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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墨关系的难题与突破

2013-01-17覃爱玲

南风窗 2013年13期
关键词:拉美大卫墨西哥

覃爱玲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6月初对拉美的国事访问,几乎已被其后与美国总统奥巴马的“非正式会面”风头遮尽,除了业内人士,没有多少人再提及。然而,对于中国与拉美经济第二大国墨西哥而言,这确实是全新关系的重要一步。

据报道,此次习近平访墨,将中墨由“战略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签署了涉及能源、运输、旅游、经济和通信等领域至少10项合作协议。

作为上世纪70年代初最早与中国建交的国家之一,墨西哥曾长期与中国保持友好关系。但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墨西哥对中国贸易逆差持续拉大,以及墨西哥上几任总统多次会见达赖等对华不友好政策,中墨关系一度陷入低谷。

去年底,出身革命制度党的培尼亚·涅托当选新任墨西哥总统后,对中国传递出强烈的友好信号,表示要构建新的中墨关系。今年4月访华参加博鳌论坛时,他与习近平进行了相当友好的会见。5月访华的墨西哥外交部长梅亚德更是称,“中墨关系发展面临历史最好机遇。”

正在墨西哥访学的中国社科院拉美所社会文化室副主任郭存海对《南风窗》记者表示,习近平主席访墨建立了一个双方合作的良好框架,墨西哥当地舆论对新型合作关系期待颇大。但在他看来,由于中墨两国产业同质竞争性和墨西哥对美国高度依存的地缘政治等客观原因,中墨关系要有大的进展,尚面临众多难题。

“世界工厂”的逆差难题

墨西哥驻广州总领事大卫·纳赫拉来广州已经两年。就任以前,他并没有来过中国。他对记者感慨中墨两国的互相陌生,也表达出对两国关系更上层楼的极大热情,并罗列出一系列数据来证明墨西哥的重要性。

生机勃勃,人民对未来怀有希望,并为之而努力,是大卫对中国的主要印象。在他的印象中,当前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民可能更多地会对变化感到焦虑,觉得无法把握。

他亦坦承改善中墨关系所面临的难点。并不意外地,他最关心的是近年来大幅上升的墨西哥对华贸易逆差。“中国和墨西哥是直接的竞争对手。我们处在相似的发展阶段,几乎生产同样的商品,在许多方面都很接近。”

中国与墨西哥有着可称“巨大”的贸易额。虽然中墨两国统计数据存在很大差异,根据墨方统计,2012年通过各种方式进入墨国的中国出口总量达560亿美元,中国从墨国的进口总量仅50多亿美元,而据中方海关统计,中国对墨国的出口总量为275亿美元,从墨国进口总量为91.6亿美元,但各方公认的是,墨国产品在与中国产品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中墨存在巨大的贸易不平衡。

墨西哥国内舆论普遍认为,中墨目前的贸易关系,是中国单边获利的。不难理解,过去几年,在这种不满中,墨西哥成为发起对华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之一。

当有中国人士为强调中墨关系的重要,提及“中国是墨西哥除美国外的第二大贸易伙伴”时,大卫常会自嘲地补充一句,“但墨西哥并非中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

他为中墨关系在中国受到一定程度的忽视表示遗憾,按照上述560亿美元的统计口径,他认为中墨之间的贸易额甚至比中法之间要大(2012年,中法双边贸易总额约510亿美元),但是,“这儿的人都在谈巴西、阿根廷、古巴和委内瑞拉”。

郭存海表示,在他较熟悉的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和港口城市坎昆一带,大的商场和各种市场里到处都是中国制造。墨西哥地铁里卖的手电和小电子产品基本来自中国。以至于他想给家人买些礼品,都要特别小心,以免买到“hecho en China”(中国制造)带回来。

大卫给记者提供的材料一再试图证明,墨西哥是一个工业门类齐全、且相当发达的国家。但在郭存海的印象中,墨西哥的工业能力和竞争力在不少方面与中国相比,缺乏优势。最简单的,生产一件文化衫,不仅工序落后,且成本较高,在当地生产的成本相当于从中国进口的销售价格。

