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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启蒙时,是谈论什么?

2013-01-17

南方周末 2013-01-17
关键词:谈论辩论理性

陆碧娜与本文作者崔卫平(图右)

潘鸣啸❘摄

◤谈论启蒙就是谈论对于权力的批评,是对于权力的理性批判。启蒙不是单单属于某个历史阶段,而是超越历史时期的。

崔卫平

2012年10月1日下午,在清华大学中法文化交流中心潘鸣啸先生的帮助下,我在陆碧娜教授下榻的酒店访问了她。

崔卫平:谢谢您的讲座,引进了殖民地这个维度,让启蒙思想再次经受考验。也谢谢您“火药”这个比喻,很能帮助说明问题。您是如何获得这个维度的?

陆碧娜:我感兴趣的是在历史中消失了的声音,这些声音被完全压倒了,被封闭在某处。

这是一种健忘症的体现。这种遗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人喜欢分开殖民的历史和国民的历史,我认为不能分开这两者。殖民的历史是属于整个国民的历史,不应当将这部分切割拿掉。而实际上有关历史的问题,都是有关政治的。历史是属于政治的,是政治的一部分。法国议会本来有一个辩论,想要讨论殖民主义也有好的一面,但是遭到很多人反对。

崔卫平:在对待人的问题上,当年现实中的殖民者,与启蒙思想家的区别和冲突在哪里呢?

陆碧娜:殖民统治者并没有否认被殖民者是人,他们不这样说;但他们认为这些人是没有权利的人,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愿,不能够采取理性的立场。因此低人一等,对其不能放权,需要加以统治和管理。当年的殖民地起义以及1960年代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中,法国统治者傲慢的理由始终是,对方是不会说话的人,因此无法与他们谈判,也不能找到与之谈判的人。

崔卫平:在这种说法里,也没有不将民众看作人,只是看成不一样的人,不能让他们自己来,他们无法对自己的事情做主。

陆碧娜:所以普遍性就成了最为重要的问题,需要将所有人一视同仁,尤其落实在选举权上。狄德罗提到选举就是认同,选举还不能说是参与,而是认同。在政治里面,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认同、同意。

崔卫平:能向我们读者概括谈谈,当我们谈论启蒙时,是谈论什么吗?

陆碧娜:谈论启蒙就是谈论对于权力的批评,是对于权力的理性批判。启蒙不是一个方案,启蒙是一个提问题的方法,一个特殊的手段和角度,尤其是提出政治的问题。你总是可以看到事情明显地受利益主导,经济利益、政治利益或其他种种利益,但是启蒙对此采取始终不渝的批评态度。因此,启蒙不意味着曾经发生的,而是始终活跃的一个东西。启蒙不是单单属于某个历史阶段,而是超越历史时期的。

崔卫平:而当人们在谈论启蒙的理性时,是在谈论什么呢?

陆碧娜:是指运用语言的论辩、运用证据来进行分析批评。反对权威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比如一个群体的利益,但这个不是启蒙。启蒙的批评是指运用辩论、运用对话来发言。理性总是跟对话有关系,你不可能一个人先理性起来,而是需要在对话中体现出理性立场。如果是在辩论,那么就需要有对象,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辩论,然后你选择自己理性辩论的态度。

崔卫平:对于启蒙存在这样一种批评,即有人想要传播什么东西,是想要将某些东西放到别人的头脑中去,该如何回应这种批评?

陆碧娜:请允许我拿教师与受教育者做个比方,或者更确切的,来看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对话的关系。不管是受教育者也好,其他倾听者也好,他们总是拥有自己的既定经验,既定视野,来接受别人所谈论的东西,然后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以处理。因此,启蒙的主体不是外来者,是这个人自己,是他本身的条件,是双方之间的对话、磨合。如果是强制性的,那不叫启蒙。另一方面,思想在传播过程中,到了别处之后,是否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个也很难说。

崔卫平:理性的主体只能是个人。

陆碧娜:政治则是一种集体地运用理性的方式。如果说是政治的事情,总要对话。对话的前提是,认为人人都能够运用理性。

崔卫平:您如何看待知识分子的作用呢?

陆碧娜:我想,知识分子是位于经验和思想、经验和知识之间,也位于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就像在西方油画里,你看有一些云,这个云就在天和地之间。云是连接上下之间、连接天地的因素。我们可以把知识分子看作连接天地的云。但你是一片云,不要将自己看作太阳。

崔卫平:中国知识分子也有“士”这个传统,读书人介于皇帝与百姓之间。再问一个个人的问题,可以吗?您的女性经验在您的哲学工作中有什么意义吗?

陆碧娜:我需要比其他人反思得更多,拥有两倍的反思。对于一般人来说,他只要理解他自己就够了,他说他自己想说的,我除了理解自己,还要理解与对方的这种关系,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说话,将这种关系带进思考和表达中去。随时准备讨论问题,而不是发布见解,因此,我比较柔软和灵活,也比较开放。

崔卫平:我也想与您分享一个自己的工作经验。我的头脑中不知为什么,就钻进了一些有关哲学、政治或者历史的问题,但是我说话的声音是女性的,听上去好像不是十分般配。有朋友说我的思想和我的经验是脱离的,不是的,是我的思想和我的嗓音是仿佛脱离的。这也就是我喜欢写作,不太爱说话的原因。

谢谢您这次来中国的讲座,结合殖民地的角度来看中国,使得启蒙获得一个新的角度和重新激发出活力,会让中国的读者重新看待启蒙,也会让人们重新看待法国哲学家,不仅是弄那些玄乎辞藻的。

(感谢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中法研究中心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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