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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受活》看:现代社会权力对乡土社会的侵袭及影响

2012-12-31雷超

群文天地 2012年10期

  摘要:阎连科在《受活》中主要通过权力叙事即对政治权力、文化权力以及外来势力的书写来表现现代社会对乡土社会扑面而来的侵袭,在现代社会与乡土社会的博弈中,深入揭示了了以业缘关系、时势势力、商业意识为核心的现代社会对乡土社会传统取代的必然历程,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受活;现代社会权力;乡土社会;侵袭;写作立场
  阎连科的小说《受活》以其“对特殊历史时期的整体把握,既真实生动又出人意料”而荣膺第三届老舍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的桂冠。有评论家甚至称其为“中国的百年孤独”。著名思想家米兰·昆德拉在其《被背叛的遗嘱》中曾谈到:①“一部小说的价值,则在于揭示某种存在直至那时始终被掩盖着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小说发现的,是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隐藏着的东西。”而阎连科的《受活》正是这样的一部足以揭示存在于我们的历史和社会中“始终被掩盖着的可能性”。小说中的广泛穿插着传说、历史与现实。
  在《受活》中,关于受活庄,传说受活庄原是一个位于耙楼山脉间的一个峡谷深沟。“听说一个哑巴、一个盲人、一个瘫子在这儿三人合户,把日子过得宛如天堂之后,四邻八村,乃至邻郡的残疾人便都拥了过来。……虽其后代也多有遗传残疾,然却在哑妇的安排之下,家家人人,都适得其所。因此,村庄就叫了受活庄,老妇就成了受活庄的先祖神明受活婆。”这是关于受活庄起源与发展的传说。同时双槐县县志记载的受活庄则是一处革命圣地。受活庄也涉及到历史上的革命战争如抗日战争如红军过草地等,还有新中国成立之后所兴起的“入社”“互助组”“大跃进”“饥荒”甚至“文化大革命”等重要的历史政治事件。这本是一个自由、散淡、殷实、无争而悠闲”的世外之地。然而“只是到了庚寅虎年,田地归公,这种散淡悠闲的日子才算结束。”而这“田地归公”的背后便是现代社会权力开始在乡土社会蔓延的开始。
  一、 扑面而来的侵袭力量
  现代社会,一言以蔽之,就是相对于传统农业社会而言的工业社会。其相对于农业社会的农耕文明而言是一种以经济为核心的工业文明。而现代社会权力也伴随着现代社会的到来而出现。在《受活》中,主要的现代社会权力对乡土社会的侵袭主要表现在政治权力入侵、文化权力入侵、地方势力入侵这三个方面。其中,文化权力入侵主要表现在现代商业文化对受活庄的改造;地方势力入侵主要表现在外乡人,如司机聚众敲诈受活乡民的血汗钱并且侵辱槐花姐妹;而政治权力入侵尤为突出。
  政治权力对乡土社会的入侵,在《受活》中主要以“入社”为标志。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呈现出“革命”的血腥与荒诞。受活本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一个村庄,“地处三县相交的耙楼山脉里,距最近的村庄少说也有十几里。……外面世上残疾走进来,里面世上的圆全人又都走出去,几百年来就这么过去了,却还没有哪个郡、哪个县愿意收留过受活庄,没有那个县愿意把受活规划进他们的地界里。”直到庚寅虎年,也就是民国三十九年秋,茅枝婆从路人口中得知其它村庄都纷纷加入合作社了。茅枝跑到互助组庄稼地看到大家集体劳作的场面,“她的眼里深含了对他们的羡慕的光。”“她想,我要革命哩,要领着受活入社呢。”“要让受活人过天堂的日子了”。于是茅枝跑到高柳县和大榆县找县长谈入社之事,但是都遭到拒绝。最后找到双槐县的杨县长才办妥入社之事。受活就这样加入了合作社。
