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汉语新增义位词研究

白云霜

（保定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被邓小平同志称为“中国的第二次革命”的改革开放给汉语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这些影响反映在词义层面上，一个主要表现就是大量的词语增加新义位。每一个义位都需要形式载体，新增义位的载体就是“新增义位词”（简称为“增义词”），它们是改革开放以来增加了新义位的普通话固有词。如果从词形新旧的角度出发，词汇系统中已有词形增新义的现象，应包含两种情况：一是旧词形增新词义，一是新词形增新词义。这两种情况都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

作为语言的建筑材料，每个词汇单位都是意义和形式的结合体，这就要求词汇研究必须结合意义和形式两个方面来进行。增义词是新义位的形式载体，用哪个词表示哪一新义，起主要作用的当然是意义关联因素，此外，在形式方面也应该有规律可循。本文以改革开放（1978年）以来三十余年的增义词为研究对象，总结规律，探索原因，以期为现代汉语词义研究提供一些参考。我们分三个阶段搜集统计新增义位词，其来源各有不同：

第一阶段:1978年—1996年。通过《现代汉语词典》1983和1996两个版本的对比搜集新增义位词，并辅以这一时期的 《辞书研究》《修辞学习》《语文建设》等专业期刊和部分新词语词典。第二阶段：1996年—2005年。通过《现代汉语词典》1996年版和第5版的对比搜集新增义位词，并辅以这一时期的《辞书研究》《修辞学习》《语文建设》《语言文字应用》等专业期刊和部分新词语词典。第三阶段：2005年—2011年。从《全球华语词典》（2010）、《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2009）、《当代汉语词典》（2009）中筛选新增义位词，从当代语言运用中搜集增义词，并辅以2005年至2010年的《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年度新词语》、《辞书研究》、《修辞学习》、《语文建设》、《语言文字应用》等专业期刊以及百度词典、百度百科。

之所以按照以上三个阶段来搜集并统计分析增义词，原因为：一是《现代汉语词典》的几个版本为我们研究词义划分出这样三个自然阶段；二是我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三十余个春秋，社会经济发展先后经历了几个阶段，其间词义的发展变化也随之呈现出阶段性特点，这与《现代汉语词典》的三个阶段基本一致；三是分阶段对增义词进行统计研究，便于了解词义发展演变的动态变化轨迹。

通过以上梳理，共搜集到新增义位词724个，各阶段的数据为：第一阶段180个；第二阶段326个；第三阶段228个。在724个增义词中，有10个词(炒、传真、反弹、分流、窗口、淘、投入、实体、网络、构架)先后在两个阶段增加新义位，所以三个阶段增义词的总和为734个。

考察所收集到的增义词，我们发现它们在音节分布、结构类型、词汇类别等方面具有时代性特征和阶段性特征，从中可以探寻当代人在选择固有词形表达新义时的一般规律。

一、新时期汉语增义词的音节分布情况

增义词的音节分布统计数据请看下面表1、表2。

表1 新时期汉语增义词音节分布总体情况

表2 新时期汉语增义词音节分布分阶段情况

分析以上数据，可以得出新时期汉语增义词在音节分布上的特点为：

（一）双音节在整个新时期增义词中所占比重最大，并在各阶段中占有绝对优势。这一分析结果符合汉语双音化的总体趋势。在现代汉语词汇系统里，双音节是基本形态。根据张莉的统计，在《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全部词量47021条中，双音节词38458条，占81.79%；多义词共计8641条，其中双音多义词6758条，占78.21%[1]78。这些数据与我们的统计结果十分接近。

（二）单音节和三音节在整个新时期增义词中所占比重较小，二者基本持平，所占比重之和不足20%；它们在各阶段的比重均低于16.0%。单音节所占比例呈波动之势，第一和第三阶段大大高于第二阶段；三音节在各阶段的比重少有变化。三音节词含词素较多，表义丰富、准确，在新时期总体呈增长之势，体现出当代以多音节表义的新趋势。单音节短小精干、经济便捷，适合当代人不断加快的生活节奏，更适合当今的网络交流，在第三阶段所占比重明显提高，反映出该阶段人们对简练词形的偏爱。

二、新时期汉语增义词的结构类型

增义词结构类型的确定具有一定难度，本文立足原义，并结合本义和构词理据来判定类型归属。由多个词素构成的词，其结构关系不止一层，统计时以第一层为准。有的原义为词素，新义为词，如“宅”“巨”；有的原义是词，新义是词素，如“热”“女”，均按单纯词统计。增义词的结构类型统计数据请看下面表 3、表 4。

分析以上数据，可以得出新时期汉语增义词在结构方面的特点为：

（一）新时期增义词中，合成词占绝对优势，合计为643，在全部增义词中所占比例为88.8%，远远大于单纯词的数量和比例。在合成词中，没有重叠式，复合式合计625个，附加式只有18个。复合式中，定中所占比例最高，主谓最低。

