)

(2)这人若不是有毛病，想必就是闲得大无聊。(古龙《边城浪子》)

(3)假如不是路口，就是死胡同。(王小波《万寿寺》)

以上三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都是既有选择关系，又有假设关系。可以用解析法将其中的选择关系和假设关系解析出来，如：

(1)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不是无知，那就是别有用心。(《长江日报》1989年06月12日)

→他们的这一报道，不是无知，就是别有用心。(选择关系)

→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不是无知，那肯定是别有用心。(假设关系)

(2)这人若不是有毛病，想必就是闲得大无聊。(古龙《边城浪子》)

→这人不是有毛病，就是闲得大无聊。(选择关系)

→这人若不是有毛病，那想必是闲得大无聊。(假设关系)

(3)假如不是路口，就是死胡同。(王小波《万寿寺》)

→不是路口，就是死胡同。(选择关系)

→假如不是路口，那必定是死胡同。(假设关系)

需要注意的是，从关系标记的使用来看，“不是……，就是……”这样的选择关系标记比较容易跟假设关系标记关联，而其他选择关系标记则很难跟假设关系标记关联。请看：

(1)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不是无知，那就是别有用心。(《长江日报》1989年06月12日)

→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或者是无知，那或者是别有用心。(－)

→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要么是无知，那要么是别有用心。(－)

→他们的这一报道，如果是无知，那还是别有用心？(－)

(2)这人若不是有毛病，想必就是闲得大无聊。(古龙《边城浪子》)

→这人若或者是有毛病，或者是闲得大无聊。(－)

→这人若要么是有毛病，要么是闲得大无聊。(－)

→这人若是有毛病，还是闲得大无聊？(－)

(3)假如不是路口，就是死胡同。(王小波《万寿寺》)

→假如或者是路口，或者是死胡同。(－)

→假如要么是路口，要么是死胡同。(－)

→假如是路口，还是死胡同？(－)

如上所示，换用其他选择关系标记之后，句子要么说不通，要么是话还没说完。由此可见，“选择＋假设”型有标选择复句对选择关系标记的选用具有较强的规约性。

2.“选择＋假转”型

(1)要么现在就离开，否则将被武力赶下台。(《长江日报》1994年09月17日)

(2)要么等天亮买新的，要么赔 100元，不然今天莫想走。(《长江日报》1994年11月14日)

(3)或是忠，或者奸，否则便得不忠不奸。(温瑞安《少年铁手》)

上述三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是“选择＋假转”型语义关系，也就是说，它们之间既存在选择关系，也存在假转关系。为了清晰地看出它们的这一特点，我们不妨用解析法将其解析出来：

(1)要么现在就离开，否则将被武力赶下台。(《长江日报》1994年09月17日)

→要么现在就离开，要么将被武力赶下台。(选择关系)

→最好现在就离开，否则将被武力赶下台。(假转关系)

(2)要么等天亮买新的，要么赔 100元，不然今天莫想走。(《长江日报》1994年11月14日)

→要么等天亮买新的，要么赔100元，要么今天别想走。(选择关系)

→等天亮买新的也行，赔100元也行，不然今天莫想走。(假转关系)

(3)或是忠，或者奸，否则便得不忠不奸。(温瑞安《少年铁手》)

→或是忠，或者奸，要么便得不忠不奸。(选择关系)

→忠也行，奸也可，否则便得不忠不奸。(假转关系)

相对而言，“是……，还是……”类选择关系标记很难跟假转关系标记关联。请看：

(1)要么现在就离开，否则将被武力赶下台。(《长江日报》1994年09月17日)

→是现在就离开，否则还是将被武力赶下台？(－)

→是现在就离开，还是否则将被武力赶下台？(？)

(2)要么等天亮买新的，要么赔 100元，不然今天莫想走。(《长江日报》1994年11月14日)

→是等天亮买新的，还是赔100元，不然还是今天莫想走？(－)

→是等天亮买新的，还是赔100元，还是不然今天莫想走？(？)

(3)或是忠，或者奸，否则便得不忠不奸。(温瑞安《少年铁手》)

→是忠，还是奸，否则还是便得不忠不奸？(－)

→是忠，还是奸，还是否则便得不忠不奸？(？)

不难看出，换上“是……，还是……”之后，各句式都很难成立。

3.“选择＋假转＋推断”型

以上两种类型的语义关系都是“双合型”的，偶尔也可以看到“三合型”的语义关系。如：

(1)要么带给人家幸福，否则不如谁跟谁都没关系。(王朔《王朔文集》)

此例有标选择复句中，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有着三种语义关系，即选择关系、假转关系、推断关系。不妨将它们解析出来：

(1)要么带给人家幸福，否则不如谁跟谁都没关系。(王朔《王朔文集》)

→要么带给人家幸福，要么谁跟谁都没关系。(选择关系)

→最好带给人家幸福，否则谁跟谁都没关系。(假转关系)

→与其不能带给人家幸福，不如谁跟谁都没关系。(推断关系)

四、结语

本文从有标选择复句语义关系的共性特征、个性特征以及复合性特征三个方面对其展开研究，获得了如下认识。

第一，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同一性决定了它们之间的共性特征，表现在句法上就是结构的相关性乃至相似性、对称性。有时候尽管存在前呼句与后应句结构不对称的个别情况，但是它们在语义上仍具有同一性。有标选择复句前呼句跟后应句所描述的事件在人的认知世界中以选择性关联的方式构成某种联系，达成某种统一。能不能构成选择关系，既要看它是否存在客观的事理基础，也要看它能否在人的认知域中得以统一，得以关联。至于以什么样的方式构成选择关系，那就更多地取决于当时当地的语用需求。

第二，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之间的个性特征具有较强的哲学依据，这就是，同一系统中的各个元素，不仅存在同一性，而且存在着差异性。表现在语义上就是有标选择复句的前呼句跟后应句至少有一个语义点不同，否则很难构成选择关系。这是因为对于两个或者多个完全相同的事物或者事件，“选择”似乎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第三，语义关系的复杂性和兼容性是有标选择复句复合型语义特征存在的重要原因。概而言之，有标选择复句存在三类复合型语义关系：“选择+假设”“选择+假转”“选择＋假转＋推断”。

[1]邢福义.汉语复句研究[M].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1:244−246.

[2]邵敬敏.现代汉语选择问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 1994(2):49−67.

[3]范晓.汉语的句子类型[M].太原: 书海出版社, 2000: 341−343.

[4]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探索[M].上海: 学林出版社, 2004:425−426.

[5]罗进军.有标假设复句的语义关系特征[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2(5): 85−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