  相伴而来的便是政治权力入侵给受活庄带来的一波接一波的变化。受活庄人本来过着衣食无忧天堂般的日子。但是“说着说着,时日到了戊戌年,国家要多、快、好、省地进行大建设,满天下要开始大炼钢铁了。”于是茅枝就动员庄里把不用的铁器全都交出来。后来甚至连唯一用来做饭的铁器也难逃此劫。“因为始于戊戌年的大跃进,如龙卷风样从耙楼月深年久地刮过去,大炼钢铁把山脉上的大树砍光了,把草坡烧光了,山脉上变得荒凉无比。到了下一年,己亥年的冬,竟一冬干冷无雪,至夏时,只落过一场小雨,后又百日大旱,到秋时,雨水断续无常,这就闹下了有史以来的大蝗灾。”受活人称之为“大劫年”。灾荒的突然而至,原本粮食充足的受活并没有安然度过此次劫难,相反,因为受活庄之外已经有许多人在饥饿的边缘挣扎,公社便派人来受活搬运粮食。“可是,县委、县政府拉走了这批粮,县农业部又拿着县委的信来要粮食,组织部也拿着信来要粮食,武装部不光拿了信,还赶着车、扛着枪来村里要粮了。”受活庄里的粮食几乎被抢完了。所以大家开始议论着要退社,要过以前的天堂日子。而“退社”也成为茅枝婆最大的心愿。而到了丙午马年的时候,被受活人称为“黑灾”“红难”“黑罪”“红罪”的“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从破旧立新到批斗“地主”“富农”“反革命”“坏蛋”“右派”等蜂拥而至。对受活庄来说,“一村人的日子过得如一户人家样,祥和富足,殷殷实实,无争无吵。”但是,却被认为都是富农阶层,都要遭批斗。无奈之下,茅枝冒着生命危险去接受批斗为村人挡过了这一劫。当“四人帮”倒戈,“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受活庄又过着劳作躬耕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这时候,受活庄所属的双槐县的柳县长又来到了受活庄,带来了新一轮翻天覆地的改革。
  二、势不可挡的侵袭影响
  (一)“业缘关系”取代“地缘关系”
  各种现代社会的时势权力对乡土社会的入侵,使得“无权者”被以政治权力为中心的现代社会权力“绑架”。“无权者”不仅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而且,权力入侵的背后,隐含着的是话语与文化的入侵。他们改变的不仅是乡村的外在风貌,也动摇着乡土传承以来的根基,特别是土地。中国的社会是乡土性的。土地与乡民有着天然的联系。对土地的背弃和背离的同时,也使得人们生存空间的改变和生存方式的改变,也造成了业缘关系对传统的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的取代。受活庄人曾依托的血缘和地缘关系因为外来权力的入侵和外来势力的进入而受到巨大的冲击。特别是柳县长带来受活庄人民组团卖艺赚钱,此时团体组织领导下的“业缘关系”逐步取代了传统的“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
  (二)“时势权力”取代“长老权力”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谈到:“礼是社会公认合式的行为规范。”②而“礼”与“法”则有显著的区别。“礼和法不相同的地方是维持规范的力量。法律是靠国家的权力来推行的。‘国家’是指政治的权力,在现代国家没有形成以前,部落也是政治权力。而礼却不需要这有形的权力机构来维持。维持礼这种规范的是传统。”③由此,我们可知,因“礼治”而生的“长老权力”是传统乡土社会统治与规约的主导力量。然而,相对应的是现代社会权力的支撑则是“法治”。因此,现代社会权力对乡土社会权力的入侵也是现代“法治”社会对传统“礼治”社会替代的一个必然的过程。在受活庄,在“入社”前茅枝婆是独一无二的长老权力的代表者。然而“入社”以后,以柳鹰雀为代表的县政府“时势权力”逐渐通过政治经济手段逐步替代了茅枝婆的传统地位。这也是“时势权力”对“长老权力”取代的一个过程。
  (三)“重商轻农”取代“重农轻商”
  “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土’是他们的命根。”④“直接靠农业来谋生的人是黏着在土地上的。”⑤我们在《受活》中也看到,受活庄原本的生活状态是:“农忙农闲,村人都在田里,一边劳作播种,一边悠闲收成,日子过得散淡而殷实。”可是,当乡土文化在“被产业化”“被商业化”的现代经济力量侵袭下,一方面物质上走向富足和殷实,同时乡土文化在这种情况下变成了现代政治权力的“试验品”与“牺牲品”。乡土文化的价值仅如同快餐文化一样,没有实质的营养。同时,统一的文化政策有可能使得各个地方的文化传统与历史沉淀在“统一”的政策之下出现“遮蔽”与“掩盖”的可能。这对于受活庄人来说,一方面他们背离甚至背弃了土地,自古以来自给自足的农耕文明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另一方面商业意识的无孔不钻又使得他们成为“被消费品”或者是生产——消费链条中的一环。由此可以说自古的重农轻商意识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重商轻农意识。
  
