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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女人难,还是做好人难?

2013-01-17

南方周末 2013-01-17
关键词:布莱希特好人江南

越剧《江南好人》更像是音乐剧。传统的越剧唱腔之外,有江南小调,有嘻哈,有爵士。茅威涛(右)三十年来头一回在戏里演女人,她说越剧从大上海繁盛起来,受租界文化、歌舞、好莱坞电影的影响,“本来就是摩登的”。

本文图片由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提供

隋达(茅威涛饰)是戏里确定无疑的坏人,可他也是“江南好人”沈黛的分身。“好人一定要用恶人的手段来养活自己。”作家李锐认为,这戏就是为现在的中国人写的。

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夏辰

发自杭州、北京

江南女人

做女人难,女人做女人尤其难。茅威涛生平头一回做女人,简直手足无措。三十多年里,她都在做男人,做张生、梁山伯,做孔乙己,即使做东方不败,亦是一个有女人态的男人。沈黛却是一个地道的女人。沈黛是布莱希特《四川好人》的角色。

十多年前,茅威涛怀孕做准母亲,长住上海,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张马力拿着本1960年代出版的泛黄的布莱希特给她看,说:茅毛,这个戏只有你可以演,只有越剧可以演。茅威涛一口气看完,说太适合我了。

《四川好人》说的是三位神仙下凡人间,寻找好人,却屡屡被拒,只有妓女沈黛好心将他们收留,把自己仅有的住所让给他们。为了报答沈黛,神仙留下一千多银元作为住宿费用。沈黛用这笔钱开了一家香烟店,继续施米赈灾、接济穷人,但因为不堪刁民奸商的滋扰,无奈的沈黛只能假扮表兄隋达出面,把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沈黛由于爱上了失业的飞行员杨森,不惜卖掉店铺,眼看香烟店危在旦夕,表兄隋达再次登场,出手挽救了沈黛……

但“好人”启动已在茅威涛断发光头做孔乙己后,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沈林受托改编本。妓女沈黛在其笔下成了温州发廊女。这稿被放弃。上戏的曹路生改了最后版本。《四川好人》变《江南好人》,香烟店改绸布店。沈黛做了歌妓,“煮茶迎客把盏,小曲清喉赚钱。”帘栊曼挑,沈黛手持水烟袋。

这一形象源自茅威涛的童年记忆。在老家桐乡乌镇奶奶家隔壁,有一个从南浔迁徙过来的从良妓女红宝娘娘。“已经很潦倒的红宝娘娘一直穿绣花鞋,嘴里永远叼个水烟枪;而我奶奶总是在纳鞋底,打毛线。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就坐在矮矮的竹椅子上晒太阳,面对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家长里短的事。”茅威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记忆当中的红宝娘娘在我看来就是一个风情万种的老太太。”

水烟袋解决不了大问题。上了排练场,茅威涛不知道怎么走台步、怎么举手。小生和花旦的身段完全不同,小生用腰发力,走路用后脚跟;花旦的发力点是腿,在脚尖。几个月内,茅威涛的前脚掌起了老茧。团里专门请了一位形体老师进行形体训练。老师发狠道:不把你变成一个女人,我身败名裂。

“导演逼我每天戴着花,穿着裙子,穿着绣花鞋。直到后来,我觉得我好像没这些也可以演的时候,导演说不行,依然给我戴上。每天我就像个卖花女似的,把自己打扮成花妖一样。”茅威涛说,“最后我说服自己,把自己当男旦行不行?把自己当成梅兰芳,当成张国荣、余少群,我来演个女的。”

形体之外,声腔也成为一个纠结点。最简单的,莫非选个花旦流派唱沈黛。最后的抉择,是回到歌妓沈黛。

“女子越剧呈现的,就是这样一种风情万种的东西,如果叫妓女,我心理上有种障碍,接受不了,改歌妓它就特像江南,琵琶一弹,就引来了什么。”茅威涛回忆说,“沈黛的音乐形象是在评弹和流行歌曲的唱法上,其实这不是歌,这是江南小调,这小调带有一点《夜来香》、三十年代的感觉。”

导演郭小男说,“越剧唱腔一定要有,你把越剧弄没了还看什么?民国嘛,越剧往江南小调扩张,这样已经有了落地的好多唱法,就有根了,还是旧中见新,新中有根,没根一定不行。”

