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未来中华文明2.0版

　　中国未来的发展前景，必须放在世界范围内来考察。当今的世界格局，表现形式是国家的冲突，但是如果从深层次的文明角度来看，国家冲突实际上是文明的竞争。如今美国、欧盟和新崛起的中国三分天下，背后实际都有文明的因素。世界的称霸战除了经济、科技、军事实力方面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文明话语和文明制度的竞争。
　　美国作为一个新教文明，能够不断地内化其他文明进来，因此它还依然具有非常强大的竞争活力。而欧盟里面发展较好的是德国，这也是一个新教国家，也保有新教伦理所拥有的竞争情结。今天欧洲之所以衰落，似乎到处都处于罗马帝国的晚期，部分原因也要归结于拉丁文化的负面影响，因为悠闲的拉丁文化排斥竞争性。如今的法国、意大利，都存在这个问题，经济社会发展停滞的背后都是因为存在文明的缺陷。
　　反观中国，今天所谓的崛起只是一个富强的崛起，崛起的背后当然也有文明的因素。从近代以后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再加上中国儒家经世致用的竞争性传统，这套东西在今天发挥到了人性的极致。因此，现今的中国人更像19世纪的欧洲人，我们具有一种永不停歇的冒险进取精神。所以说中国崛起的秘密从文明角度来说可以做这个解释。
　　可是中国目前还只是围绕着富强崛起，并不是一个文明的崛起，背后并不存在一套持久的文化体系，所以我们缺乏一个新的中华文明2.0版。现今中国所面临的情况是，毛泽东1949年解决了挨打问题，邓小平在20世纪80年代解决了挨饿问题，但是我们今天还没解决“挨骂”的问题。在世界上并不掌握话语主动权，做任何事情都会“挨骂”。“挨骂”的背后就是因为我们不掌握文明的话语权、不掌握规则的制定权。
　　改革开放至今，中国都专注于国内自身事务的解决，对国际事务的规则方法依然很陌生，对以国际法权为基础的国际法则和文明的普世话语相当隔膜。比如钓鱼岛事件，我们只会用民族国家的语言辩解，用国家主权不容侵犯来辩护，这种很弱的辩护并不能获得世界范围内的认同。所以，这背后缺乏一套普世性的文明话语来做自我辩护。
　　与曾经也位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日本相比，中国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具备成为未来帝国的潜质。因为日本背后没有一个文明，但是中国具有悠久不间断的传统文明。而中国文明的2.0版不仅有利于中国，更有利于世界。帝国和民主国家的区别在于民主国家试图打造同质化一体化的内部，但是帝国在内部允许各种各样的差别和多元。
　　当今中国的内部事务也非常复杂，如一国两制、边疆自治区问题，显然不能仅仅用简单的认同和一体化来推进文明。那么如何承认不同的宗教文化传统？如何允许不同的政治制度存在，实现边疆不同少数民族的和谐共处，甚至不同省份地区共存不同的模式，诸如广东模式、重庆模式、浙江模式等等，在文明的基础上实现它的一统？这个问题需要我们转换思路，重新从中国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文明价值、什么样的政治制度、什么样的民族未来进行思考，也正是未来中国文明2.0版要回答的问题。
　　中国民主问题很重要，但是恐怕民族问题更复杂，这个问题今天就需要提前应对。中华文明可以同化那些没有高级宗教和文明的一般少数民族，但是我们很难同化有高级宗教的藏族、回族，他们有和我们同样悠久的高级宗教、高级文明。但是我们又在一个版图里边，所以中华文明的重建并不是一个儒家复兴的问题。
　　如何把一个文明内部的不同文化整合起来，按照民族国家的思路是行不通的，我们需要吸取历史的经验。而且中华文明的重建是很有希望的，历史上中国就不是神教国家，是儒道释三教合一。按照这个经验，似乎也可以把儒家、道家、佛教、藏传佛教用一种方式进行多教合流，创造出多元一体的文明。但是这样的多元一体又会面临同宪法爱国主义、宪政为核心的政治文化的冲突，甚至社会主义传统、自由主义传统和儒家传统，都面临着如何整个统一起来的难题。
　　许纪霖为华东师大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常务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