（二）各阶段的结构类型情况。三个阶段增义词数量不同，各类结构类型的绝对值不能说明问题，所以求得各类结构类型词在各阶段的所占比例，然后加以比较，结果为：三个阶段皆以合成词为主，单纯词比例很小。合成词中以复合式为主，附加式很少，没有重叠式。就复合式来看，第一阶段比例由高到低为：定中、动宾、联合、状中、连谓、补充、兼语、主谓，前三类所占比例皆在24%以上，其他比例很小。第二阶段比例由高到低为：定中、动宾、联合、状中、补充、连谓、主谓、兼语，前两类所占比例超过25%，其中定中超过40%，其他几类比例很小。第三阶段比例由高到低为：定中、动宾、联合、状中、补充、连谓、兼语、主谓，定中和动宾达到25%以上，其他均不足20%。三阶段中居首位的始终是定中，前四位总是定中、动宾、联合、状中，后四位总是补充、连谓、兼语和主谓，不过，各阶段后四者的顺序稍有不同。

表3 新时期汉语增义词结构类型总体情况

表4 新时期汉语增义词结构类型的分阶段情况

三、新时期汉语增义词的词汇类别

在当代汉语词汇中，产生新义的词语有多个来源，就当代汉语724个增义词而言，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曾在一定地域、一定范围、一定社会群体中使用的词语，它们是方言词、行业语、外来词，它们身上的“出身印记”会存留很长时间，我们称之为“特殊词语”；另一类是在全民中普遍使用的词语，我们称之为“普通词语”，即剔除外来词、方言词和行业语的那一部分。特殊词语尤其是行业语增加新义是新时期的突出现象，多年来，在新义领域，人们的研究重点一直停留在行业语、外来词、方言词上，如李尔钢（2004）、冯子薇（1999，2000）、汪国春（1998）、侯昌硕（2009），而极少关注普通词语对新义的贡献。我们认为，普通词语虽然在增义词中不如行业语、外来词、方言词那样醒目，但在这些词语中有一部分是汉民族千百年来沿用的语汇，具有传承性、全民性和常用性，无论在任何时期，它们都应该是新义的主要来源。统计结果验证了我们的推测。在当代汉语724个增义词中，普通词语有396个，所占比重超过50%；而且，各阶段普通词语均在54.0%以上。

（一）普通词语 普通词语大多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关，而且不受地域差别、社群差别的影响。根据词语所指对象，可以对增义词中的普通词语做如下分类：

与人体有关的，如“唇线、大肚子、性感、强壮、膈应、步伐”；表现心理、性格、感情、表情的，如“外向、傲气、痴呆、霸气、嗲、变脸、反感”；记录日常起居的，如“菜篮子、大餐、垃圾、炒、冲、料理、火、晒、淘”；表示人体动作的，如“抬升、吸纳、走、掰、蹭、前瞻、承接”；反映自然事物或现象，如“阳光、夕阳、朝阳、泡沫、绿色、黑色、白色、灰色、尾巴、黑马、海”；反映身份、地位的，如“老大、老总、强人、大户、男生、女生、杀手、散户、官商”；记录商业活动的，如“炒作、提成、打理、黑店、保真、品牌、商场”；反映人际社交的，如“联姻、牵手、访问、协调、应对、认养、套、认领、海量、拜托、帖子、冲突、男友、女友、情人、非礼、诉求、第三者”；属于生活工具或必需品的，如“窗口、盘子、管道、公告牌、电网、吊带、屏幕、卡”；工作生产领域的，如“打造、构筑、脱岗、下岗、长假、工作站、备份、考绩、助理、保安、评审、督察、采购、标定、攻关、启动、程序、传真、指令、外援、设计、试点、驱动、投入、缺位、注册、登录、夺标”，等等。

（二）特殊词语 当代汉语词汇是一个以基本词汇为基础的动态的词语集合体，不同来源的词语由于各种原因在社会上流传开来，进而会合到这个集合体中。作为民族共同语的词汇成员，这些来自各处的词语具有在全社会范围内高频广泛使用的特点，已经超越了某一地域、行业、阶层的范围，其中的一些成员会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而增加新义。分为三个小类：1.增加新义的行业语；2.增加新义的方言词；3.增加新义的外来词。三类词语的情况见下表：

表5 新时期汉语增义词中特殊词语的总体情况

表6 新时期汉语增义词中特殊词语的分阶段情况

1.行业语

增义词中的行业语主要集中在以下领域：物理、化学、数学、医药卫生、农业、交通运输、体育、商业经营、金融、财政、建筑房产、文学艺术、广播影视、航空航天、气象气候、经济、餐饮等。

