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方(节选)
2013-01-01薛梅
之一:黑色的石头在雨中歌唱
流放之地
雨是黄昏到达的,与我同步。
连绵的土地更加旷远,豆苗低伏,铺开通天之路。
潮湿的空气中,路灯讳莫如深;雨线斜过来,密码一样交织着。
实在有些沮丧。五大连池慕名而来,竟如此阴霾和孤寂。
那碧蓝可疼,那石海可痛,那崖壁上的小花可兀自摇摆?
心头明明灭灭的,不是灯盏,是蛊。
串珠的堰塞湖,在睡梦里掰着手指头,从左至右,从右到左。
大中有小,粗中见细,骨节连着骨节,游走,翻花,喷气,热,热……
热热的燃烧,我来了,我在。
老黑山,一个呓语中的名字,掀起窗外瓢泼的雨阵。
熟悉的磨牙声,在铁皮的屋顶回旋。醒着,或睡着,都不重要。
无可补救的流放,早在第四世纪的火山。
拼接记忆
雨停了,雾却依然笼罩,恍如黄昏与黎明,到底属于白天还是夜晚。
只有湿气附着脸上,才有明晰的概念。上山的路确实滑,小心翼翼地走,或停。
黑色的火山石,起伏如海,嶙峋的皱褶,像一幅油画中的老父。
模糊、混沌,甚至漩涡,黑白,明暗,左右,高低,多少,大小,快慢……
一切的发生原来是这样无限。面对无限,也便意味着走进无能,和无力。
黑色涌起黑色,石头碎裂石头,存在于两级间的非确定性,正是无可奈何的光阴啊。
当气体和水分初初相遇,要怎样的缠绕、积聚,才能在重压下锻造岩浆的冲天之力?
正如无从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永无精致的取舍,又怎能分得清进,或退?
苍老的岩石只留下黑色的眼睛。像黑色的珍珠滚动在老父亲古铜色的背脊上。
闪电和雷声需要时间。星辰的光芒需要时间。一夜的雨不够,一生的泪不够,沧海桑田不够。
黑色的火焰,黑色的风,刀刻斧凿般,在灵魂的双翅上刻下:爱屋,及乌。
永不枯竭啊,这化不开的实心,以信仰穿越岁月,飞在高处。
建造庙宇
心灵安守。雨又落下来,微笑之中,反倒多了一层趣味。
收起雨伞,让长发迎风,专心享受着目光对接时冥冥中的心颤。
依然是浩瀚的黑色大地,心无旁骛,生命之火,蓄势待发。
不问路途,不问黑暗,认准方向,全力喷涌。如日出江花,如蝉鸣鸟唱。
就活在当下,实实在在地活,像岩石低处的山石蕊剪裁出绿色的衣衫。
是夹缝中深深地扎根啊,故土的热恋,长空的拥揽,超然生死,荡气回肠。
火山杨奏响坚韧的乐章,在薄雾里,在湖水与湖水,五指连心的地方。
黄色的火山罂粟,白色的石棒绣线菊,深绿的迎客松,嫩绿的樟子松,描绘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那些神奇而茂盛的接骨木,相思豆一样的红果,抚慰了第四世纪以来的苍凉。
新的生命,新的成长。在无数的过去,在每一个现在,沧桑而年轻,劲健而柔软。
火山有心啊,又何惧风雨雾霭的遮盖。我听到了心跳,那是我们同一的节拍……
我知道我在哪儿,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啊,黑色的石头在歌唱,在自己的宫殿,做自己的王。
之二:朝着蓝的湖水观照蓝
蓝色的呼吸
我无意用一种大词,来遮蔽灵魂,也无意用一种感觉,来消弭另一种感觉。
在长白山天池,在松花江之源,在我的祖先女真人的发祥之地,我能想到的,只来自于感觉;我能
触摸的,只来自于灵魂。
我的眼睛,与那深邃的蓝长久对视。本来无波的湖水,就动起来,旋转,旋转,快速的旋转,把我
生生吸了进去。
像一朵盛放的蓝色水仙。无边无际的蓝色的水仙,与我,一起舞蹈。
飘飘渺渺的一生就有了色彩,孤独寂寞的行旅就有了皈依。
一朵蓝色的水仙,在火山灰残留的四壁上,在高高的深谷里,在我的血脉涌流的土地上,我唱着属
于自己的蓝色歌谣,一种无声的歌谣。
甚至连天空也不再高不可及,在我的歌声中,天空伏下身来,蓝色的眼睛,蓝色的衣衫……
满天空的湖水,向四野弥漫,低下去,又升起来,一波一波地,自由的蓝,幸福的蓝啊,云朵是唱诗
班的孩子,它们飞舞在生机勃勃的水晶之间,而我,用圣童的身影活着,心中荡漾着一阵一阵蓝光。
那蓝色里会有生命的存在吗?如果不,那为什么向着蓝色的湖水,我看到了生命的原野上,水仙花
在恣肆开放,相爱的人在深情拥抱?!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梦想,宽容,澄澈,安详,蓝色的风,蓝色的心跳……不必计较那蓝色的空
气里,还有多少清寒与忧伤。
再吸一口,深深地。也不必用水妖的传说来增添自己的分量,我相信,只要相遇,冥冥中的蛊一定
会击中你,震动了你迷离中等待已久的隔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