《江南好人》有很多出人意表的音乐设计,包括一段嘻哈风格的演唱。但是法庭上沈黛一段“天生一娇女,楚楚可怜身。父母早亡故,孤苦挂泪痕。十岁习歌舞,卖入勾栏门。扶瑶浅吟唱,日日戚晨昏”,舞台上依旧是那个婉约缠绵的越剧。

歌德学院中国区前院长、孔子学院特聘顾问阿克曼,在接受访问中说,这一段是最让他感动的部分,“突然感动得不得了”。

民国坏人

“男人来了!男人来了!男人是什么?男人是君子,男人是恶魔。男人是强盗,男人是道德……男人比女人更凶狠,男人比女人更堕落。”一群男人手挥文明棍舞动而来,西装革履礼帽,上海滩爵士风。沈黛摇身一变成了领头大哥隋达。

《江南好人》被置于民国。为什么是民国?导演郭小男说:“放到民国,一定是因为小百花,小百花是第一次演时装戏,得找到一个特别好的坐标点。刚刚有了工业革命的时候,刚刚有了工业剥削的时候,刚刚有了资本主义形态的时候就发生了,放前放后都不合适。”

第六场一启幕,丝绸工厂机器轰鸣、工人劳作的剪影,加上铿锵的音乐,热烈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越剧舞台上从未出现过的宏大场景,与其说是越剧,不如说是话剧和歌剧更合适。

剧本既要处理爱情与背叛的故事,又要处理善与恶、好人与坏人的思辨。《江南好人》坏人甚多。但有两个确定无疑的坏人。利用和背弃沈黛的杨森,以及沈黛分身的隋达。后者更是本剧纠结的主题所在。

沈黛受托于神仙扮演好人,践行中却发现要作恶才能维持行善。布莱希特在收场白承认:“大幕闭上了,一切问题没有答案”。

在舞台上,神仙也只好妥协,为了沈黛继续扮演江南好人,恶人隋达一个月出现一次半。沈黛唱道:“为什么好心遭曲解?为什么恶行遇人尊?莫非世人皆聪颖,熟谙此道默默循?”

“观众是拿着手巾到剧场,非得催他落泪的,这样的戏观众感兴趣吗?”茅威涛承认自己心里也有疑惑和忐忑,但是越排越觉得有意思。“我突然觉得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他可能就会像少年Pi,出现一种浴火重生的善,也可能会出现迫不得已,为了生存,会做气壮、心安理得的恶。善和恶会同时并存,可能水火不容,但也可能相宜相衬,这就是沈黛和隋达。”

“中国的戏曲里也有悲剧,但感情的东西比较强烈,精神方面的冲突是相对来说比较弱的。可是布莱希特这个戏就把精神困境放在了第一位,做好人就活不下去,好人一定要用恶人的手段来滋养、养活他。”作家李锐说,“尤其在现在的中国看这个,简直感同身受。我觉得布莱希特这个戏简直是为现在的中国人写的。”

阿克曼说《四川好人》在德国演得不多了。李锐则说,这戏大大没演够。“这戏难排,弄得好这个雷就响就炸就死,搞不好就啥都不是。”郭小男说。

《江南好人》首演时,郭小男还在为母亲戴孝。他母亲郭砚芳是评剧界的一代名伶,侯宝林也曾投奔她的门下。“我老跟我母亲开玩笑,我说你再不听我姐姐话,管不了你就把你送到敬老院,她说那我就昭告天下我儿子不孝,把母亲送到了敬老院了。我说你等会儿,你昭告,谁也不知道你了,因为你认识的人全死了。我的意思是说,观众也在流失的,也在变动的,也在迁徙的。”

郭小男觉得戏剧人得有一份担当,对剧种、对剧本、对剧目,对观众,你要推陈出新,“你要把最适合市场的东西给做出来”。

“中国三百多个戏曲剧种,但今天存活、演出的可能不到一百个,这一百个,又有多少能真正面对未来?可能越剧是特例,因为越剧是在上海开始繁盛起来的。”茅威涛说,“有位我很尊重的老艺术家批评新版《梁祝》说,茅威涛为什么把《梁祝》弄得那么摩登。其实越剧本来就是摩登的,越剧三四十年代从浙江嵊县山村进入大上海,受的是新文化,租界文化乃至好莱坞电影、歌舞的影响,穿蓝布衣衫的越剧渐渐变成了穿绣花旗袍的越剧。我希望《江南好人》也能在多元的语境中探讨未来中国式戏剧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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