  三、发人深省的现实意义
  事实上,对现代社会权力的关注,并非阎连科独创。在现代文学时期,沈从文在《边城》中已表露出对商业文化的隐忧。新时期以来,汪曾祺的《大淖记事》、王安忆的《小鲍庄》等也都涉及到这类敏感的话题。由此可见,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到新千年以来,中国的现代社会发展与民间社会和乡土文化的碰撞是愈演愈烈,而且方式多变。这也说明,在现代社会与民间社会的博弈中,乡土文化发展之路该何去何从是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课题。
  在现代化进程中,我们已经开始背离甚至抛弃乡土社会。与此同时,“在我们社会的激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⑥并且,乡土社会的传统文化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这样说来,每个人的‘当前’,不但包括他个人‘过去’的投影,而且是整个民族的‘过去’的投影。历史对于个人并不是点缀的饰物,而是实用的、不能或缺的生活基础。”⑦“文化本来就是传统,不论哪一个社会,绝不会没有传统的。……但是在乡土社会中,传统的重要性比了现代社会更甚。那时因为在乡土社会里传统的效力更大。”⑧而现代社会转型期间,新的文化体制与价值观尚未形成,而旧有的文化观念与价值观却日渐走向分崩离析的边缘。在新旧交替,文化却无法正常顺利接轨的情形之下,乡土文化在现代社会商业文化的浪潮下如火如荼地开展,亦是对自身文化的变相背弃,犹如割履适靴。甚至会形成文化的断层,如《受活》中茅枝婆过世后,很多人都不再知道本土文化的由来了。
  作者满腹的焦灼和隐忧,带着人文关怀和作家的良心直面现代化进程中充满血泪的乡村社会历变史。《受活》中,作者看到了现代社会权力对乡土社会的侵袭是无法阻挡的必然历程。作者通过权力的视角,来审视和关注乡土社会的变化风云,试图在探讨现代社会和乡土社会在融合的过程中的可能性出路。然而,作者的探索是沉重的,也是悲痛的。在《受活》中,我们既没有看到政治激进主义之下,带来的民富安康;也没有回归到悠然自得的田园般的桃源生活。乡土社会在“围困”与“突围”之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注释:
  ①[捷]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余中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277
  ②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71
  ③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71
  ④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2
  ⑤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3
  ⑥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9
  ⑦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22-23
  ⑧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72
  
  参考文献:
   [1][捷]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余中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3]李丹梦.从突围到沦陷:“独语”的叙述——评《受活》[J].文学评论,2004(5).
  [4]袁红涛.对权力和欲望的恐惧——关于阎连科长篇小说《受活》的一种解读[J].中州大学学报,2005(1).
  [5]刘再复.中国出了部奇小说——读阎连科的长篇小说《受活》[J].当代作家评论,2007(5).
  
  (作者简介:雷超(1989-),女,四川广安人,西南大学2011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