物理领域的，如“反弹”（压紧的弹簧弹回；运动的物体在遇到障碍物后向相反的方向弹回）；医药卫生领域的，如“暴泻”（中医指急性腹泻）；金融领域的，如“翻盘”（债券市场上指从红盘变为绿盘，或从绿盘变为红盘）；地质地理领域的，如“板块”（大地构造理论指地球上岩石圈的构造单元）；军事领域的，如“登陆”（渡过海洋或江河登上陆地，特指作战的军队登上敌方的陆地）；航空航天领域的，如“硬着陆”（人造卫星、宇宙飞船等不经减速控制而以高速度降落到地面或其他星体表面上）；生物领域的，如“生长点”（植物根和茎的顶端不断进行细胞分裂，生长旺盛的部位）；商业经营领域的，如“专卖”（国家指定的专营机构经营某些物品，其他部门非经专营机构许可，不得生产和运销）；体育领域的，如“红牌”（体育比赛中，裁判员对严重犯规的运动员、教练员出示的红色警示牌）；交通运输领域的，如“站点”（为上下乘客、装卸货物而设的停车站或停车点）；建筑房产领域的，如“封顶”（建成建筑物顶部：大楼已经按期封顶）；化学领域，如“亲和力”（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物质结合成化合物时互相作用的力）；文学艺术领域的，如“淡出”（影片的画面由清晰明亮逐渐变得模糊暗淡，以至完全消失，是摄影方法造成的一种效果，表示剧情发展中的一个段落的结束）；计算机网络领域的，如“死机”（计算机等运行中因程序错误或其他原因非正常停止运行，此时屏幕图像静止不动无法继续操作）；通信领域的，如“热线”（为了便于马上联系而经常准备着的直接连通的电话或电报线路）；新闻出版领域的，如“改版”（调整、改变出版物的版面内容、风格、出版周期），等等。

综合分析增义词中行业语的分布领域及数量，我们发现：

（1）各领域行业语数量分布非常不均，最高的物理高达38条，最低的机械制造仅1条。位居前几名的是：物理＞体育＞交通运输＞军事＞文学艺术＞生物＞医药卫生＞商业经营。

（2）各阶段的行业语情况大不相同，具体为：第一阶段，各领域行业语数量比较分散，除物理、军事、交通运输、医药卫生、农业几个领域的词语在4个以上以外，其他如文学艺术、生物、建筑房产、气象气候、商业经营等均在1～3个之间。第二阶段，物理仍居榜首，体育成为一匹黑马跃居第二，军事、文学艺术、医药卫生、商业经营、交通运输、生物、通信紧随其后，以上几类均在6个以上。第三阶段，体育和交通运输遥遥领先，物理的比重有所下降，计算机网络领域的行业语数量和比重均有增加。

2.方言词

考察当代汉语增义词，方言词数量很少，仅有17条,占增义词总数的2.3%，各阶段的方言词数量接近，所占比例均在3%以内。

摆平（原义）居间协调，平息事端，平衡各方利益。

埋单 （原义）在饭店用餐后结账付款。

生猛 （原义）形容活蹦乱跳的：生猛海鲜。

雪藏 （原义）冷藏、冰镇。

傻帽儿 （原义）形容人傻，没见过世面。

秃撸 （原义）松散开：你的鞋带秃撸了。

其他：“嗲”“十三点”“忽悠”“闹心”“乌龙”“膈应”“板实”。

以上方言词（含社区词）主要来自东北、广东、北京等地。方言词对普通话词义的影响有大有小，经济水平当然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但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文化因素。以这几种方言创作的广播影视节目、文学作品和流行音乐在各地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加上影视明星、歌星笑星的名人效应，大大促进了它们在全国范围内的传播与流行。

3.外来词

外来词，又称借词，一般分为音译类、形译类和意译类[2]29。在我们收集的增义词中，外来词数目并不多，共计8条，占增义词总数的1.1%。其中第二阶段共有6条，第三阶段仅有2条，第一阶段则没有外来词，因为当时中外交流的深度和广度都不高，外来词尽管有一定数量，但使用传播范围有限，还停留在原义的使用上，而未产生新义。总共8条外来词中有6个行业语，这揭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规律，即绝大多数增加新义的外来词为行业语。

拷贝（原义）用拍摄成的电影底片洗印出来供放映用的胶片，也叫正片。[英copy]

克隆（原义）生物体通过体细胞进行无性繁殖，复制出遗传性状完全相同的生命物质或生命体。[英clone]

拜拜（原义）客套话，用于分手时，相当于“再见”。[英 bye-bye]

黑客（原义）指精通计算机技术，善于从互联网中发现漏洞并提出改进措施的人。[英hacker]

博客（原义）在互联网上发表的文章。[英blog]播客（原义）指把音频视频文件通过网络平台和个人用户连接起来的传播方式。[英Podcast]

马赛克（原义）小型瓷砖。[英mosaic]

卡（原义）卡片。[英card]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开展，汉语词义系统还将增加更多的新成员,我们将继续关注新增义位词现象，不断深化此方面研究。

[1] 张莉.现代汉语多义词新探[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5.78.

[2] 郭伏良.新中国成立以来汉语词汇发展变化研究［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