过去10多年,中国作为“世界工厂”迅速占领着全球市场。在美国和欧盟都正因“反倾销”问题与中国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前,墨西哥的例子表明,在全球不少国家,中国都面临类似困境。虽然因为没有美欧那样大的政治能量,这些冲突并没有引起中国国内舆论的广泛关注,但在相关国家内部,却是重要的政治社会话题,也成为中国在外交上不得不面對的问题。

“如果中国政府不在乎,明天,墨西哥就能决定不从中国买东西。墨西哥是极少数可以不需要中国的国家。我们不欠你们的钱,没有技术依赖。从中国进口的商品,我们能从韩国和日本等地买到替代品,虽然可能会贵一些。”面对记者“假如中国政府对这种不平衡贸易听之任之,墨方将有何应对措施”的提问,大卫显然有些气愤。

墨西哥国内舆论普遍认为,中墨目前的贸易关系,是中国单边获利的。不难理解,过去几年,在这种不满中,墨西哥成为发起对华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之一。

寻找平衡之术

这种不满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大的逆转。墨西哥年轻英俊的新总统培尼亚高举改革大旗,对改善中墨关系抱巨大热情,中方政府也作出了积极的呼应。

然而,这些看起来不错的政治合作姿态,在具体落实中,到底有多大影响?处于贸易优势地位的中国,会投入多大资源和精力去解决与墨西哥的贸易不平衡?郭存海对此持保留态度。

作为世界贸易的积极一员,在拉美和非洲这些非发达地区,中国最需要的是进口原材料和出口工业制成品。在大部分地区,这一需求结构与当地情况吻合。但墨西哥则较为特殊。由于跟中国的发展阶段和产业结构过于类似,颇有培养本国工业雄心的墨西哥,并不希望过多中国产品对国内工业造成冲击,也不希望以原材料作为自己的主要出口产品。

郭存海表示,中国需要墨西哥的产品主要包括能源、矿产、农产品和渔产品等,但墨西哥实行石油国有化政策,外资无法插足,“墨西哥能给中国的不多”。

大卫则明确表示:“我们不希望仅仅销售石油给中国,这是没有其他可卖的国家才干的事。”他期望中国的是,有一定技术含量、并能给当地带来就业的“高附加值”中小企业投资。相对于中国惯常收购能源矿产的大型国企,他认为,中小企业的发展更为健康和可持续。

他表示,过去近20年中,墨西哥从《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中获益甚多,发展很快,已经从一个限制很强的经济体变为一个非常开放的经济体,有着良好的工业基础和投资环境。“你看,当巴西依赖国际商品价格,委内瑞拉依赖中国的石油价格时,墨西哥的综合发展能力已经很强大,不会由于某个具体产品的价格引起大的波动。”

“希望我们一起成长,两个国家都在全球经济中占有更好的位置。”比如中国可以投资墨西哥的汽车产业,从制造业向资本的更高端链条发展。中墨还可以按照各自的比较优势,在整个汽车产业中分工协作,你生产轮胎,我生产方向盘等。

建立一个清晰明确的贸易协定框架,是大卫认为解决中墨贸易不平衡问题的另一个重要方法。比如,中国消费的许多海产品原产地墨西哥,但多是美商在忽视环保责任的情况下,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从墨西哥买进运到美国,打上美国标签出口到中国的,墨西哥当地民众受益有限。

多位研究拉美的中国学者都鼓励中国企业对墨西哥进行更多投资,更多购进该国产品,以减小目前巨大的贸易赤字,消解墨西哥对此问题的不满。但是,中国显然已经过了“谈感情”的外交阶段,不可能投资自己不需要的项目。而中国需要的项目,不一定会在墨国内获得认同。

郭存海对中国在当地两个大的投资项目印象深刻。一个是基础设施建设,墨西哥的大都市区主要分为墨西哥城和墨西哥州两大部分,中国希望修建连接两地间的铁路,但一直没有新的进展。

另一个项目在他刚去过的港口城市坎昆。华人想在当地修建一个“龙城”(Dragon Mart),将各种中国货物运来,作为辐射墨西哥、中美洲乃至整个美洲的商品集散地,但遭到不少民众反对,一方面是环保可能有问题,二是对中国货物进一步冲击当地产品的担忧。

旅游业是墨西哥希望向中国推销的另一大产业。墨国提出,希望中国成为其亚洲最大的游客来源国。但两国距离遥远,互相了解甚少,短期内游客大幅上升并不现实。

从中墨两国的现实看,即使从大的方向达成了合作意向,中方有降低现存贸易赤字的诚意,具體如何以中墨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进行,仍需努力。

合作空间待解

“人人都看向中国,除了墨西哥。这挺奇怪的。”谈及为什么新总统会加大与中国的合作,大卫表示,在中国对全球政治经济影响日益加大的今天,墨西哥应该“和中国一起玩”,找到与中国合作的机会。

新总统培尼亚的个人因素亦不可忽视。他在担任州长时,就曾到过中国两三次,对中国感兴趣并有一定了解。据大卫介绍,培尼亚“深知中墨两国最近几年处于负面关系中,很想改善这种状况”,以更开放的思维处理中墨关系,希望更多地发挥中国对墨西哥发展的建设性作用。

相比墨西哥对中国巨大的经济企盼,中国对墨西哥似乎更多基于政治考量。

虽然墨西哥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与中国不在同一个平台上,甚至很难称得上地区强国,但作为拉美第二大经济体,地理上处于北美、加勒比海地区,文化上则属于拉美,对整个拉美地区都有很大辐射作用。中美洲一系列与中国台湾保持外交关系的小国家,中国大陆不能在当地设立领事机构,墨西哥也成为中国发展与中美洲关系的桥头堡。

传统上习惯将拉美称为“美国后院”的舆论,容易将中国与拉美发展关系与制衡美国联系在一起。但受访的多位专家均表示,由于墨西哥与美国特殊的地缘政治经济关系和巨大的依存度,中墨关系的好转并不会对美墨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美墨关系仍将是墨国最重要的双边关系。

郭存海在墨西哥的一个深刻印象是,墨西哥的美国化程度很深。由于历史纠结和现实问题,墨西哥民众对美国可谓爱恨交加。由于美国太发达,所有的墨西哥政治势力,不论右派左派上台,都无法逃避对美国的依赖。

有一个幽默是这样的,墨西哥的文化衫正面写着“美国佬滚回去”,反面写着“带上我”,非常形象地反映了墨西哥国民对美国的两面性心理。

但正是这种对美国的过分依赖,使得墨西哥会寻求与拉美其他国家,以及包括中国和日本在内的泛太平洋国家等其他经济体合作,谋求对外关系更为多元化,以在一定程度上平衡美国对它的压倒性影响。

大卫表示,就他所知,中墨关系的好转并没有受到来自美国政府方面的压力。未来如果有影响,可能也会是出于具体的事件。比如,来自美国的公司和来自中国公司的纠纷。

中国社科院拉美所研究员张森根认为,前些年中国在拉美的大量投资都在巴西、阿根廷、委内瑞拉和玻利维亚等左派意识形态比较明显的南美洲国家,在美国后方挖人墙角的意识太明显,有些投资回收可能会有问题,中国在拉美的投资应该更注重投资回报率和投资安全,就经济谈经济。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拉美研究中心主任、曾担任过中国驻多个拉美国家大使的吴长胜则表示,革命制度党与中国有传统友谊,而且有长期的执政经验,新总统国际眼光比前两届总统应该更高,会更注重发展对华关系,也可能会考虑使墨西哥在国际上发挥更大作用,中国值得认真考虑与其合作。

但对于大卫而言,除中墨贸易逆差之外,另一个让他发愁的主要问题格外简单:中墨两国之间互相了解甚少。

“我们问来领事馆申请签证的中国人了解墨西哥吗,他们会回答:‘离阿根廷很近。No!我们离阿根廷很远。还有人认为,我们说法语。”大卫对此表示无奈。

另一方面,在墨西哥国内,关于中国的信息可能来自欧美媒体和周边的零碎接触,也没有全面真实的了解。

“如果你去墨西哥,可能会碰到很多人认为,每个中国人都骑自行车,留着长辫子,双手操在胸前。但他去超市时又发现,那么多东西都来自中国。然后会想,哦,他们什么都卖,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能生产那么多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高谈任何中墨关系的跨越式发展,显然都显得过于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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